“桃乐丝走了呢。”
　　仍坐在沙发上的缇雅对回来的偃修说道，入夜后的风有点凉，她抱膝蜷缩着。
　　“嗯。看起来很忙。”
　　“我会告诉堇见的。”
　　偃修坐在沙发上，拿着长白手套失神。
　　机舰上，桃乐丝疲乏地俯瞰学院基地灯火通明的夜景，喃喃自语：
　　“偃修阁下大概只把我说的当作一个公主百无聊赖的调笑吧。”
　　她无奈地注视窗户上自己涂满脂粉的稚嫩脸庞，聆听机舰外的风声。
　　“你仍称我为阁下，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称呼你为公主？桃乐丝。”
　　偃修带着笑意的悄悄话沿着看不到的缝隙钻入机舱，轻飘飘地传入桃乐丝的耳畔。
　　平台上，偃修仰望不远处的夜幕，洞悉识正牢牢地锁定空中的桃乐丝，一如两人跳舞时的默契。透过黑乎乎的机舰窗户，隐约能看到桃乐丝回望的惊喜表情。
　　“这么舍不得吗，眼睛都红了。”
　　缇雅不悦的嘀咕吓了偃修一跳，他赶紧遮住了眼睛。
　　“修，能不能帮我拿点吃的？”
　　缇雅指了指顶着一盘熏肉的Cube。
　　“会跟特莉莎一样变得浑身都是肌肉哦。”
　　“啰嗦。”
　　缇雅接过熏肉却不吃，她解开上衣的拉链，将食物伸进了胸口，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衣服下窸窸窣窣地动着。
　　“什么东西？”
　　偃修好奇道，缇雅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抱出一只像是白色小猫的动物。
　　虽然像猫，但又显然不是，小东西奶白色的身体跟普通的猫差不多大，四肢却极其短小瘦弱，一副无法走路的样子，相比之下脑袋却是正常的大小，通体看起来像是只放大版的幼猫，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它头顶上那对比身体还宽大的耳朵，此时正如翅膀一样扇动着想要挣脱缇雅的束缚。
　　猫儿蓝宝石般剔透的好奇地盯着偃修，长长的尾巴依恋地绕在缇雅的脖子上。
　　“异兽？”
　　偃修一眼就看出这个生物的不同寻常。
　　“锵锵——基因工坊最新研究成果，名为翼猫的混合基因生物。”缇雅爱抚翼猫的脖子，翼猫发出跟家猫一模一样的咕噜声，“说起来我算是这孩子的妈妈呢，从基因筛选到嵌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虽然胚胎实验是让父亲代劳的。它才三个月大，刚离开培养池，托姐姐带过来给我的。”
　　“缇雅，基因工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偃修借机问道。
　　“虽说是工坊，其实更像个现代的家族企业，有自己的工厂和研究人员。”
　　“那工坊是做些什么的？”
　　“最早是作为人类基因研究项目的一个分支机构存在的，战争开始后受军队请求开始研究异兽，后来因为克隆、****基因嵌合等不道德的项目被曝光饱受舆论谴责，最后不得不终止研究。那之后工坊就将重心放到药物和医疗领域了，比如器官的再生移植，从异兽体内提取珍贵的生物激素之类的。这个小家伙是个特例，因为看到闲置的克隆设备，我就突发奇想想要创造一个不会被人厌恶的纯粹的可爱生物，结果试了一下还真的成功了，嘿嘿，说不定能给工坊开拓出一条新的发展项目呢。”
　　“纯粹出于好奇问问，现在工坊还有在研究****基因方面的研究吗？”
　　“不可能的啦，涉及到人的研究项目一向都被监视得死死的，没有斡旋的余地，光是这次翼猫的研究申请就审核了整整两个月。”
　　“是么。”
　　仅凭缇雅的一面之词，偃修仍无法消除内心的犹疑。基因工坊，共生体，怎么想两者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翼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会飞，但是没法走路。”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很可爱，等申请到政府许可，就可以批量培育，到时候绝对会成为热销的新宠物。”
　　偃修头疼地扶额道：
　　“没了？敏锐的感官或是身体变形之类的能力？”
　　“不知道耶，我只分析了外形基因，你不会指望这小家伙跟你去打仗吧？”
　　“所以你仅仅因为自己的喜好就把它创造出来了么……它看上去很容易夭折。”
　　“我是打算好好照顾它，不过，女生宿舍不能养动物……”
　　缇雅顺势说出了酝酿许久的话。
　　“男生宿舍也不行。”
　　察觉到缇雅意图的偃修立刻否决。
　　“诶——你忍心弃这么可爱的东西于不顾吗？”
　　缇雅举起翼猫摇晃，翼猫的身子被重力拉成软绵绵的长条状。
　　“扪心自问，是谁把它生下来的，就该由谁负责。”
　　“我也是出于无奈，认识的人那么多，每天都有一群人在我房间进进出出。赛琳她又对宠物过敏，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倒是偃修你，除了奴卡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在班里又有很威信的样子，肯定不会有人来为难你的。”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莫名地觉得很不爽。”
　　“喵。”
　　翼猫双耳一震，扑向了偃修的脖子。
　　“它好像很喜欢你。”
　　“明明是把我当成了食物。”
　　偃修抓起翼猫，揉了揉脖子上的划痕。
　　“既然他都同意你领养了，就由你来取个名字吧。”
　　“阿喵?雨果。”
　　“难听死了！”
　　“喵。”
　　“你看，它自己也很喜欢。”
　　“算了，反正就当你收下了。”
　　缇雅一扭头，抱胸道。
　　“嗯。谢谢礼物。”
　　“咦，你怎么知道？”缇雅涨红了脸，“肯定又是姐姐告诉你的。别误会了，只是作为之前送我的花瓣的回礼，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欠人什么，而且那块丝绸还是堇见送你的，虽然她本人说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得……”
　　缇雅别过头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偃修全然不在意地和阿喵玩着举高高。
　　“它吃什么？”
　　“高蛋白的鱼肉，面包之类的杂粮也可以。”
　　偃修拿过一块饼干，碾碎了喂给阿喵。
　　“最近和堇见闹矛盾了吗？感觉她一直在躲着你，原本说好跟我一起来跳舞的，结果一知道你要来就推掉了……”
　　缇雅忽然问道。
　　偃修沉默许久，笑道：
　　“大概是忙于各项考核吧。”
　　虽然心里感到落寞，但他已然明白自己和堇见不过是回到了以前那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小萝的死早已让他们疏离了。
　　不追究自己身体的异变，大概是她对自己仅剩的温柔吧。
　　“总算找到了，两位在这里偷偷约会，让我一番好找。”
　　“姐夫？”
　　站在眼前的俊朗青年左腋下携着军帽，身着流苏披肩，笔挺合身的军装十分惹眼。
　　“您好，雨果将军。”
　　偃修站起身，主动与之握手。
　　“闲话就不多说了，我是来抛橄榄枝的。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偃修先生？”
　　“诶？”
　　缇雅好奇地打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的两人。
　　“将军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问，能说的我自然会回答，涉及到机密的问题自会闭嘴。”
　　“这次的联赛选手里，有联军的共生体吗？”
　　“嚯……真是尖锐啊，不过正好我也很反感共生体。明确地回答你，我统管的部队没有参与任何有关共生的项目，相关研究也是被我明令禁止的，为了解决一个麻烦而创造一个更具威胁的麻烦，这种本末倒置的手段理应为军人所不齿。当然我不能保证其他军队也一样，老实说各个区域的军队之间相当对立，何况共生体作为是机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告诉我的。”
　　“多谢。”
　　缇雅一脸迷茫，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那么，你的答复？”
　　“感谢您的盛情，眼下我不过是个入学不到半年的新兵，我还想再磨练一段时间，想透过自己的眼睛多看看这个世界。”
　　听闻这番话，奥兰多却突然放声大笑：
　　“果然是兄弟，跟你哥哥的回答如出一辙。难怪特蕾莎会跟我推荐你。”
　　“我的哥哥？”
　　“是叫偃齐吧？也是联赛脱颖而出的新星，我也曾这样邀请过他，结果他回答说在摸清真相之前不想被任何既有的事物遮蔽双眼。可惜那时的我还未爬到如今的这个地位，各方面都太过急躁，没有耐心等待的余地，最后不得不放弃拉拢他。后来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竟然以演习事故这种理由草草辞世，真令人唏嘘。”
　　偃修点点头，奥兰多的坦诚多少证明他没有说谎。
　　“再见了，偃家弟弟，现在的我已有足够的耐心与实力，要是哪一天以匍匐的朴实姿势看够了这个世界想要找个高处继续俯瞰的话，就来我这吧。”
　　奥兰多目光灼灼地一笑，毫不留恋地告辞离去，短短一两分钟的会面，他那军人的自信果敢给偃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就走啦？姐姐有东西托我给你。”
　　“下次吧。比赛要加油，缇雅。”
　　奥兰多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以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身姿穿过众人的窃窃私语，坐上了一架小巧的运输机。
　　“哎，又跑了，这要怎么跟姐交差嘛。”
　　缇雅从口袋拿出一封信皱巴巴的信封，上面的火漆仍然完好无损。
　　“缇娜小姐给将军的信吗？为什么不直接用电子通讯？”
　　偃修纳闷道，自己虽然经常给家里寄纸质的书信，但那只是出于出身贫困的父母不太会使用现代设备的缘由。
　　“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姐姐和姐夫的关系比较微妙。”
　　“呃……”
　　出于礼貌，偃修对于别人的家事并不想多问。
　　“不要误会了，我相信他们还是爱对方的，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才会对彼此感到愧疚吧。”
　　“这样啊。”
　　的确，奥兰多将军的年龄似乎也有三十好几了。
　　“基因工坊快完蛋了——这个传言你应该听过吧。雨果家因后继无人而式微，姐姐和姐夫的结合就是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一场联姻，虽然出身平民的姐夫名义上入赘了雨果家，但实际上却是掌握军队大权的他在帮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基因工坊。话虽如此，他俩的婚后生活还是相当美满的，可惜好景不长，原以为二人能不被世俗的眼光束缚，结果到头来还是要遭受没有子嗣的自责。”
　　缇雅坐回沙发，幽幽叹气，阿喵通人性地飞回她的怀里，给予陪伴。
　　“堇见家也是一样。我啊，时常在想，这个时代或许已经不欢迎我们这些旧贵族了。”
　　缇雅仰望夜空的蓝眼睛里流露出罕见的失落。
　　“怎么会，肯定是时代在嫉妒。”
　　“嫉妒？”
　　“嫉妒贵族血脉的优秀，为了平衡质与量，才会让那些优秀的大家族遭受磨难吧。”
　　虽然偃修一向不在乎血统一说，但为了能让失意的缇雅高兴起来，他不介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诨话。
　　“噗，你是白痴吗，都什么年代了，所谓的贵族不过是些沾着祖上的光辉装模作样的老迂腐而已，”缇雅嗔笑道，“家族衰亡什么的，我才不介意呢，未来要靠自己去开拓，靠血脉继承而来的不过是层枷锁。”
　　烛光下缇雅的眼里闪耀出灿灿星光，这一刻偃修发觉身边的少女美得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