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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相府会议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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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臣孽子几春秋,饥餐敌炙难解愁。
  却念少时翻山海,鲜衣怒马踏月游。
  ——苏裴伦《暮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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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几日前文三到府上报信过后,李沛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他一人坐在寺署公事房的大案前,望着眼前的各项公文,脑子里却在盘算别的事情。
  这时,郭璧怒气哼哼冲了进来,叫骂道:“平辛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沛抬头望了他一眼,略有诧异地说:“你不去相府,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郭璧大步走到大案前,指敲着木案角,十分不客气地问:“筠县的三万石粮食,为什么不出了!”
  李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道:“你消息倒是挺快,不让你去管侦闻司真是屈才了。”
  “我没空跟你斗嘴!”郭璧很是生气,用质问的口吻道,“你就说,肖建那边不放粮食出仓,是不是你吩咐的?”
  李沛脸色一沉,回击道:“那日我们在皓月楼说好的,常平仓不出粮了。当下是什么局势,你还这般肆无忌惮,在筠县一个县就敢倒三万石粮食!”
  郭璧貌似觉得理亏,没有当即还口。
  “你知道前两日在筠县发生了什么事吗?”李沛紧接着问,神色颇为凝重。
  郭璧一脸不屑地说:“能发生什么事,不就是圣上派人去筹粮了嘛。”
  李沛加重语气道:“那你知道昨天筠县常平仓的十八个仓廒全被盘了一遍吗?”
  “听说了。”郭璧依然不以为意。
  “玉山兄啊玉山兄,你就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李沛厉声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九卿的!”
  “我又不是你司农寺的人,知道这些做什么!”郭璧振振有词说,“当初定好的,你负责将粮食调出来,我负责将粮食卖到上原,现在粮食出不了仓,你倒来怪罪我咯?”
  李沛努力压着心头的火气:“那日去筠县筹粮的是左浩钧,盘仓的都是内尉寺的人,他们是借买粮的名义核账点仓!”
  “我的李大人啊,你不闻窗外事吗?上原都谋反了!筹粮到此为止了!圣上难不成还要给反军送粮吗?”郭璧立马回道。
  李沛并没有那么乐观,严肃地说:“圣上尚未给赤霞关的事下定论,咱别高兴得太早。”
  郭璧咧嘴笑了起来:“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在声讨上原,连一些上原籍的官都上了疏,舆论的调子已经定了,别说咱这位皇帝,就是太祖皇帝也掰不回去了。”
  李沛不愿和他掰扯,大袖一挥,语气决然道:“即便如此,粮食也不能给你,不仅是筠县的,其他几个县的也不行,一切等风波平息后再说。”
  “为什么?”郭璧双目一瞪,忿忿说,“上原用兵势必会再次拉动粮价上涨,这个时候不趁机把粮食卖过去,你却让我等一等?”
  李沛再也压不住火,怒骂起来:“郭玉山,你脑子是掉钱眼里了还是被拉粮车的驴踢了,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事,你还贴着脸往上拱?你仔细想想,上原若真是反了,你还能贩粮食过去吗?难不成你要资助逆党?”
  郭璧顿时语噎,脸色也变得煞白。
  “唉,行了行了,时辰差不多了。”李沛一口饮完杯中茶水,没好气地说,“该去相府议事了。”
  丞相府位于各寺署衙门的北侧,紧挨着文武官员们进出内城的永乐门。从布局来看,它挡在各寺署衙门与皇宫内城的中间,正好印证了那句“哪怕是鸡毛蒜皮之事,禀圣前都得先过丞相”的戏语。除了位置特殊外,丞相府是皇城府衙里面积最大、隶属官员最多的机构,光是十三曹的掾史就有三百余人,若加上各类杂役,有六七百人之多。每到点卯和散衙时,丞相府都是乌泱泱的一片,如集市一般。
  李沛和郭璧从相府南门进入,穿过庭院来到议事厅。相府的议事厅是最适合召开会议的地方,它既不像启明宫那般肃穆压抑,也不像景明宫那般清寂冷清,凡是到此与会之人,寺卿、寺丞级别的配靠背木椅,令、长级别的配斑竹方凳,就算是普通的属吏也有条凳可歇,不用一直在自己主官身后站着。
  大厅中央的主座还空着,旁边站着的是名三十六七岁的山羊胡男子,姓苏,名扬今,是相府右长史。见李沛、郭璧到场,苏扬今前来相迎,引二人入座。其他到场的官员有御史大夫邹昊、太尉朱逊和大理寺卿徐伯符。苏扬今吩咐下人端上茶水果盘,随后进入内屋通报。
  根据议事的内容不同,相府会议分“大议”和“小议”,大议需所有寺署的主副官参会,小议则只需被通知的官员参会。由于丞相能决定小议的参会名单,所以便可借小议的名义召开中原旧党的内部会议,今日便是如此,与会的五人皆是中原籍官员,且都是旧党柱石。
  少顷,苏扬今搀扶张贺来到前厅,五人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张贺缓缓坐上主座,向五人摆了摆手:“几位大人都坐吧。”
  这时苏扬今也走到了斜角的书案前,他抬眼望向众人,朗声宣布道:“会议开始。”
  话音落下,仆役下人都自觉退下,只剩他们七人在这议事厅内。
  通常情况下,公卿官员参加的相府会议都是丞相亲自主持,长史或其他丞相史担任文书记录。可年迈的张贺早就主持不动了,他只管听会,仅在必要的时候发言,主持工作则由苏扬今兼任。
  苏扬今驾轻就熟,只见他摊开案上绵纸,将蘸好墨的小楷笔放置在笔架上,开门见山说:
  “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上原对北夏出兵的事了,此消息于两日前由太尉府递至相府,相府禀报给了圣上。兹事体大,又事发突然,圣上并未当即给此事定性,但是朝堂却因此闹得沸沸扬扬,光是在昨日,相府就收到了近百份疏奏,七成是在谴责上原,其中半数控诉上原谋逆。在坐的各位大人都是寺府台的主官,也是历练老成的能臣,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该如何给上原此举定性,以解圣上之忧。”
  沉默片刻,待张贺轻轻点头,苏扬今才继续说:“咱就依序发言吧,朱大人,您先请。”他看向朱逊。
  朱逊眉头一皱,面有难色道:“我不通律令,还是让众位大人们先说吧。”
  苏扬今又将目光移向邹昊:“那邹大人?”
  邹昊不耐烦地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议论的,朝廷有铁律,若无天子授权,藩国对外族或其他藩国用兵,视为谋逆。身为朝廷命官,再不通律令也该知道这一条吧!”说完,侧目瞥了一眼旁边的朱逊。
  朱逊没有理会邹昊的讥讽,脸上也无半点不快之色,跟没听见似的。
  顺位的大理寺卿徐伯符附和道:“邹大人所言极是,只要圣上不替上原王开脱,不假意承认事先授意过,上原就是妥妥的谋逆。”
  “哪有什么授意?”邹昊瞪眼看向徐伯符,厉色疾言说,“授意也是要经相府草拟,以朝廷的名义发文的!若事先授意过,我们怎会不知,丞相为何还叫大家来议?”
  “邹大人说得是,下官有失考虑……”徐伯符尴尬笑笑。他本是在迎合邹昊,谁曾想反被数落一番。
  “少为兄过激了吧。”郭璧接而言道,“侦闻司密报只说上原戍关军攻下了赤霞关,但出兵的缘由可是一字未提啊,万一是北夏先挑衅,戍关军还击,这就不能算是谋反了吧。”
  邹昊白了郭璧一眼,鄙夷道:“郭大人真是胡搅蛮缠,还击还能将对方的关隘都占了,夏族人都是草包吗?”
  邹昊素来以牙尖嘴利、不给人留情面闻名,与他辩论的没一个能气顺的。
  见郭璧被顶得哑了口,坐在他旁边的李沛开口:“邹大人,可否听下官讲两句?”
  “行啊,李大人请讲。”邹昊道。
  “下官也觉得暂时不宜将此事定性为谋逆。”李沛慢条斯理地说,“下官虽没打过仗,也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上原去年遭遇奇旱,十县受灾,若真是有心造反,何不在粮草充沛的丰年动兵,却要选个数十年都难遇的欠年?上原王才略过人,又是当世神将,不可能做如此愚蠢的决断。”
  李沛的分析很有道理,引众人陷入了沉思,就连邹昊也压住了反驳的冲动。李沛抬眼看向主座的张贺,却见这位老丞相双眼微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沛接着说:“倘若草率地认定上原王谋反,下诏讨伐,局面就会变得不可收拾。朝廷无论是出兵震慑,还是召他问罪,都是把上原王往真造反的路上逼。上原是缺粮,可也有二三十万的军队,两原之间几乎没有天险,过了卢陵便是京城,以神威齐硕桥的本事,取下凌京可谓是易如反掌。”
  这番言论语惊四座,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张贺睁开双眼望向李沛,李沛顺势低头行了个礼,巧妙地避免了眼神的直接接触。
  邹昊倏地起身,大骂李沛道:“你这是什么话,灭自己士气长反贼威风吗!当年就是有你们这种怂人,大瑞朝才那么不堪一击,二百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还好厅内的都是中原派官员,要不然邹昊这番言论就是大逆不道了。
  郭璧揶揄邹昊道:“少为兄,你这话讲得就没道理了,李大人和我都是建宏年间入的朝,又没当过前朝的官,辜负前朝的罪过可落不到我们头上。你是吃过前朝俸禄的人,当年是你不硬气,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们?”
  郭璧的回击也是糊涂,本想暗骂邹昊是贰臣,可他忘了在场除自己与李沛外,其他人可都当过瑞朝的官。
  邹昊愤而拍案,正欲还击,却被李沛抢先道:“郭大人此言差矣,邹大人以古为镜,警示当下,乃贤臣之举。”说完又含笑看向邹昊,“不过少为兄引前朝的例子确实不大合适,毕竟大家都是大原的臣子。”
  李沛明显比邹、郭二人更有格局,两三句劝解不仅遏制住了一场骂战,同时还成功地将话题引开,避免了张贺、朱逊等人的难堪。这时,几声咳嗽声传来,众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张贺正在用手巾擦嘴,看来是被茶水呛着了。
  苏扬今立即放下了笔,走到张贺身旁轻拍其背以缓呛咳。
  “有瞻,这茶太烫了。”张贺拖着低哑的声音对苏扬今道。
  苏扬今随即取来凉壶向茶碗里兑了些水。
  张贺端起茶碗重新含了一口,喃喃道:“唉,是得掺点凉的,要不然谁能喝得下。”
  众人都能听出这是在暗责邹昊和郭璧口无遮拦。张贺是百官之长,也是中原派的首脑,公孙瑞覆灭后,他作为中原士族集团的代表与齐家人谈判,不仅极大限度的保全了中原各世家的利益,还延续了前朝的举才制度,即中原士子的入仕途径。无论是朝内还是朝外,他都有极高的威望,就现场的这几人而言,也无一不是受过他的提携或帮助才混到今天的位置。
  张贺放下茶碗看向邹昊,嗓音比方才清亮了许多:“少为,你就是言官的脑子,只顾自己嘴上痛快,不考虑后果。两原开战是整个华族天下的灾难,不是光凭一条律令能够定夺的,到时候兵从哪里来、钱从哪里来,你一个御史大夫能负责吗?”
  邹昊听完,登时闷得一脸铁青。
  张贺又望向李沛:“平辛,你晓不晓得左浩钧带羽章营查了筠县的常平仓?”
  李沛揖手道:“丞相,东岭王是奉圣上之命去筠县筹粮,因为要整仓买,所以就事先盘点了一遍。”
  “筠县常平仓的那个叫霍洪的仓监,是你的人吗?”张贺又问。
  “仓监和主簿都是派去的平准官在当地选任的,司农寺不直接任命。”李沛答道。
  “老夫知道你会算账,但会算账不如会用人。用人上不把好关,账算得再清楚也是徒劳啊。”张贺喟然一叹。
  李沛听出张贺话里有话:“丞相的意思是……”
  张贺没有应,自顾喝起茶来,一旁的苏扬今接言:“李大人,就在羽章营到筠县常平仓的当夜,霍洪单独见了东岭王。二人聊完后,东岭王连夜赶回凌京面圣,羽章营的人昨日回京,霍洪也被带回来了,就关在内尉寺狱中。”
  李沛心下大骇,神色瞬间惶恐起来。
  “李大人无需担心。”苏扬今紧接着说,“已经有人给霍洪递过话了,他虽在内尉寺,但不会胡说。”
  李沛连忙站起身,深躬作礼道:“多谢丞相、多谢苏长史!”
  张贺沉声道:“诸位都是中原士族的主心骨,一言一举都影响着中原士人的荣辱,别只盯着书里和账上的东西,要站在大局的角度上考虑此事。”杀完两边人的的气势,他终于讲回正题,“朱大人,你方才说想先听听别人的意见,现在他们都讲完了,你也说说你的看法吧。”
  朱逊叹了口气,一脸忧色道:“从大局的角度来看,两原只要不打仗,其他的都好说。”
  张贺轻哼一声:“好你个朱子通,想得倒挺精,是不是只要不打仗,这事儿就跟你没关系了?”
  朱逊讪讪笑道:“丞相,我是武官,不可轻易言战的。”
  这话道理上没毛病,但听起来就十分的明哲保身。朱逊向来如此,每次议事都跟块沾水的抹布似的,非得挤一下才出点水,而且出的还都是这种不痛不痒、毫无用处的浊水。
  张贺自顾沉吟了一会,抬眼扫向众人:“行吧,你们想法我都知道了,都回吧。”
  这还没商量出一个结论呢,怎就散会了?众人都一脸疑惑,琢磨丞相是不是真的让他们回了。
  这时苏扬今起身宣告:“会议到此结束,请各位大人自行回府吧。”
  听到这,大家才算是确认散会,纷纷拱手告辞。
  待众人离去,苏扬今搀扶张贺回到议事厅内屋,并重新给他沏了一碗茶。
  张贺揭开茶盖,闻了闻气味,浅嘬一口道:“这茶不错,应有些年头了吧?”
  “老师明鉴,这是先父留下来的梅州饼。”苏扬今拿出一个漆木匣子,匣盖上还留了半截写有“永丰十年”的封条。
  见木匣封口拆开,张贺皱起了眉:“二十几年的梅州饼,怎就这么给打开了?”
  “知道老师爱喝西川的黑茶,但又不收贵重的东西,所以学生就擅作主张给拆了,这样给您也显得朴素些。”苏扬今推开木匣盖,里面是一块黄纸包裹的乌黑茶饼,足足有一尺宽。
  张贺看着匣中茶饼,神色怅然道:“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不糟蹋好东西了,心意为师领了,茶饼你收回去。”
  “老师……”
  苏扬今欲再劝,却被张贺打断:“有瞻,你知道的,为师活到现在,心里就两个人过不去,一个是子耕,另一个是你爹。奉祥留下来的东西,我受之有愧,怕日后他从这茶饼里跳出来骂我呐。”
  “奉祥”是苏扬今父亲苏裴伦的表字,当年张贺携瑞朝官员降上原齐氏,苏裴伦誓死不降,最终自尽明志。“子耕”则是张贺另一门生卓秉忱的表字,他也坚决反对降齐,烁京沦陷后便下落不明。
  “学生绝无此意。”苏扬今连忙解释。
  “我没有责你,就是旧事有些扰人。”张贺感慨道,“你爹当年说的没错,我张贺确实是个叛臣。可是不降齐就保不了中原各郡士族世家的基业,要是这些世家大族没了,大瑞才是真的完了。”他凛目看向苏扬今,“有瞻,你要明白,世间之事有实有虚,古往今来凡是大才者,皆不会在虚实之择上犯错。你父亲是忠臣义士,却在此事上犯了糊涂,舍实投虚,以死搏名,弃后人而不顾,你万万不可学他。”
  “学生谨受教。”苏扬今恭敬答道,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张贺满意地笑了笑:“说回方才议事厅的事吧,你有什么看法?”
  苏扬今挺起身子,开始总结各方发言:“邹徐图名,李郭谋利,至于朱逊吧,他这人太过于谨小慎微,虽是武官之长,却无半点武人风范,学生有点搞不懂他的心思。”
  “朱逊亦是图名。”张贺利落说道,“邹昊是言官,越是激愤越能展现出其忠义气节,可朱逊是武官,言战的话说太多容易给人留下不顾苍生的印象,反而折损名节。人为相同目的行相反之事,不是品性有差,只因位置不同。”
  “原来如此,多谢老师提点。”苏扬今应道。
  “除了分析他们的心思,你自己对上原出兵攻夏的举动是什么看法?”张贺继续问。
  “学生以为,朝廷一定要严责上原。”苏扬今正色说,“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违律用兵都是犯天之忌,若此等大事都能化小化无,朝廷将无权威可言,其他藩国会相继效仿上原,直到无人再臣服于中央。”
  “那你是赞同邹昊的观点了?”张贺问。
  “不然。”苏扬今摇摇头,“严责并非指控上原造反,李沛所言不无道理,无论是兴兵震慑还是召上原王问罪,结果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应取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上原认错,又无需要齐硕桥本人承受过重的责罚。”
  张贺:“说说这个折中的法子。”
  苏扬今:“先公开责问上原王府,再命其彻查是何人、因何事动的兵,并将犯事者遣送凌京问罪,该杀头的杀头,该夷族的夷族,该流放的流放。”
  张贺疑了一下:“为什么只动下面的人,你是想帮齐硕桥开脱吗?”
  “不是开脱,是给他一个台阶。”苏扬今解释说,“籍田大典那日,上原的求粮函讲到锦山、朝风二郡因多山少田,常年要南方粮郡输济。上原去年旱灾,十县受灾,北上的粮食断供,锦山必受其害。军中若断了粮,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攻打赤霞关是边军擅作主张,而非齐硕桥授意?若真是这样,先让齐硕桥自查认错,再由朝廷惩处犯事者,既可避免两原矛盾的激化,也不失震慑警示其余几个藩国。”
  “倘若出兵赤霞关就是齐硕桥授意的呢?”张贺追问。
  “那就得看他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了。”苏扬今沉着分析道,“若是临时起意,这步台阶就当是一副后悔药,看他吃不吃。若他是蓄谋已久,不下这个台阶,朝廷再以造反论其罪也不迟。”
  张贺露出欣慰的笑容,赞叹道:“你的法子不错,比那几个人讲得有用。有瞻啊,中原士族缺的就是你这样顾全大局的人。”
  “老师过誉了。”苏扬今道,“学生其实还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张贺:“但说无妨。”
  苏扬今:“学生觉得,如果上原认了错,朝廷可以适当给予一些赈济粮。”
  张贺眉眼登时一沉,收起了笑容:“为何要妇人之仁啊?”
  苏扬今解释说:“学生认为边关动兵和上原受灾的联系颇深,治病需治本,有了渡灾的粮食,上原的军心民心才可安。学生明白,为了袒护李沛和郭璧,老师曾在籍田大典上反对赈济上原,可此一时彼一时……”
  “有瞻,六经你都读过吧?”张贺打断了他。
  六经指的是《理辨》、《礼集》、《忠义》、《尚德》、《辞文》、《方易》六部华族的重要典籍,也是中原士族文人的常见书目。
  苏扬今不觉愣了一下,纳闷老师为何会问这个,他点头道:“自然都读过。”
  张贺问:“依你之见,六经之中,何者居首?”
  苏扬今沉吟道:“不同地方列序不同,在中原应是《理辨》,在六国估计是《礼集》。”
  张贺又问:“既然都是华族人,为何中原的士族和六国的士族的偏好不同?”
  苏扬今答道:“《理辨》是百年内新晋的典籍,编者乃中原的学士,加之瑞固亨十三年,国子学院增设理辨博士,并推为六经博士之首,让此经成为了中原士族必修的首要学问。反观六国,他们有自己的官吏选拔途径,士族群体也不推崇仕家理学,自是不重视《理辨》了。”
  张贺含了口茶,不紧不慢道:“那你觉得中原士人和六国士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苏扬今不假思索地说:“中原士人以明理者为尊,六国士人以遵礼者为尊。”
  “你讲的没错。”张贺回道,“上原人不通《理辨》之学,无法让中原士人臣服。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太祖皇帝知道治理上原的法子在中原行不通,才留我们这些前朝官员来管事。前朝人骂我们贰臣,今朝人叫我们旧党,贰臣旧党来往于上原贵族和中原士族之间,维持两边平衡,才有眼下的太平日子,可一旦这个平衡破了,局势便会乱。”
  苏扬今有些惑然,问张贺:“老师是怕赈济上原会得罪李沛、郭璧等人身后的世家大族,坏了平衡?”
  张贺摇摇头:“他二人身后的势力不足为惧,我怕的是得罪整个中原的士族。”
  “学生不明白,请老师点拨。”苏扬今再次拱起了手。
  张贺一脸肃穆地看着苏扬今:“上原不向朝廷纳税,就没道理向朝廷要赈济,这是绕不开的理。守不住这个理,中原的士人就会把我们看作齐氏的家臣,而非他们的领袖。”
  苏扬今沉吟不语,若有所悟。
  张贺紧接着说:“当年投靠齐氏,他们心里都带着怨气,认为北方边民没资格在中原上国作主,明面上顺了大原,暗地里却打着算盘。近几年民生转好,时局趋于稳定,复辟之声虽逐渐消退,但未根绝,倘若我们在这件事上弃公理不顾,寒了他们的心,难免给一些好事者留下兴事端的由头。”
  “兴事端……您指的是复瑞吗?”苏扬今失惊地问。
  张贺干笑叹道:“总会有投机之辈幻想着不可能的事情,大瑞的气数已尽,倒行逆施不可为。”
  “可朝廷至今还未剿灭贺贲啊。”苏扬今又道。
  “贺贲不过是个仗着赐姓招摇撞骗的小角色。”张贺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一个自诩名分的胡人,麾下兵士不足五万,扛不起复瑞这杆旗。”
  贺贲原名赫吁贲(贺贲是他给自己改的华族名),本是西域乌淳国的首领。乌淳国是胡族的一支,因帮助前瑞平定了“赫岐之乱”,贺贲于瑞永丰七年被任命为西域都护,加赐公孙国姓。瑞朝灭亡后,贺贲以公孙皇氏自居,吸纳瑞朝的残存势力,自称安西王。齐绍元曾两次出兵清缴,奈何西域地广人稀,皆无所获。
  苏扬今忽觉胸中悲凉,不禁唏嘘:“大瑞当年何其威武,横扫西域,设立都护府统管格胡三十国,而如今王朝覆灭,只有归附的外族人还念其荣光……”
  张贺叹息道:“哪有万世的王朝?哪有代代英明的血脉?建立一个王朝难,守好一个更难,可要搞垮一个就太容易了。行了,有瞻,备纸墨吧,圣上还等着为师的奏疏呢。”
  张贺坐到书案前,待苏扬今将墨磨浓,他捏起一根狼毫小楷,均匀蘸墨,落笔疾书。他虽年近古稀,写起字来却是行云流水、苍劲有力,过了不到两刻钟,雄文既成。
  次日,该奏疏呈到了西宫。齐硕桢采纳了张贺“令上原王自查,遣犯事者入京问罪”的提议,并当即下诏,命特使送至朝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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