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刚刚从干洗店取回麦夫人洗好的两套女士西服，这家干洗店位于一家大型商场的一楼，她现在正上到四楼，要在这儿的一家生煎店给麦夫人购买午餐。排队的时候，她想到，应该自费给麦夫人的司机也买一份。那位小伙子正在商场负一楼的洗车店里等待，刚才就是他载她来的。本来他没有义务运送麦夫人的生活助理，但他上午正好空闲，况且王霞这趟是为麦夫人办事，出于热心就开车带她来了。
　　王霞上了洗得锃亮的轿车，把生煎递给司机，司机眉开眼笑。车子刚开上地面的时候，王霞的手机就响了，是她老家的母亲打来的。
　　王霞接起电话，母亲告诉她，她和她父亲已经到了她所在城市的高铁站。王霞问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急，要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母亲说道：“你爸的腰痛病又犯了，说是疼得厉害，想来你们这儿的医院看看。”
　　王霞说道：“你们在高铁站找个座位坐着，我让老张过去接你们。”
　　母亲说道：“还是你来接我们吧，别耽误建雄的工作。”
　　王霞说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建雄今天不上班。”
　　挂了母亲的电话后，王霞马上给老张打电话，要他去高铁站直接把父母接到医院。回到家具公司以后，王霞端茶倒水侍候麦夫人吃完午餐，试探性地问她道：“岳总，您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岳总说：“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处理一些日常工作。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王霞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岳总，我父亲腰疼得厉害，临时来找我了。您看看，要是下午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想跟您请一个下午的假，陪他去医院看病。”
　　岳总说道：“行，你去吧。老人的身体要紧。”
　　出了公司后，王霞打电话给老张，问他把父亲接到哪家医院了。老张说道：“我把爸妈接回家了。”
　　王霞问道：“不是说腰痛得厉害吗，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
　　老张说道：“爸说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老人家一定要先回家看看。”
　　王霞回到家后，对父亲说道：“爸，您和妈一路上辛苦了吧。我让老张去买几个茄子和干鱼，今天晚上我给您做个您最喜欢的咸鱼茄子煲。”
　　母亲说道：“算了，这时候菜市场早关门了，哪儿还买得到茄子。你看看家里有什么现成的食材，凑合着做两个菜就成了。”
　　老张说道：“没事儿，妈，菜市场没有的话我到超市去看看，应该能买得到。”
　　老张出门离家后，王霞的父亲招呼王霞在沙发上坐下，问她道：“我记得几年前，建雄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周末都难得休息半天的。今天是星期三，大白天的，他怎么不用上班？”
　　王霞说道：“他们事务所现在效益不好，每周只开张两天，其余时间就让前台坐在那里，律师都不去上班的。”
　　父亲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想没想过，这样下去，以后会怎样？”
　　王霞说道：“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现在找了份工作，是给一个老板打工的，虽然钱不多，但每个月都会按时发。”
　　父亲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将来你们家的生活就靠你来负担了？”
　　王霞说道：“就算是这样，那又能怎么办。我和老张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兴高采烈的日子有过，艰难困苦的时光也经过，到头来计较谁付出牺牲得多一点，这能起到什么作用。要让我们这个家安安稳稳风平浪静的，让您的两个外孙能顺顺利利读完大学，只有我在外面辛苦一点。”
　　父亲说道：“我知道你对建雄的感情。不管你在不在外面工作，你赚得多少，挑起一个家的大梁始终是丈夫的责任。让女人养家，在我们那里，还是闻所未闻的。”
　　“那您想让我怎么办呢？”王霞说道。
　　茶几上放着一盘老张在出门前洗好的水果，王父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掰成两半，递给王霞一半，说道：“我的意思是，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也不止建雄一个，他做不到的事情，大把其他人能做到，还能做得很好。你的条件也不差，要什么有什么，别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好像你离了他就活不了了一样。”
　　王霞说道：“我没有这么觉得，我不需要依靠他来过日子，我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父亲说道：“糊口只是最基本的要求，作为一个普通女人，谁不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工作不要太奔波，看上了什么东西可以买得起。根据这些要求来找合适的丈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果哪天你发现自己越来越辛苦，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失望，就要反思一下，这种婚姻生活是不是出现了问题，还值不值得继续过下去。”
　　这时开门声响了，老张提着两个大袋子进门，说道：“今儿真走运，超市里有新鲜的茄子，还有海南产的咸鱼，我还买了其他的肉类，晚上好好款待你们二老。”
　　王霞强自换上了笑脸，说道：“好嘞，我这就来做晚饭，老张，咱们先一起洗洗蔬菜。”说罢起身往厨房走去，把父亲给她的一半橘子搁在了茶几上。
　　晚上9点左右，芷澜走进了“万福乐”超市，到了内部办公室的门口，她看到姚敛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办公桌边。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听见，门边的一名女职工听见了，站起来问芷澜道：“您找姚经理吗？”
　　芷澜点点头，女职工走到姚敛的办公桌边说了一句，姚敛抬起头来，看到了芷澜，快步走到她身边，说道：“芷澜，你来啦，进来看看吧。”
　　芷澜说道：“最近学校里事儿比较多，今天才有空回家取衣服过来还给你。”说着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姚敛，说道：“你的风衣在里面。”
　　姚敛接过袋子，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芷澜说道：“上次的事儿，再次谢谢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了的话，我就先走了。”
　　姚敛说道：“你这趟来，就是专门还衣服给我的吗？”
　　芷澜说道：“我还打算在你们超市里买点儿东西。”
　　“你要买什么？”姚敛问道。
　　芷澜说道：“榴莲。”
　　姚敛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超市在搞一个活动，叫水果忍者。”
　　芷澜说道：“我看到了活动的广告牌，但没有细看规则。这是个什么活动啊？”
　　姚敛说道：“是这样的，它要求一对情侣参加，每人出一只手，共同给一个水果削皮，五分钟内削完了多少个，就可以获赠十倍个数的这种水果。当然，前提是要削干净。”
　　芷澜笑道：“榴莲也算数吗？”
　　姚敛说道：“当然算数。芷澜，咱俩要不要去试试，反正挑战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成功了，你就可以扛十个榴莲回家了，不管给谁吃都够了。”
　　芷澜听说有人陪她玩游戏，当场就答应了。他们俩来到活动区域，看到一对男女正在削苹果，旁边围了几排观看者。这对男女矮小黝黑，眼露精光，各人的一只手配合得翻转自如，五分钟内已经削完了三个苹果。于是超市的工作人员给他们装了三十个苹果，他俩抬着大箱子幸福洋溢地走了。轮到芷澜和姚敛的时候，工作人员放上了一只榴莲，姚敛用左手按住榴莲，芷澜右手持刀，切向榴莲的左侧。芷澜切砍了十数下，榴莲壳都纹丝不动，到了两分钟的时候，围观者已经发出窃窃的哂笑。姚敛对芷澜说道：“别急，慢慢来。”芷澜用尽了手臂的力气，不断变换下刀的方位，榴莲壳稍有裂开，但还是不见果肉。姚敛忍着痛加大了按压的力度，继续宽慰芷澜不要着急。到了四分钟的时候，围观者们已经从窃笑转为哈哈大笑。五分钟很快过完，姚敛和芷澜挑战失败。
　　下一对挑战者上场以后，姚敛拎走刚才那个榴莲，对芷澜说道：“芷澜，是我这个队友不得力，害你没能扛走十个榴莲。为了表示弥补，这个榴莲我来付款送给你，要是一个不够，你再去那儿拿几个也行。”
　　芷澜忙摆摆手说道：“不能怪你，是我缺乏经验。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爸爸把水果削好给我们一家人吃。榴莲的话一个就够了，我今天来本来也就是想买一个的。”
　　姚敛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榴莲还是我请你，算是我们相识的第一个纪念品。”
　　芷澜听他这么说，也就点点头答应。买好榴莲后，芷澜和姚敛像上次那样来到超市门边，芷澜伸出手，对姚敛说道：“虽败犹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姚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芷澜感到姚敛手心里腻腻软软的，问道：“你的手怎么了？”抬起他的手掌一看，刚才压住榴莲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被榴莲表壳的尖刺刺得红肿了。
　　芷澜心里顿时歉仄不已，对他说道：“一定很疼吧。”
　　姚敛微笑着说道：“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就不疼了。”
　　芷澜松开他的手，说道：“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姚敛说道：“你言重了。就当是我帮了你一个小忙，虽然最后也没帮成。”
　　芷澜说道：“这样吧，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下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你记得打电话给我。”
　　姚敛掏出手机，记下了芷澜的电话号码，说道：“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
　　老张送走了刚才那位客户，孤零零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室内出奇的安静，听不到门外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室外的灯光暗淡，想是管理人员为了省电关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大灯。这种虚无的感觉让老张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寒冷寂寞。先前那位是这半年来律所难得的客户，虽然案子的规模不大，但老张还是想尽力挽留住他，可是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老张几乎确定他们下次不会来了。老张给自己泡上了一杯浓茶，刚才对话的场景在脑子里重新浮现，他没觉得自己的应对有任何问题，以前他就是用这种方法跟客户交流的，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客户，都能取得不错的效果。可是现在为什么不行了？难道是因为客户太年轻？老张放下茶杯，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主要的原因。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面对过年轻的客户的，那时只要自己把该说的话说了，说服打动对方根本不在话下。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案件的理解更加深刻纯熟，也更知道该向客户传递哪些方面的信息，可是自己说的话总是引不起客户积极的反应。老张想到，是不是应该变换一下角色，把倾听者当做另一种人，揣摩一下他们的心思，再投其所好。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老张始终认为，作为一名律师，不应该去迎合别人，只要自己在法庭上本领过硬，能够切实地帮到他们，总归是会赢得他们的尊重的。当年自己的很多同事利用各种技巧招揽客户，获得声名，都得到了巨大的实际利益。老张佩服他们的聪明机智，但从未想过要像他们那么做。他只是不断思索着，应该对客户做什么，才是对他们本身最好的。时至今日，老张依旧保持一贯的做法，但越来越多的客户与他渐行渐远，以至于整间律所都呈现出了无生气之态。
　　老张还在回想着刚才离开的那位客户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儿子之敬打来的。之敬说，他这两天准备回家一趟，还会带上女朋友林杨。林杨的表姐工作上遇上点儿纠纷，想替表姐向老张咨询一下，顺便与之敬一起回来看看老张夫妇。儿子的这个电话冲淡了老张心里的哀愁，他问之敬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到家啊？”
　　之敬说道：“明天下午5点高铁到站，到家大概要7点了。”
　　老张说道：“那好，我和你妈早点儿准备晚餐，回家就有的吃了。”
　　之敬说道：“不用急着准备，我和林杨到家和你们一起做。”
　　第二天傍晚7点前之敬和林杨到了父母家，彼时老张已经把菜洗好切好，王霞临时被麦夫人唤去，为她准备晚上出差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她吩咐老张不必等她吃晚餐。结果是之敬和林杨共同炒好了一桌子菜。吃完饭后，林杨与老张沟通她表姐工作的问题，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之敬送林杨到她订好的酒店，回家后，母亲还没有到家。
　　老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整理茶几，之敬坐到他对面，问道：“林杨请教您的问题复杂吗？”
　　老张说道：“对我们律师来说这是小问题，但对她表姐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说还是蛮棘手的。我已经帮她分析过处境，也告诉了她几条解决办法。”
　　之敬说道：“有劳您了。”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妈妈的新工作应该挺辛苦的吧。”
　　老张说道：“是啊，你也看到了，她要随叫随到，为她的女老板处理生活上的一切问题，一去就是大半天，都是常有的事。”
　　之敬说道：“真希望我能早点儿毕业，找到工作，为家里减轻点儿负担，我妈就可以换个轻松点儿的工作了。”
　　老张说道：“这么多年你妈都在照顾家庭，陡然要出去工作，并没有多少工种可以选，她只能接受了这份沉重的工作。除非她继续回归以前的那种生活，不然她是很难给自己换一个轻松的工作的。”之敬不语，老张接着说道：“你不要为我和你妈的事儿操心了，我们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万事都会水到渠成的。”
　　之敬笑了笑，起身来帮老张一起收拾茶几。老张说完这几句话，想起昨天那个错失的客户，哀伤之感复又来临。如果自己工作顺心顺意，和之敬小时候一样有不菲的收入，王霞何苦要去谋一份这样的工作。如果自己和那些在大型律所任职的老同事一样在业界崭露头角，或者像麦锋那样自主创业，过上了富足安适的日子，王霞大可以一生做她的全职太太，丝毫不用为金钱的事儿考量，也不用累得儿女企盼早点儿毕业支持家庭。
　　之敬看出老张脸色有异，问道：“爸，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会儿？”
　　“行，咱爷俩儿都休息会儿。”老张招呼之敬坐下。这时王霞回来了，之敬跑去和母亲叙话，老张看着母子俩来来去去的身影，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不是错的，难道真的应该改变自己的方法态度来适应当下的社会？是不是要调整一下先后顺序，先让客户接受自己，然后再竭尽全力地给予他们最好的帮助？但是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从来没有这么尝试过，如果强行模仿别人，会不会适得其反呢？正当想不通之际，王霞出现在他的面前，问道：“老张，昨天那个客户怎么样了，有再跟你联系吗？”
　　老张摇了摇头，说道：“昨天跟他谈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感觉出他对我们律所整体是不太满意的，当然这里面也有我个人的关系。谈完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不会愿意把业务交给我们的。”
　　王霞问道：“这是你们这个月走掉的第几个客户了？”
　　老张说道：“不记得了，起码是第三个了吧。”
　　王霞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么说，前两个月的欠薪还是没法儿补上，这个月又只能发半薪了？”
　　“是的，是这样的。”老张说道。
　　王霞没再说什么，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会儿，说她回房换衣服，就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