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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失业对老张意味着什么,他一时没有明确的答案。他刚刚结束了与客户公司的法律咨询会议,效果十分得不理想。这家公司位于珠江沿岸,他离开公司楼房后行走在江边,目光停留在波光荡漾的江面。老张尽力淡化心中的恐惧和焦虑,让理性主宰自己的思考,好好想一想不远的未来该如何是好。老张是一名不太风光的律师,十几年一直蜷曲在一家普通的律师事务所里。这些年新兴的律师事务所蓬勃发展,他那家事务所却常年不见起色,被抢走了大部分客源,靠着寥寥几个小型的客户惨淡经营。他的同事陆续跳槽离开,也有的自己创业,现在连那几个忠实的小客户都流露出要抛弃它的意思。老张预感到,总有一天他会与事务所共沉没,到时候他又如何重新就业?他省查了一下自己,除了当律师再没有别的技能了,去当司机,送快递,他又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他同龄的同行们已经在业界打拼得风生水起,并且有在大型律所工作十年以上的经验,他能拿什么与他们竞争?
老张感到步履越发沉重,便在滨江道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看着身前往来不息的行人,心里揣度他们是靠什么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们仿佛只是大城市的陪衬,但他们一定也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的人生找到精彩和快乐的时刻。老张明白自己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江水厚重的腥味滑进老张的肺,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庭。他的夫人王霞曾经在一家台灯厂工作,负责给即将出厂的新产品盖上灯罩,生了孩子后就辞去工作成为了一名全职太太。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在都在大学里读书。王霞还有一个弟弟叫王辉,她结婚时把他带到了她们夫妻俩所在的城市,安排他在一所技校里学机械修理。可他毕业后却修不好任何一样器械,只好去城市的步行街摆摊,贩售一些廉价香水。一年有三百天是难以盈利的,生活全靠老张夫妇接济。
这一年的夏天快要结束,秋天刚刚到来。两天后,老张携夫人去一个老朋友家拜访。这人名叫麦锋,学法律出身,很早以前和老张是同事,但很快就厌倦了自己的工作,辞职开始涉足房地产领域。他和老张虽相处不久,性格也迥异,但却有不少互为知音的时刻。现如今麦锋是很有名的一家房地产的老板,楼盘遍布城市各地。他自己的住所位于城郊一块风水宝地,是一栋四层的别墅。老张驾车进入他的私人车库时,好不容易才在他的众多座驾边找到一块停车的位置。
麦锋招待老张夫妇的饭菜并不奢靡,是他和夫人亲自动手弄的几样小菜,但饭后他开启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四人共饮。酒过三巡后,麦锋的夫人主动提出带王霞上楼参观,麦锋则拉起老张带他去体验客厅一隅自己新买的犀牛皮沙发。落座后,麦锋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说道:“这些年我每年在公司里会见不计其数的来客,但能带到家里来的不超过十个。仅仅这十个,也都是有业务往来的,除了固定的几句寒暄,剩下的谈话就像开会一样,双方都对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我有时候坐在家里就在想,能有个人随随便便地聊天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该有多么惬意畅快。老张你难得来一次,我真是如沐春风,整个人都潇洒起来了。”
老张举起酒杯喝了半杯,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不是有事求你?毕竟你现在是声名赫赫的大老板,我只是个艰难度日的职业人员。”
麦锋说道:“这和身份地位没有关系。你是个不善于伪装的人,我这个人的观察力也还算是敏锐。你心里憋着事儿要求人的时候,一开口别人就能听出来,脸上的表情也藏不住。以前我们在律所一起干的时候我就看清了你这一点。”
老张说道:“既然这样,今天来能给你带来愉悦的心情,我也算没白跑一趟。咱俩把这一年想说但没说的,都尽情倾吐吧。”说罢给自己和麦锋倒满酒,两人干杯饮下。
麦锋说道:“我们的事业很多年以前就分道扬镳了,我对你的现状也不是很了解。刚刚听你说起你的工作,似乎有些颓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老张说道:“我们事务所的前景很不明朗,将来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条件跳到其他工作单位去。现在还能拿一份维持生计的工资,这样的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终止了。你知道小霞很多年没有出去工作了,之敬和芷澜都还在读大学,我总得供他们完成学业吧。这就是我忧愁颓丧的原因。”
麦锋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但我总觉得,人不应该自己把路走死。我们看东西,包括看待问题,都很容易看到它们表面的样子,其实它们可能还有另外的样子,比我们想象的更宽广,更复杂。我们如果不去扩展我们的眼光,就只能看到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会觉得无路可走,满目黑夜。”
老张说道:“你最后一句话说得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麦锋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道:“放宽心,老张。黑夜最黑的时候,就是黎明曙光马上到来的时候。”
这时候两位夫人相挽着手从楼上下来,老张也起身拉着王霞与麦锋夫妇告辞。临出门的时候,麦夫人对王霞说道:“小霞,你跟我说的事我会考虑的,我们不是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了吗,等我那边有结果了,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或者我让老麦通知老张也行。”
王霞双手紧紧握住麦夫人的手,说道:“那就太谢谢你了,岳总。”
麦夫人说道:“别客气,老麦和老张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帮你这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开车回家的路上,老张问王霞道:“先前从老麦家出来的时候,你说谢谢他老婆帮了你的忙,是什么意思啊,她帮你什么忙了?”
王霞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几年前老麦出资给他老婆开了一家家具公司,他老婆,也就是岳总,现在的身份是家具公司的老板。我们俩在他家楼上参观卧室,她跟我提起这个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能不能让她给我在她的公司安排一个工作,我对职位没有挑剔,只要能领一份固定的薪水就可以了。我跟她说,不知道你缺不缺一个生活助理,就是照顾你日常起居的。如果你有这个需求,能不能让我来担任这个职位。我想这就是个照顾人的活儿,也不需要太多的工作经验,你和老麦认识那么多年了,她应该会帮这个忙。她说她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各方面都合适的话,就让我去她的公司上班。”
老张苦笑了一下,心里想到,麦锋坚定地认为他不会有事求他,但这次拜访,他的夫人还是要求麦锋的夫人帮了个忙。老张声音低微地对王霞说道:“咱们这次就是老朋友互相见个面,你为什么突然跟他老婆说要她给你个工作?”
王霞说道:“张建雄,你不应该这么问我。你想想,要是你和其他律师有一样的收入,我何苦去求人家给我这样一个工作。咱们家现在都是省着过,你的工资才刚刚够,万一哪天你们律所开不下去了,咱们全家的吃喝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之敬和芷澜大学毕不了业吧。现在如果有工作的机会,我肯定要牢牢抓住啊,这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全家吗?”
老张沉默良久,对王霞说道:“你去试试吧。如果实在做不来,也不要勉强。”
王霞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芷澜站在公交车里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以往她回家的日子,到了这个点儿,母亲早已做好了丰盛的晚饭,打电话问她还有多久到家。但今天她的手机一声没响。
路途上稍有堵塞,芷澜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转过了8点。母亲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里走出来,头也不抬地对芷澜说道:“今天晚上家里只做了素面,你要不愿意吃,让你爸带你出去吃去。”
“素面挺好的。”芷澜说道。她看到老张低头弯腰坐在沙发角落,看到她进屋了,赶紧起身给她倒水喝。
“我去给你们拍个黄瓜。”王霞说着又走进了厨房。
芷澜挨着老张身边坐下,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对老张说道:“听妈说话的声音怎么不太高兴啊,您跟她吵架了?”
“没有吵架。”老张说道,“是因为我工作的事儿。”
“您工作怎么了?”芷澜问道。
老张说道:“没什么,你还是个孩子,没必要操心长辈工作的事情。”
芷澜说道:“爸,我已经20岁了,不是个孩子了。您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是困难了,可以实实在在地跟我讲讲,我是能听得懂的。”
老张笑笑摸摸芷澜的头,说道:“好吧,爸爸告诉你,爸爸的律师事务所现在经营困难,已经给我发不出全额薪水了。这三个月我都是领的半薪。领导给我们承诺了,只要下个月能拉到客户,就立刻把欠我们的薪水补上。”
芷澜说道:“爸爸,您也别太着急,我算过咱们家的日常开销,就算您的薪水打了折扣,只要我们省着点儿用,也不至于生活过不下去。再说咱们乐观点儿想,也许下个月你们事务所就能拉到一个大客户,您的工资就一下子补全了,说不定还有奖金呢。”
老张说道:“但愿这样吧。但是,在你和哥哥成家立业之前,爸爸还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得不往更远的未来考虑。爸爸的律师事务所整体上是在走下坡路的,要是爸爸的事业在短时间内没有创举,给我们家带来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芷澜沉默良久,说道:“是的,我理解您的难处。”
老张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巨大变化,人们的生存技巧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以前你们妈妈还可以在家安心地照顾你们,现在爸爸已经给不了她安全感了。”
芷澜疑惑地看着老张,老张刚想说点什么,王霞的声音却抢了先,喊他们上桌吃面。
吃面的过程中,老张和王霞没有说一句话,芷澜想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但她瞥见父母的脸色,话语却像是堵在了喉咙眼中出不来。吃完面后,老张收拾碗筷,王霞和芷澜在沙发上坐下。王霞问了芷澜几句学校的情况,说道:“妈妈有点儿累了,先眯一会儿。”说罢斜倚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此时已经快10点了,芷澜如坐针毡,心就像是悬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关于自己,关于家人,各种好好坏坏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颠来倒去。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会发生,但具体是什么又无从得知。慌乱的感觉在她全身蔓延开来。
芷澜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门边,对父亲说道:“爸,我出去走一下。”
老张放下洗碗布,说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呀?”
芷澜说道:“我就散散步,很快就回来。”
行走在小区外的街道上,芷澜内心的起伏很快平息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城市的霓虹熠熠生辉,街上密密麻麻的行人们还没有要散去的意思。芷澜走到一家名叫“万福乐”的超市门口停了下来,她朝里望去,货架上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商品和顾客们推着购物车缓行的脚步给了她一种温暖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
她慢慢欣赏着超市里的装潢布置,来到了售卖床上用品的区域。她走到一张样品床边,眼见四下无人,便倒了上去。宽大柔软的床垫仿佛吸收了她的疲惫,给予她的是纯粹的舒适和安宁。
芷澜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墙上一盏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硕大的黑色风衣。她抱着衣服坐起身子,从床上下来,在地上摸黑走了两步,问道:“有人吗?”
“你醒啦。”好一会儿后,一个声音从黑暗里传来。芷澜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一扇小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手提灯。他走到芷澜身边,问道:“睡得好吗?”
芷澜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我睡了多久啊?”
男人说道:“超市12点结束营业,我一直在里面的办公室里等着你。”
芷澜笑笑,说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男人说道:“没事。我送你出去吧。”
芷澜和男人借着手提灯的光亮穿过超市里一个个分区,途中男人沉默不语,芷澜问他道:“你是这家超市的职员吗?”
男人说道:“我是这里的经理。”
芷澜说道:“我看你的面相,还像个学生,这么年轻就当经理了,真是年少有为。当然,也许是光线暗,我眼花没看清楚吧。”
男人说道:“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谢谢你的夸奖。你没有看错,我还是个学生,现在在读大四。”
芷澜说道:“这么说你是来这儿兼职的咯,学生兼职就可以当经理呀?”
男人说道:“这家超市是我父亲的产业,他要求我大学期间要来超市当一年的代理经理。”
此时两人行至门边,男人弯下腰抬起了卷闸门。现在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一排排店铺的招牌也失去了光彩,只留下一个个方正的轮廓,被昏黄的路灯灯光轻轻覆盖。站在超市门外,芷澜把黑色风衣递给了男人,说道:“谢谢你的照顾。”
男人伸手接过风衣,把风衣披在芷澜身上,说道:“凌晨风凉,你还是穿着回家吧。”
芷澜含笑向男人道谢,问道:“到时候怎么把衣服还给你呀?”
男人说道:“我每周一三五的晚上8点以后都会在这家超市里工作,你来办公室找我就行了,我叫姚敛。”
芷澜说道:“我叫张芷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