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花香，发觉倾斜的白昼竟是一种负担。
　　我不禁在想，短暂的相遇总让我怅然若失，除非它足够短。
　　于是有一些微小的泡泡四散开来。
　　我在大一到大四期间坐火车的途中，我一共结识了四个女生，都是短暂的邂逅。
　　第一个，是大一第一次放假，她是个个子娇小的牙医女士，快要三十岁了，看着却比我年轻，带着粉色的墨镜，穿着黑色的皮衣。她的行李箱无论如何也抬不上去，她的高度不很高，我便帮了她。因为她的座位挨着我，我也不是那样冷漠的人。
　　坐下以后她摘下墨镜冲我道谢，附赠调皮的一笑。她一路都笑盈盈，像没见过牙齿的牙医。她问我的身份，爱读的书，爱看的电影。我告诉她我是无业游民，在大学里装学生。喜欢读村上春树和王小波的书，看色调比较暗的电影。
　　她很满意我的答案，告诉我她顶喜欢王小波，她是个牙医，但一眼就能看出来王小波心脏不很好，他的嘴唇黑里透紫，像生锈的青椒。不过她不反感心脏差的男人，这样的人往往会因为心悸和不安写出有趣的文字。她开心地指着我：“看看你，你的嘴唇那么红，像抹了口红。”
　　“每隔三个小时就要再抹抹，否则就不够美了。”
　　“这应该能证明你写不出来什么，如果文笔和嘴唇的色调有关系。”
　　“我应该挂个牙科问问的。”
　　“你看火车走的那样快，一刻也不愿意停”
　　“实际上我也不愿意停”
　　“我是说它开的这么快，风景都被留在了后面。”
　　“你要泪流满面了”
　　“我可不要步步回头”
　　我们聊的还算投机，直到火车到站。我和她告别，去乘地铁。我不紧不慢，直到看到要乘的那一班刚好开着门，方才使出全力跑了进去，再晚几秒就会失之交臂或是失去手臂。宁向我招手，她也在这里，依旧眯着眼
　　笑，这次我们加了微信，临下车前她回头，行着波兰军礼和我道别。我倚靠着另一侧未开的门，像孩童一样对她挥手。
　　她走后不久给我发来相片，她新买的啤酒和小菜，她告诉我她喜欢喝酒，但她身体不好，啤酒只能喝常温的。我为她感到惋惜。之后她会给我发一些旅行的相片，她去滑雪，去攀岩。而我在那个寒假里触目伤怀，一种传染病的诞生，学校告诉我们下学期不会相见。因此我的寒假大约有八个月，我在早上接到通知，进入网课，然后安然入睡，我的学生时代从未这样美妙过，虽然我也隐隐觉得不安，醒来发现不安都遗留在梦中。梦里总是梦到糟糕的变故，没来由的，不可理喻的烦恼，醒来发觉只是一场梦，如释重负。旋即再陷入另一场梦境，有时会续上。有时却无处寻找。
　　河流告诉我，人在睡着后，意识不会完全离开身体，它会和身体连接着一根媒介，但它会跑出去，此时它不会遇到飓风或是河流。但有时会遇到一条瀑布，瀑布的水流太快了，里面也是一个个意识在交互，但那样的重压下事情都容易变得极端了。因而常常都是一些极端和离奇的事在发生。有时候意识跑的太远，你醒来的时候它或许在瀑布里，或是在远方飘荡。你只剩下了和它联系的媒介在拽着它回返，便无法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你的躯体，直到意识重新归来。一般它不会走的那么远，除非它迷路了。你的梦也不是续上了，你永远都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更何况是一个瀑布呢。只是瀑布里的发生凑巧比较近似，才让你觉得还有续集，不过那是专属于每个人的瀑布。意识把记忆和感知都放进瀑布里冲洗，让湍急的水改变形状。你无法做出太奇异的梦，因为一切都来源你，只是变得有些离经叛道。
　　值得一提的是，喝醉了以后意识也与身体若即若离，它仿佛有频率地和身体分开又重合，频率的高低和离去的距离取决于你的耐受。此时你是脆弱的，是我和分离的意识为你胆战心惊，我怕你在意识分离的时刻做出傻事，更怕你在重合的时候也不是好人。那样你就是坏人了。人们喜欢意识若即若离的瞬间，也喜欢睡觉时它跑出去，但是倘若它彻底分开，又觉得无比伤心。
　　“你伤心吗？”
　　“还好，只是开心不起来。”
　　河流继续容身在海中：“你知道中毒的感受吗，中毒的世界里光怪陆离，就像在梦中喝醉了酒，大片肮脏的彩虹陷在泥潭里，被青蛙吞噬，彩虹和青蛙的心脏跳的快又巨大，它们的体型每秒变大又变小，你试着用手机去拍摄这奇异的世界，保存混乱无序的光。似乎拍摄了，手机却没有找到，看到的被折射，听到的被扭曲。我就是那样远远看着，意识，如即若离，离去的瞬间有灌满泥浆的瀑布开始流泻，如果真的被泥浆掩埋，就再也回不来。”
　　我不太想听它的解读，躲进了另一个泡泡里，我没有身体可以回去了，我想起村里整日游荡的傻子，或许他的意识迷了路，直到死后才能步入正轨。
　　第二个女孩出现了，是大二第二次去上学的火车邻座，依旧是较小的个头，大大的行李箱。我将它放到行李架上。注意到她穿着奇怪，像是迈克尔杰克逊表演时的工作服，带着图案复杂的绒线帽，大大的靴子，小小的个子，好像下一幕就要跳不协调的舞。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她是学拉丁的。我告诉她，世界变了，回去我们再也出不来了，我们都是病人，这世界病了。她告诉我，她是体育生，学校的栏杆拦不住她，我忙拿出笔记本和她讨教，她告诉了我要领，为我以后的校园生活打下铺垫。分别的时候我们加了微信，我看了她的朋友圈，她跳舞的视频很好看，我很受用，精准地抓住了我的喜好，很高兴认识她。后来她会告诉学校的哪个地方便于外出，她是个好的无话可说的人。
　　第三个，在我大四最后一学期学校那趟火车上，我有些伤心，这次我坐在过道的单座上，有一个桌子，对面是个光头的严肃男人，他瞪着眼睛望着窗外，有时审视我，于是我的眼神同样坚毅而勇敢，我不愿他人分享我的忧愁。我的这边有一个插座，可以充电。车上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她们是高中生罢。
　　车开了一会儿，一个女高中径直朝我走来，我以为她要向我借用修正带，不料是来到这边给手机充电。她就这样站在我的旁边，我眼神变得比对面的男人还要坚毅。他终于是闭上了眼睛，不看这个严肃的世界。那个女孩站在我的边上我有些不忍，我起身告诉她，我要去车厢连接处练习站军姿，你坐在我这边罢。没等她回答，我就走了。
　　我在车厢的连接处望着更大面积的风景，练习眼神怎样变得严肃而正派，这对我成为一个正义的人很有帮助，尤其在别人的视角里。我练到眼皮有些疲惫，看着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便往回走去。那女孩一直在座位上注视着我的归来，我铩羽而归。“你铩羽而归。”河流忍不住讲解道。到我马上就抵达的时候，她起身离去，袖子捂着嘴，冲我指了指桌子上。
　　严肃的男人继续严肃的盯着，只是改变了目标，他审视桌子，桌子上多了一个叠起来的纸条。我打开了。
　　“你是个好善良的人，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每天都开心！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如果在读大学就考试都过，如果在上班就工作顺利）”然后是日期和她的一张自画像。我现在意识到，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我写下这些没用的文字里兴许都不会出现感叹号。那时我想的是，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拍照发了个朋友圈，来排解我即将毕业的惆怅。
　　最后一个，是大四毕业归途的火车上，这是我人生中极为沮丧的时刻，在学校我面试成功了一份工作，过约两周就要出发去外地工作。
　　我坐在中间，右侧是个时髦的大姐，戴着黑色的墨镜，烫着卷发。她没有行李箱，只有个皮包。我为她感到开心，里侧还空着。此时的我并不在乎会是谁，我独自陷入惆怅的谷底。想着书包里的城南旧事快要读到结尾了，是个悲伤的故事。花就要落了，人在伤心的时候就要读伤心的书，听苦情的歌，不然别的时候去做就破坏了兴致。
　　欣推着大大的，白色的箱子，过肩的马尾，好看的五官，黑色的衬衫，内搭白色的T恤。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香，大姐替她让开了过道。我站起来要帮她，她说不必了，箱子就和她的腿在一起吧，它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便任由她过去，坐在我的左侧。老实说，她非常的美，我不由得惊叹于我的幸运，挨着整辆火车最明媚的女子。因此，我的惆怅稍微缓和了些。我戴上耳机，开始听周传雄的歌曲，我不想错过最佳的时候，欣也戴上了耳机。鼓捣着手机，腿下的空间被箱子侵占，因此她保持一个较为倾斜的姿态。我从书包里拿出来林海音的书，这本书小学就读完了，现在重读发现不认识的字似乎都认识了。我看着小英子渐渐经历悲伤的事时，闻着身边淡淡清香。清香离我忽近忽远，之后竟轻轻依靠在我的身上，欣竟然睡着了。并且轻轻地倚靠着我，我已是尽力地离时髦大姐更近，却还是与她相逢。我只得动用左臂的力气，支撑她睡得香甜。
　　她发出轻轻不易察觉的鼾声，闭上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幽兰的清香，我不小心看到她的侧脸。清香与美好强强结合，让我的阴郁开始消散。火车徐徐前进，她的清香起伏又更迭，轻轻地在身侧变迁着细小的位置，因为这细小的变化，我的心随着一次次与清香的接触开始不自觉的摇颤。我越发的喜欢这世界上的芳香。当小英子父亲的花落后，我也困了起来。我再也不想看这本书，令我伤心。很快我就睡去。睡了约半个小时，突然醒来，欣仍旧是轻轻地倚靠着我，我倚靠着时髦大姐，大姐不堪其扰，应该是给了我一下子。欣很快也睡醒了，清香的距离变长了。不一会儿，她拍了拍我，“要不要吃口香糖。”说这话时，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小的嘴巴微笑着，梨窝巧妙地可爱，耳机的线保持流云的形状。白皙的皮肤，棕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就像是几经雕琢的艺术品。
　　“谢谢你”我接过一个，因为我觉得我似乎拒绝不了她。
　　她还问了问她对面的一个女孩，记忆中完全搜寻不到那人的记忆，只记得年纪和我们差不多。
　　我随后问她：“还在读书吗，你给人的感觉不像工作的人。”
　　“刚刚工作，应该是快要两周了，这趟是结束培训出发去工作的地点。你刚刚是在看书吗？”
　　“装模作样的看完了，很好看，叫人满心忧愁。”
　　我看着她忽闪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微笑起来浅浅的梨窝。把小英子的悲伤也快忘却。
　　“是什么工作呢？”我继续问她，她也摘下了耳机。
　　“总的来说是办公室，给员工们上社保和置办办公用品。”
　　“还在招人吗？”
　　“招的，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刚刚毕业，需要工作来糊口。”
　　“我是欣”她说这话是竟友好地伸出了手。
　　我懵懂地同她握手，好像握着温暖的冰。
　　我加了她的微信，告诉了我的名字。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谢谢你提供的帮助，兴许将来我真的要去投奔你，这本书送给你吧，希望你看完也会有悲伤的感觉。”说着这些，我又把书从背包里取出。
　　她更加懵懂地接过了书，我现在才发现旁边的大姐有想和我击掌的举动，那时我却完全没注意到她。
　　火车停靠，我们道别。
　　分别以后，我看了看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年底就要结婚。
　　我给她发去消息：“认识你很高兴，给你的书也不是非看不可，怪伤心的。祝你生活愉快。”
　　“我发觉我看不下去这种书，好遗憾。”配着一个欠揍的表情。
　　我又自顾自地陷入离别的感受。更多的触目伤怀源自学生时代的道别，我并不擅长告别。
　　我想起高中看到的一句话，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愿每一次离散都会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