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半个月就要过春节了，但直到现在，几个月的欠薪还没着落。
　　为此，一些地方的教师行动了起来，也波及到桃源镇。这是近五年来发生的第二次大范围的讨薪活动。相比几年前的那一次，此次活动更有组织，动员的人更多，也更有策略。
　　桃源镇二中的教师赵庆刚考取了律师证，辞职后在市里的律师事务所当了律师，他媳妇苏文文还在镇二中当教师。这次讨薪，赵庆刚成为骨干之一，试图动用法律手段配合活动。
　　这时候，那些地方如火如荼，桃源镇也暗流涌动。
　　在年前这个特殊时期，作为教导处副主任的宋明最关注的仍是期末考试，但宋青山、陈元昌等领导关注的除了期末考试，还有比期末考试更重要的事情。
　　宋明想着怎么安排期末考试更为合理，宋青山、陈元昌等则在为防止这股暗流变为明火而忧心忡忡枕戈待旦。
　　当宋明找陈元昌校长谈期末考试时，陈元昌校长脑中正满满都是讨薪活动，两人的对话压根儿不在一个频道上。
　　宋明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将来意重复了一遍说，陈校长，我来是想跟你谈谈期末考试安排的事情。
　　对呀。难道我刚才说的不是期末考试的事情？
　　是吗？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里有提到期末考试的事情吗？是我听错了吗？
　　陈延昌呵呵一笑说，宋明，你这么聪明的人，我说的是什么你心中没数吗？
　　看到陈延昌校长和他打哑谜，宋明试试探探地说，我觉得期末考试，哦，虽然，也有困难，但这个困难也不是不可克服。我个人认为，还是全乡组织统考好些，至少在形式上，互派监考更平公平些，流水作业批改试卷也能增强考试成绩的可信度，还会涉及到教师考评等问题…综合考虑，我个人还是…
　　陈校长听了说，你能这么给我说，我很欣慰。教师就是个良心活，我们是最底层的知识分子--当然，如果我们也算知识分子的话。知识分子嘛，最基本的就是要有远见和良知。远见我们谈不上，但是，良知，我们还是要坚守的。
　　宋明感觉到陈元昌说话与以前当副校长时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最明显的一个区别就是，遇到问题很少向以前那样直截了当的回答，总是绕来绕去。
　　看到宋明低着头有些无奈地拨弄着手中的水杯，陈校长笑笑说，哎，宋明，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刚才说的也很有道理。单从业务上考虑，大体也是正确的。
　　不过，作为领导，我们不能只考虑业务层面的事。我们既要学会站在教师的角度看问题，也得学会站在校长、局长甚至部长的角度看问题。
　　你知道，二战时期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盟军总司令是艾森豪威尔。但你知道吗，在这之前艾森豪威尔原本只是个参谋，没有多少带兵打大仗的经验。那为什么让他出任盟军的总司令，指挥数百万盟军登陆欧洲攻打德意呢？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能够站在政治角度看军事问题。
　　宋明，过去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位热血青年，是非分明，嫉恶如仇。但我吃亏也吃在这上面。很多时候我们站在这个角度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站在另一个角度却不一定是对的。
　　在这个层次上看起来是对的，在另一个层次上看，却又不一定是对的。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思想是正确的，观点是正确的，方法和程序都是正确的，但实际效果却是错误百出，有的甚至事与愿违。
　　你是政史系的，比我更专业，这种事不用我多说。就算看看我们的身边，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屡见不鲜吧。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正确地做着错事，错误地做着正确的事。
　　问题是，做错事的人常常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哎，你看我，老毛病又犯了，好为人师，啰里啰嗦说一大堆道大道理，很讨人厌，讨厌得很，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呢。
　　陈元昌的身子向后仰躺在沙发靠背上，长叹一声说，年关，年关，年关就是个关口，过年如过关呐。如果再不发点粮饷，咱们的教师可怎么过年呢？如果强压着她们不让他们闹吧，有人难免会认为，这要是大家都这样一直隐忍着，这粮饷什么时候能发呢？
　　但若是我们松松手让他们闹闹，我们被处分不说，就怕闹将起来失去控制，不好收场，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操纵利用，坑了咱的教师。活动过后，得意的是他们，背锅的是我们。
　　其实，咱们教师也是小资产阶级，大家都不愿出头，都等着别人出头。打不着老虎，保全自己。打着老虎。大家分肉。
　　咱们宋庄中学是桃源镇的标杆学校，咱们学校的老师也比其他学校的老师更有影响力。这也是宋青山校长担心的地方。
　　他要尽最大努力维持当前的形势稳定，退一步说，即便有了事情，他也不希望是咱们宋庄中学领的头。
　　所以，宋青山校长要求我们，各自关紧自己的门，看好自己的人。减少学校之间教师交流串联的机会，对教师的动向保持高度敏感，重点人员要重点关注。
　　我们要看到，这不是我们一个学校一个乡镇一个县区的事情，这是大环境大形势，需要上层才能解决，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在下面打打闹闹能够解决的。
　　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一个临界点上，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过年嘛，大家都要过。咱们要过，上面的人也要过，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事实上面也在着手解决这些问题，我们经济的基本面是向好发展的，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们这些问题只是政策调整过程中出现的局部问题，只要基本面没有问题，我们这些局部问题就都是小问题，解决它只是迟早的事，我们有这个能力。
　　所以，我们要给教师做好解释工作，让大家再耐心等一等。我觉得最迟到腊月二十三祭灶前，这个问题应该有回应。
　　宋明知道宋庄中学的老师确实有动作。李祖翰因为报考研究生的事对宋青山心怀怨愤，他也是这次活动中的积极分子，正在四处联络其他教师。据说他还书生意气的写了一篇什么檄文，在教师间流传。
　　桃源镇二中推举王天福为领头人，赵庆刚做幕后策划。
　　那天，宋明到大家磨红薯时，王天福本想与宋明谈谈，但碍于宋明是领导身份，犹豫了犹豫没和宋明说。
　　李祖翰虽然很积极，但王天福觉得他太年轻太高调，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韩运来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他在教师中的威望不高。
　　王天福在宋庄中学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骨干人选，但这并不妨碍宋庄中学的老师参与这项活动。
　　华铮在王新玲的扶助下，在家养了五十多头猪。
　　进入腊月，这些猪也开始陆续出栏。今年的猪肉价格虽然不是没有去年同期高，但是粮食价格也比去年同期便宜。粮食越丰收，价格就越便宜。
　　华铮算了算。去除贷款、饲料、工钱等成本，50头猪都出栏后，能结余三千多元，差不多相当于两三个人的工资。
　　华铮知道教师们生活困难，他放出话来，准备腊月十九开始杀猪，凡是桃园镇的教师，都可以到他那里赊账买猪肉，啥时候发了工资啥时候给。
　　也正因为这件事，华铮在桃源镇教师中赢得了一个新名头--猪肉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