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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志平已经习惯了王欢在车间上班,即使两人一天见不上一面,但只要下班后,志平看到车间的内线电话过来,便知道那是王欢打来的。志平拿起听筒,王欢在那头便说起今天车间里发生了哪些事,哪里的工人在制作预埋件了,哪里的工人在拼装大梁了,这些生产安装上的事情,王欢每天都会跟志平在电话里煲半天粥。
每一个工程都是业务员跑了千家万户然后挑出来的,销售达成后,财务就跟上,归集资金,采购原材料,车间开始制作预拼装!两人会对一个时间跨度较大的工程发生的许多事情评头论足,从销售、财务、生产上得到的信息来评判这些工程涉及到的人和事,于是就能看出江湖帮派。
志平不喜欢把某些人归类为哪一派,他觉得大家只要做好工作,也就是高总在大会上说的,大家眼中只要有工作,不要有领导。
可年轻的他们,凭着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还是人心江湖。
志平对王欢说到高凡的2万元做了工程费用,在财务上是有瑕疵的处理。王欢反倒嘲笑志平太死板了,他说,“刘一手”的工程,每次预算都是一级优等。可事实上是工地结束后,为了配合预算,把剩下的材料全部当废铁卖了,他回来再申报工程预算百分之百精确。
这让志平大跌眼镜,说上个月“刘一手”还入选“金钥匙大管家”。看来他也是金玉其外,藏得一手好败絮啊!
王欢告诉志平,听她爸在麻将桌上说,“刘一手”每次把公司钱款花出去的时候,总是眼都不眨,只图一个爽快,让高老板满意就行。而对自己的提成和工资奖励,从来一分不动的交给老婆,并且自封为“环湖第一号妻管严”,他挂在里边的名言是“男人不能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志平厌恶地直撇嘴,仿佛“刘一手”长期喝酒熬夜而发黑的脸庞就在眼前,不禁把电话那头的王欢当成“刘一手”,说道:“你是有钱才坏的吧?”
王欢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模仿“刘一手”那低沉的声音说:“我没钱也不坏,等我先坏一下下,看能不能来钱哦”
听的志平就想笑,说:“王欢,你还当真了”。电话那头依然是咯咯的笑声,只是不知不觉他们也聊了半个小时,志平担心长时间占线,车间电话打不进来,便催着王欢挂了电话,王欢不肯。两人就相互说着“你先挂,你先挂”。半天两人也没挂,又在继续说着公司的话题。每次的通话确实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却在志平心里对公司的感受留下了一个的黑洞。
他想知道环湖有多少人在凭着各种人情关系,在拉帮结派。高层的号召,又有多少人不是挂在墙上,而是落地实干。
可他想来想去,几乎没有。王欢又告诉志平,车间的赵工因为就是个包工头,不过能看懂图纸而已,他就是在用土建的方法来做钢结构的事,经常在车间里开会,告诉技术员轻钢结构没啥特殊,只不过是在搭建房子,像搭积木一样拼接。至于什么工程力学,风载雪载荷载的计算方法,算不出来就用最保险方案,增加基础,加大用钢量。
反正是对方支付成本,我们就当作是卖钢材的好了。这话是极其经典的无知,但他却又能在工程师的岗位上混下去。
志平想不过是轻钢结构在安徽市场上找不到第二家成规模的单位罢了,业务员做业务,也只是说服客户了解轻钢的优点。没有竞争对手的业务,就像独生子女一般受宠。
志平认为,在没有竞争的环境里,只能长出低能儿来。
两人说到最后不约而同的说,想辞职算了,感觉没有希望。
王欢说,她父亲已经在省城纺织厂做打算了。虽然纺织厂连续多年亏损,但毕竟是国营单位,待遇丰厚,王欢就推说不愿下车间,老王也就在想办法找个轻巧的工作,他内心也舍不得女儿做辛苦的一线工人。
任何时候,老王对女儿都是一种近乎宠溺的认知和付出。志平这时更加觉得老王有一种固执到不肯掉头的倔强。不禁担心起他跟王欢的未来?
“还是关注当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志平自我安慰一句就挂了电话。
恋爱的时候,不过就是一通电话,知道你在我也在,志平就可以放心踏实地做账了,睡前一个小时的电话粥让他更加安心睡去。
只是王欢却不适应,她和志平明明在一个公司,车间,到办公楼不过2km,骑车5分钟。但就是整日不能见一面。她甚至觉得不能和志平同在一栋楼上她都心生畏难。
她要像以前那样,自己在四楼图书室登记,志平在二楼财务部做账的日子,那才踏实安心。两人整天都不能见一面,聊聊周边的人和事还得靠煲电话粥,那还不如去省城纺织厂上班呢?
这天晚上王欢不加班,但因为她爸没出差,王欢被关在房间出不来。志平只好去应达那里,小应的宿舍在办公楼最东边一楼。
志平斜躺在应达的床上,房间空空荡荡,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简易的帆布拉链衣柜,床头两本畅销书,有一本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志平拿起来翻翻,笑笑不语,又放下。办公室里没接待的时候,应达便在这里看书,一张褪色的办公桌上铺着一层花花绿绿的画报。
“今晚怎么样?”应达问志平。
“她不值班,但是出不来。”志平叹息的说。
“不上班,我知道呀,这样吧,我以后把每个月的车间加班值日表给你一份,反正复印机呼呼印一下就出来了。”应达说完,望着志平笑。
志平点点头,这样他就可以清楚王欢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了。只是老王什么时候出差,能明确知道就好了,但那是采购部的安排。应达只能当天从办公室里的派车单上知道谁跟谁货车去哪里采购了,也没什么用呢?然而应达很乐观,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对吧?兄弟。”
小应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很有道理,也有种乐观精神。志平和王欢的事他前前后后都了解,只听他分析到:“兄弟啊,我觉得你只要能在市区买一套房,以后也就不可能回去浮槎了,那么老王就不会有那么大反应了。”
志平问买一套房多少钱,一二十万吧?
“没让你全款。你听说过首付吗?”
应答很认真的问志平,志平摇摇头不说话,但他最近经常听到这个词。应达不屑地说:“亏你还是个学财务的。只关注生产成本。来来,我给你说个故事。…
“说有两个老太太,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美国人。累了一辈子,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子。但两人的买房过程截然不同,美国老太太是20年前付了1/3的首付,剩下2/3是银行支付的。老太太每月只需要还一次本息给银行,在临死前终于全部还清借款。而中国老太太就是一分一分的攒钱,临死前终于攒够了买套房子,住了一天就去世了。
在阴间两个老太太遇见了,看来都是知识分子,中英文自由切换,交流不用带翻译的。”
应达诙谐地说:“两人的对话很有意思。美国老太太:我终于还完账单,我无债一身轻地走了。中国老太太:我累了一辈子,终于买了套我自己的房,还住上了一天,这辈子值了!”
志平听的怦然心动,这就是典型的中美两国文化不同的价值观。美国是注重契约精神,中国更注重勤劳工作后的幸福感。而在市场化的今天,显然美国的市场观念契约精神,更让中国青年人接受,于是志平两眼放光,说:“小应,你是一语点破梦中人啦,我完全可以换一个思路对待感情嘛!”
小应击掌称赞:“我就是让你换种方式处理目前的僵局,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有什么好忧愁的,看你这段时间的愁眉苦脸样子,真没劲。”
志平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确实也因为短了现金而焦头烂额,却又不能说。志平起身离开时,应达问有没有话要捎给王欢的?志平笑着摇头。
小应看到志平难得的微笑和摇头动作,便由衷地说:“对嘛,即使否定,也要微笑着。以后我带你去听听老板在销售会上的讲话,那才叫藐视困难,乐观自信呢”!
志平心情大好的噔噔噔上了二楼,他回到房间盘算着,如果按揭一套房,回去找父母商量有没有可能?自己的工资,因为上缴股份的钱已经超支了。
二
两天后,志平请假回浮槎。他又无限深情地想到那个古老的街巷。
镇上北门的石板街是志平小时候向往的地方,两边的商铺每家都用褐色的木板门,但里面却有花花绿绿的糖果,有武松打虎的年画,串上天空的二踢脚,店铺的阁楼则是一扇大大的窗户,一根插杆支撑的窗棱,阁楼的通风采光全靠这扇窗户了。
志平想到小时候走过光溜溜的石板街时,便能看到阁楼上有俊俏的脸庞,向下张望,各式各样来来往往的人,在阁楼上的眼睛里看来楼下的街市也是一道移动的风景吧。
浮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春秋战国时吴楚相争的战场,便在这片土地上。浮槎古镇有条浮槎河,在小镇的西边缓缓流过,而浮槎河的发源便是大尖山脉,山间的清泉一路向东,拐个弯,绕开浮槎镇纳入裕溪河再向南,一路汇入全国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巢湖南下便通长江了。那些流经浮槎山沟沟坎坎的溪流,终于汇入巢湖,通江达海。
志平想到这些家乡的地理知识,不由得一阵激动。他也是一个无数个浮槎人中的一个,他也有志气像浮槎河的水一样,一路南下,通江达海,去见识更加广阔的未来!
志平回到家时,已经是过了午饭的时间,父母因为忙着秋收,吃的晚。父亲看到儿子,惊讶地问从哪里回来的,吃过饭了吗?
一边又放下饭碗去厨房炒鸡蛋,妈妈看到儿子突然回来,以为有什么事呢,愣了半天,心情安稳下来才问有没有事。
志平感觉这个农村里的家,父母越来越老,也越来越胆小,总是担心儿子的工作,担心儿子的婚姻。他不禁为自己的勇闯天涯的理想黯然。
家里的场院一片狼藉,山芋连秧堆在墙角,成了个小山包,棉花更夸张,棉桃有一起带回来的,有剥了一半的,有完全全摘下来,只剩空壳的。
志平清楚秋收的季节里,收获庄稼的繁忙和家人夜以继日的劳累。有时干完这块田,那块田里的庄稼也熟了,仿佛院子里永远都有摘不完的棉花,收不尽的山芋。那些泥糊糊的山芋花生果,一经太阳晒干就清汤水利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场地里那块水泥地上,一堆一堆细绒的泥灰,泥灰里夹杂着的一颗两颗干瘪的花生米。
小时候志平没少在泥灰里翻找花生米,引得妹妹跟在他后面追,最后是摔倒在地,几粒花生米也撒了一地,于是妈妈高声大嗓门地责骂。爸爸瞧也不瞧的一眼孩子们,只眯着眼抽烟。
这么多年了,家里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父母老了,他和妹妹长大了。家人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楼房,煤气灶代替了煤球炉,彩电代替了雪花点模糊成一片的是黑白电视。但感觉快乐的笑声少了,村里的年轻人少了,邻里之间的人情味淡了。志平坐下来吃饭时,母亲告诉志平,村里好几户人家的田地抛荒了,她和父亲捡了不少良田,春天种子一抛,到秋天就有收成,种田一点不用操心,这些田不要就太可惜了。志平一直劝父母少种点田,有点口粮就好,但父母从来听不进去。
终于妈妈问到小平子回来可有事?志平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看上哪个女孩,后来他父母不同意,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凑够首付在市区买套房。
父母一开始静静地听着,父亲脸上带着微笑,因为能谈个女朋友是全家都期待的大事呢?但渐渐父亲脸上阴转多云,他不能接受别人看不上儿子的结局。
听到后面,母亲干脆而果断地说:“罢了罢了,我家平子,1米75的个子,方长大汉,葱管一样的人,不挑剔别人反被别人挑剔,这家人不靠谱。”
母亲先亮出自己的牌,她无限心疼自己的儿子,哪怕被别人轻视也是一种刻骨的侮辱。
看到儿子为这事固执地还要在市区买房,父亲便冷静下来,他又想到马厂长的女儿,他那次见过马海波,感觉还是个举止大方的姑娘。后来听说不是,便疑惑是哪个姑娘,想着儿子不要马海波,那一定是比马海波更好的吧?便疑惑地问:“你说过栽秧带回来的就是这个了?”
志平想起那次跟父亲确实说过这话,便点点头。父亲说:“我们都没见过一次,哪能就给女方做主,说买房就买房的呢?”
志平说:“你们都没见过人家,就直接否定掉了。现在想在市区买套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单位同事好几个都在西门买了房子呢。”
志平在父母面前,一如既往地固执。
母亲听志平说拿钱去市里买房,便疑问道:“你在市里买房,工作却在镇上,市里房子又不住,空在那里不是消耗吗?”
志平觉得母亲什么都不懂,便叹息地说:“唉!你不知道。商品房也是商品,涨价了还可以卖掉的。”
母亲一听,更加不解,连连摇头说:“那怎么行呢?自己买房来住的,怎么还会卖呢?再说家里那点钱是留给小妹的。去年小妹过年都没回来,已经在一家橱柜店做店长了,她想着好好做下去,自己也盘一个店,这是她心里的打算。而你现在是有工作的,吃国家饭,小妹只比你小一岁,那时她为你放弃考大学,现在你也该拉一拉她了。”
一席话把志平说得心里翻江倒海。那些需要帮助小妹的事,他没法拒绝,志平从心里断了在市里买房的想法。晚上志平帮父母摘棉花,到深夜打瞌睡,就在棉花垛里眯一会儿,醒了再摘,直到实在困得不行,母亲催过志平才磕磕绊绊爬到床上倒头睡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志平带了新收的熟花生,是爸妈让他带给严会计他们尝尝新鲜的。
志平挎着背包走在前面,母亲在后面背着鼓鼓囊囊的花生送他一程。
初秋的田野,晴朗阔远,田间地头是农民负重干活的身影,像牛一样拉着板车把收割的庄稼运回去。没有人说话,只埋头干活。
一路上志平也沉默,只有母亲让志平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好好表现,别人都能看到的,以后也会有好女孩的。
志平仿佛听不下去,他经过浮槎河边时,夏末初秋的河边隆起淡淡的轻雾,志平的心里也是淡淡的惆怅。
母子俩沿河走了一段路,岸边草地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子,母亲送到浮槎河大桥,对面就是镇西头的粮站了,几排红墙黑瓦的大房子便是粮库。志平想到小时候和妹妹上街,最期盼的就是过了浮槎河,一抬头就能看到镇西头的粮站,再走过油厂棉花站,然后就能看到街上一排光溜溜的青石老街了,老街的入口便是一家早点铺子,在油锅里翻滚的大油条刚刚被长长的筷子夹起来,放在黑乎乎的篮子里沥油,志平走过铺子都要狠劲地猛吸一口热香油的味道。
母亲在桥头站住了,把背包递给志平说:“我就不送你了,田里活还有几天干的,你也不用操心,到那边好好工作就是了。”志平点点头,接过背包弯腰背上,大踏步往浮槎镇走去,他要一路走过老街,在北门转盘附近等省城方向过来的顺风车。
可他今天没走几步却停下来了,回头一看,母亲还站在桥上,远远的望着他。于是他便朝母亲摆摆手,让她快点回去,母亲转身往回走,那一刻,志平看到记忆中矫健的母亲,确实衰老了。腰杆弯下来,头发也已花白。母亲要下了浮槎河桥头的坡地,再走上回到乡村的小路。志平看着母亲凌乱的头发,渐渐消失在坡下面,忍不住流泪了。
三
志平回到环湖公司,心里却不想见到王欢,便早早睡下,直到第二天下班时,父母亲那些反对的话还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心头。
他又不服气地认为,很多事还是靠自己拿主意。王欢的优秀是除他之外没人能看出来的。两人在图书馆里讨论中国文学史上的作家。也没人能听懂,那些人生的理想抱负,公司里又有谁懂?对他们最了解的应达有时也不知所云,志平人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而知心爱人只是在人生孤独的路程中,有个人能比别人更懂你而已。
吃晚饭的时候,应达悄悄地告诉志平,老王出差去了。志平点点头,心里想着快点吃完饭,把这两天的账尽快处理完,就去找王欢。今晚他不值班,忽然想到她不值班也就要回家住了,心里怅然。
他从家里回来,王欢也不一定知道吧?更不知道他的内心遭受打击的挫败感受呢。志平便有一种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失意。又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双方父母都不同意的了,心里便觉得无望的悲凉。却又很享受这种落花被流水带走而痛彻心扉的干脆,如此一直胡思乱想,心情恹恹。
晚饭后,志平往办公楼走去,在办公楼下昏黄的路灯下,有个黑影一闪,那身段姿势志平一眼就认出是王欢了。他快步走过去,王欢从黑影里出来,轻快的声音问:“你吃过啦?”
志平没说话,只苦笑了一下。问王欢:“你今晚上去吗?”志平指了指财务部。
“我不确定我妈今晚会不会来。要不我们今晚去你老乡房间,他去办公室值班。”王欢考虑的很仔细,志平点点头,他三步两步回到财务室,把账务简单处处置清楚,想着等明天一早再来制凭证吧,就转身关了财务部的门往外走。
志平走过办公室时,看到应达一个人在办公桌边守着电话,他头也没抬的挥挥手,志平会意,直接下楼到应达宿舍去了。志平一进门就锁上门关了大灯,只有台灯照亮书桌前浅浅的一小块,两人就在朦胧的灯光里亲吻起来。
王欢要把被她爸监视的几天里不能见面的思念,加倍地补偿回来。他们吻的昏天黑地,吻的志平泪流满面。
直到王欢感觉脸上有一颗泪泪珠,才惊讶的推开志平,问他这趟回去做什么了?
“我担心失去了你。”志平动情地说。然而王欢却越发迷茫了。志平便告诉王欢,回去想凑点首付款。因为自己的工资交了去年的股份,现在拿不出一分钱了。这趟回去问父母有没有办法,可父母这几年供他读书,毕业后又找工作。家里只有农田的收入和妹妹的一点嫁妆钱,什么也没有了。
王欢听完以后默不作声,他真切感受到志平一个人顶着各种压力,而志平所有的努力只朝着一个方向:两人要在一起。可她又见不得志平的愁眉苦脸,劝他缓一缓,他爸虽然反对,可他妈已经不是很反对了,只让他等两年再说。他现在看到志平执着的像一头牛一样的背着沉重的压力,奋力前行,便也沉默起来。
志平反倒心情平复下来,他不想那么多,只想安安静静地抱着王欢,感受到两个人的无助也比一个人的困境好得多。
半天,王欢才说:“哥,我有个办法。”黑暗中志平看到王欢两只含着泪花的眼睛晶莹发亮。
他一动不动地听王欢说道:“我爸给我买的那份保险,超过10年了,现在可以取3万块钱出来。保单我一直保管着,这钱不是可以拿出来用吗?”
“不经过你爸能行吗?”志平疑惑地问。
“没事的,我超过18岁了,只要带上身份证就可以去了。”说的志平兴奋不已,让王欢明天就去取,能有3万块钱也就缓解压力了,那他们又朝梦想迈进一步了。两人沉默下来,即便一言不发,他们也能感受到对方心里的安然踏实。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不说一句话。直到应达快下班时,王欢才关了屋里的那盏台灯,一个人悄悄的在黑暗里退出去。半天志平才开灯,拿了本书,随便翻翻。
一会儿应达回来了,笑嘻嘻的看着志平,看看床上,伸手去打开窗户,志平不解地问:“这深秋晚上会着凉的,开什么窗户呀?”应达还是嬉皮笑脸的问:“你们这没干那啥事?”志平“嗨”一声,摇摇头说,真没想,只是坐在床边抱着,说按揭房子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商量。
“那你们商量结果怎么样?决定按揭拉。”
志平沉默不语,想着昨天回了趟老家就没指望了,今晚又提到储蓄式保险,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提出来呢?
应达见志平若有所思,还以为志平不相信按揭方式,就说他是没钱首付。如果他有条件,也来按揭一套,反正月供慢慢还,房子要住就住,不住就出租,租金还房贷,想想都美哦!
志平惊讶地问他,怎么这么专业,应达才是自己表哥在上海是房产中介,年轻人买房子都是按揭。他经常被表哥洗脑,说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按揭一套,现在房价一直在涨,有银行支持,涨的部分都是他个人的呀。
“好吧,小应,我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凑首付。”
说完志平也该走了,回财务部睡觉去。
应达对着志平的背影说:“你很快就是有老婆有房子的人了。”
志平回头认真的看了一眼应达,说:“感觉明天就有房子,后天就有老婆。但明日复明日,永远到不了的明日何其多呀!”
应达听了嘿嘿笑着对志平的说好大的事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夜已深了,安静的大楼只有走廊里亮着灯光,听不到一丝动静,只有走廊尽头有隐隐约约的鼾声。
四
王欢带着保险单去了保险公司,问过取现金的事。工作人员答复是,受益人为王大贵就必须他本人来签字。或者他写一份委托书,让受托人带来签字。王欢看着柜台里那张红红的嘴巴说了一大通话,终于停下来了。她也终于明白,心里便无限的失望起来,但又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想,她默默的走出保险公司,想着这个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志平也就无法在市里买房,那两人的关系也不被父母认可了。想到这里,王欢就像是被抽了筋似的,提不起神来。晚上她坐在车间里给志平打电话,一张口就“唉”了一声,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边志平就明白了,只是王欢还是讲述了下午那个保险公司柜台说的话。志平完全明白,心里虽然失望,还是装作不放在心上,志平说保险最重要的是看受益人,他早就想到没那么容易呢。王欢嗯嗯地附和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过了半天,志平告诉王欢,因为环湖集团要筹备上市,跟巢南镇的渔网产业深度捆绑,公司计划在江西公司九江建一个渔网分厂,下半年可能会派一批财务销售人员过去。志平还没说完,那边王欢就打断他,问道:“你想去”?志平没吱声。
“你可别去,把我从办公室调到车间,我都觉得离你十万八千里,你再去江西,我可受不了。”王欢急切地说道,她早几天就听到这个消息了,但压根就没在意过,没想到现在志平郑重地跟她说这事,这消息跟他们有关系吗?
志平听到王欢着急的说话,便笑着说:“我不会去啊,要去也带你一起去。”
王欢幽幽地说:“我可不想离家这么远,而且以后到底怎么样,也未可知。”
志平忽然就觉得王欢比他理性冷静多了,他还真为去江西动过心,他觉得可以做那边的财务,时间充足,也可以跑市场,这让他动心。但王欢的顾虑又让他没法反驳,确实如王欢所言,那边的发展才开始,现在上渔网生产线也是条件艰苦的“井冈山”啊!王欢也许从直觉上对人对事的判断是准确的。
江西分公司人才动员大会由办公室牵头,在全公司里招贤纳士,重点是销售财务车间人员,去那里的员工每年有一个月带薪休假,并且年终奖金会提高一倍,这使得相应岗位上的人跃跃欲试,每天都有意向登记的员工,但都需要公司在总部的各个部门里筛选,每个部门的负责人负责把关。做到去那里并不仅仅是情绪高涨时的冲动,更加是一种全方面考评都优秀的综合考虑。
过了几天,志平还是还是决定去江西,这是一个放在心里,没法对人言说的秘密。
自从他上次为了平账,做了4000块钱的白纸条后,就在很多场合不由自主的冒出想法来,再写一张代办费用条吧?甚至买房凑不齐首付他都可怕的想到,如果有两万白纸条就可以了。这种罪恶的想法让他不安。
如果他决意去江西,想到王欢该怎么办?他觉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心里依然崇拜那种艰苦革命年代,那些异地忠贞且圣洁的爱情。他自信一定能在遥远的江西工作好,学习好,也会把他对王欢的爱处理好。他还坚持的认为,此时王欢爸爸的反对,如果再过两年,他们还是这样忠贞不渝,那老头子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理由了。志平把去江西当做是大革命年代去井冈山的锻炼,他一定要圆满出色的完成任务。志平心里清楚,王欢不愿他去江西,但他认为那是王欢不坚定的儿女情长,何况那边的会计每个月还可以回来一次报账,志平认为,只要自己严肃认真的对待感情,她爸不会再围堵追缴的不让见面了吧?所以那天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要让王欢理解他,支持他,而且让她跟他一起去接受离别对爱情的考验,他们现在都还年轻,考验两年也无所谓。
五
又一天的晚上,因为马海波去市里没回来,王欢送了一个新报道的工程师来宾馆临时住几天。王欢给工程师安排好房间后,她拿着那串钥匙牌,悄悄的在很少人住的五楼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再把钥匙送回办公室。他回到车间,便给志平拨了电话,让他去宾馆508房,在那里等她好了。
志平一头雾水,但他很激动,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账本,便匆匆往宾馆去了。508房间没锁门,志平推门而入,里面没有人。志平便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纪录片,一会听到短促的敲门声,志平起身开门,只开了一条缝,便看见王欢米黄的线衫和一张圆圆的笑脸,一拉门王欢轻盈而入。
志平看着王欢笑眯眯的进来,便问:“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我哪里有这里的钥匙?不过是领着客人来住,拿钥匙开了这个门而已。”王欢说道。
志平才明白王欢是动了私心,忙问:“有人知道吗?”
“别人都不知道,马海波请假了,办公室代管钥匙,你老乡大概知道。”
“哦。”志平想着,只有应达知道,那就放心了,应达就是时时刻刻在为他们创造单独在一起的条件呢。他像是一个忠诚的牧羊人在看护羊群,如果有风吹草动,应达会第一时间来这里找到他们的。志平放心的抱着王欢亲了起来,是一种不被打扰的安心踏实。
电视里放着一部关于长江三峡的纪录片,令人神往的三峡风光配着舒缓的音乐流淌着,让志平心动不已。
半天志平才对王欢说:“小欢,我还是决定去九江分公司了。”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志平不能说自己在缺钱的困扰中好几次动了犯罪的念头。
想到去江西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让自己学会跑市场,提高自己的各方面能力。他便对王欢说:“小欢,我知道你会舍不得我离开,可目前厂里的矛盾和发展瓶颈你也清楚的。有理想有知识的年轻人少,自以为是的偷奸耍滑的老油条多。不管哪个部门,都是马屁精的舞台,没有了独立思考精神,整个公司也是人心浮躁的,就没有踏实干事的氛围。我知道固然有建厂的历史原因,也有一些改制后高总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原因。但如果去了江西,一开始条件有限,工作肯定会更艰难,但分公司人少,大家容易沟通。而且在新环境里关系简单,相处容易。在一个充满希望而且踏实的环境里,不是更适合年轻人发展吗?再说,我们在这里也是被限制着,还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这样你爸也不会老是绷着一根弦,整天担心着。他放松下来,你们父女的矛盾也会减少,每个人都会都回到最舒服的状态里。我们暂时的分开,只要你我心中有爱,坚贞不屈。过两年我将会更加成熟优秀,到那时,你爸也不会再固执的要我们分开吧。”
王欢听了这些话,觉得都对,也很符合志平一以贯之的理想主义。但她断断续续的从父亲和别人的谈话里知道,公司里很多人只不过是把去艰苦的江西分公司当成镀金的机会。不管哪个岗位,去江西回来后就很容易提拔。过两年便进入部门管理层,所以很多人去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当个干部,可志平根本瞧不起这个庸俗的目的。于是王欢缓缓的说:“那边虽然人少,但大都是带着目的去的,三五年回来后混进管理层,所以江西分公司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至于公平自由,只有天知道。”
“没事,我是以财务人员身份去的,但那里的人数有限,财务工作量远远不及总公司。我可以有大量的时间看书学习,也有大量的时间去跑市场业务。而这些都是能给我带来转变的锻炼机会,我要加倍珍惜呢!”
志平说的这些话,让王欢感觉到他是去意已决。半天她才用忧伤的口吻说:“你可不能丢下我,在外面跑业务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呢!”
志平没在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王欢,低下头深深地吻着心爱的女孩。志平并不知道江西会是一个怎样的天地,但他满心憧憬着那里的公平和自由。他也深深地感谢王欢对他的理解,想到春天的时候两人恋爱以来,他们为共同的自学考试梦想而奋斗过,为公司领导的权利担忧过,也为公司取得的成绩喝彩过。然而,当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选择去了遥远的九江而改变时,志平忍不住热泪盈眶。直到一滴泪水落在王欢的颈脖里,王欢抬起头来,治平才看到,原来王欢也早已泪痕满面。
她也为跟志平两人共同走过的日子万分不舍。志平立马收住泪水,安慰王欢说:“别哭了,还早呢,现在只是动员阶段,什么时候走还不知道呢。”
然后他又要揩去王欢脸上的泪水,但王欢不让,只顾着抱紧志平,仿佛一放手就彼此淹没在人海,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松开对方。虽然志平热血冲动地报名去九江,但那是分公司初创的阶段,远离总公司,远离高总,未来会有志平意想意料不到的困难。想到王欢,志平规划自己的业务区域,就选择赣东北市场,因为九江景德镇跟安徽交界,他一有机会就回来看看王欢。如今两人彼此腻歪在一起,反而影响王欢的自学考试,这次王欢的大学语文才勉强及格。志平认为王欢可以上80分的,看来恋爱还是很影响学习。这次去九江,也留给王欢更多的时间去学习,争取两年内把大专证书拿到。
王欢出于女性的敏锐直觉,感到这次分开未必都是如志平所想。她父母还在想办法让她进市里的纺织厂工作。她和志平凑首付在市区买房这事,如果志平能坚持留在在这里,她还可以慢慢说服父母,说不定还有希望。
但现在志平热血高涨的要去江西锻炼两年,她也就无能为力了,只是有点担心,两年后的志平还爱不爱她呢?那么优秀的年轻人,谁会不动心呢?又不知过了多久,王欢轻轻地吻了一下志平,说:“你等会再走,我先出去了。”
志平嗯了一声点点头,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电视里无声的《晚间新闻》,却听着王欢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吧嗒”一声关了门,再后来是走廊里渐行渐远的拖鞋声音,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志平感受到今晚自己对王欢说出了心中深思熟虑的方案,并且获得王欢理解,他就很放松了。
其实自己在王欢面前说的那么果断认真,但他自己对未来依然是没有把握的忧患茫然。
他下楼离开宾馆时,夜风吹过,一股冷飕飕的感觉,不禁把身上衣服掖了掖,整栋办公楼像是嗜睡的年轻人,安静极了。他一个人反而觉得自己格外清醒,是一种孤独的清醒。他走到办公楼下,两边是昏蒙的路灯,静悄悄悄的,没一个人影。他上了二楼,摸到财务部门上的锁孔,志平没有开灯就开了门,就着夜晚路灯打进来的朦胧光线摸到床上去了。志平睡不着,想着自己来公司一年多了,从一个刚毕业还很青涩的应届毕业生蜕变成了能单独在复杂牵扯的关系中找到平衡点,虽然他自己很不屑这些,但他认为这也是一种能力。
正如小莫跟他说的那样,男人成熟的标志是看清自己庸俗的生活,依然深情地爱着它。小莫是可以跟他深入交谈而认知又统一的朋友,只是现在志平倒觉得他不一定爱这个庸俗的生活。而是自己心里仍然有一个很清醒的目标,十年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的环境他要有选择地过滤掉那些无关的甚至错误的信息。志平越想越兴奋,毫无睡意了。他又盘算着怎样去告诉父母,自己要去九江了。想到父亲两年前就托人找关系为他的工作忙到山穷水尽,想到回家该如何开口,他的九江计划呢。
跟他们说理想吗?他们的儿子从一个人人巴结的总公司会计到一个偏远的分公司小会计,而且不是专职会计,是兼做业务的,他们或许认为儿子像是是《水浒传》里的宋江,犯了错才发配到偏远的江州地区的吧?
志平觉得自己没法跟一辈子幸劳的父母说去江西公司的事情。他眼前老是晃动着父亲消瘦佝偻的身影,渐渐花白的头发。不知过了多久,志平才感到困意如山一样倒下来,轰然睡去。
六
志平在没回老家之前,想着等巢州大伯下次来的时候,先告诉他自己去江西的事,也只能说是恋爱受挫,换个环境了。至于真实的原因,是追求理想也好,还是自律以致切断一丝一毫犯罪的可能也好。这些都只字不提。
巢州大伯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吧?血脉亲情,在他内心只认在省城郊区农具社里的张海洋。那才是真正的大伯,永远是高高大大的身影和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志平报名去江西分公司的事,除了让王大贵惊喜之外,其他人都倍感意外和不解。财务上的严会计和葛大姐觉得张会计近期很疲惫,没有以前的劲头了。
固然公司改制后业务量大增,所有跟现金有关的单据都汇集到这里,工作的繁重可想而知。说到情感上受挫离开就不至于吧?志平那么年轻帅气,公司每年都会有大中专女孩招进来,他应该不会因为情感挫折颓废到待不下去。再说两个年轻人还在交往呢。
看到志平拼命看书学习的劲头,细心的葛大姐倒是猜测,志平是可能要换个环境继续学习吧?大姐问志平去江西的原因,志平也只是敷衍的说想跑业务。
“跑业务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大姐不解地问道。
“因为那边的会计有时间跑业务,我慢慢适应市场,打开销路,有单子后再转到业务上来。”
志平一口气说的滴水不漏。听到志平这么有条理的计划,严会计猛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来,在烟雾里眯着眼睛说“那你这是曲线救国呀,绕了好大一圈在跑业务。”
“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我心里挺想跑市场的。”志平并不辩驳严会计的“曲线”之说。而严会计却又一语点破志平的小心思,说:“跑业务可以自由点,只要有客户有单子,就可以抽空回来看看小王啊!”
烟雾里的严会计像个睿智的老人,犀利而坦诚。
志平头也没抬地继续盘账,他表示,确实有这原因,还说一件大事的促成必然有好几种动机,摆脱老头的监视也是其中之一。严、葛两人听了有些惊讶:“原来如此。”
他们第一次觉得志平是个很有心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