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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环湖公司改制选举的时候,高凡陪着瘦瘦的女友在骨科医院里已有10多天了。躺在病床上的宣阿侠幡然醒悟,或许是身体的疼痛提醒了她,一直以来自己向着高凡飞去的决心,其实只是她的执念。
她已不再指望高凡跟她一起离开高深的公司了。想想高凡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在哥哥的公司里谋得一份稳定职业已属不易,又何必让他为难的在哥哥和她之间选择呢?
没跳楼之前,她依然憧憬着两人的甜蜜时光,她要带着高凡突破他哥哥的“城墙”。但她跳下来后也就清醒了,她很庆幸自己没有摔死,想到未来的路要更加踏实起来,不管有没有高凡,她仍然要照顾好自己,以一个独立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半个月后,医生停止用药,只是靠营养和卧床,等着骨头长出来时才能出院,而她毅然决然的通知姐姐过来,包了一辆面包车,一车把她拉回家去了。她现在不觉得自己摔成这样,愧对亲人父母,她反而乐乐呵呵地说自己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做什么事都浑身有劲,生活也特别有奔头。那些关于高凡的话题,晚上一家人在一起时,她都可以笑呵呵地说起,说到他哥哥大厂的规模,说高凡还是那么卑微谦和,待人真诚。
从今往后,高凡也就是个普通朋友了!
二
环湖建材厂在这个春节之前已改名环湖建材有限公司了,所以科室也相应改为部门。办公楼下挂了好多年的黑白底黑字的招牌也换成了铜版的印刷体,一排醒目的黑字。远远看上去,明晃晃的照亮每一张迎面而来的笑脸。
高深和一帮志同道合的人进入董事会,按照高深的规划,未来的环湖以后要像一个凌空展翅的大鹏,以建材为主,左右两个翅膀:一个要以八百里巢湖为资源的产业,还有个要找当下市场现金流最快的行业。而这一左一右两个翅膀如何展开,扩展的幅度有多大?又一直是高深领导层放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规划议题。
改制结束后让志平意外的是,左洪福获得进入建国50周年大典中国企业家风采名录。后来,左洪福拿着高总签过字的入选费用过来报销时,志平才恍然明白:这原来是达成默契了,各自所需的默契了。
左洪福一贯乐呵呵的笑容被印在一大堆赞誉词藻的后面,他摸着样书,抑制不住的快乐喜悦溢于言表。
同时,李建国在菱镁瓦厂分厂独立管理菱镁瓦的生产车间,虽然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以轻钢结构工程和材料项目为主,但传统的菱镁瓦依然在粮油公司,水泥厂等企业中广泛应用。李建国也觉得自己能在熟悉的生产里指导工人做出质量一流的瓦片,客户从内心发出认可的赞许,也让他感到极大的满足。
1999年的春节,让每个人都觉得开心,仿佛他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曾经的不信任,都成了旧账。在新的一年里,迎面而来的每一天,都是团结的,有干劲的。志平过完年正月初四就来上班了,他早早地来,没想到小莫也来了。销售部的几个年轻人,除了结婚成家的要走亲访友,其他的年轻人都早早赶过来了,他们围在高凡房间里打牌,聊着过年回家被催婚的种种窘态。
小莫说,明年再回去就租个临时女友回家,跟女孩两个人君子协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都讲清楚。
志平听的惊讶而好奇,他觉得业务员什么古怪花样的点子都有,忍不住问:“那要是相处下来,都觉得合适,不就水到渠成了?”
莫建平不以为然地说:“理想很丰满了吧?大多数女孩不会接单的,只有结了婚的大姐才会接单。”
志平直撇嘴,高凡听着忍不住说了一句,结了婚也不妨不碍事,让她离婚呗!
一语爆笑全场,小莫却平静的做出一副算命道士的神态,说:“我掐指一算,后面还有两个为你跳楼的女孩。”
说的高凡直吐舌头,做着鬼脸道:“兄弟啊,一个都揭了我一层皮了,再来两个就要我老命了。”
志平听了这话,一点也没觉得是在说笑。他实实在在的认为爱情真是一把大火,烧到两败俱伤。高凡也许是装作心情大好,逢场作戏吧!小宣的离去对他来说是彻底的放手,但他又怅然而意难平。
志平在没人的时候是问高凡小宣让他伤感吗?高凡叹了口气说:“你比我小很多,我还是要考虑现实的爱情,不仅仅是要死要活的感觉,还要有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志平反倒不吭声了,咕噜一句,为什么把车米油盐和坚定的浪漫对立起来呢?
春节那几天的时光过的惬意而飞快,志平在销售部玩腻了就回财务部看看书,这几天没有现金业务。大年初六那天上午,志平还在财务部没出门,听到走廊里面有人大声喊着“张志平,志平啊!”这声音太熟太熟悉了,志平惊讶,吴镇怎么来了?
志平连忙迎出门,只见吴镇换了崭新的西服,头发干净整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朝他望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志平疑惑地问。
“还有郑经理。”吴镇突然小声的说“他来找花姐玩的,我是顺道过来看看你的。”
志平被吴镇神秘兮兮的模样弄得想笑。他说:“花二姐,那是花艳红经理。上次他不是说过跟花艳红一起上的培训班吗?有什么好神秘的?”
吴镇故作镇定地说:“没有啊,是你想多了吧,我也知道花二姐是有老公的人呢。”
“哈哈哈…”
志平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我们去销售科,哦不,现在该叫销售部了。”志平边走边兴奋地告诉吴镇,
今年环湖公司改制后,一帮年轻人委以重任,志平现在编制是财务结算中心的,属于财务部直属管理。三楼还有个预决算中心,财务人员现在大量招人。他问吴镇要不要过来,吴镇笑笑说,暂时不来,等他找个老婆再考虑去哪里。
两人说说笑笑就来到销售中心。花二姐穿的藏青制服。系一条红蓝相间的丝巾,显得优雅。她看见志平和吴镇走过来,马上起身相迎,满面笑容地看着吴镇,问志平道:“你俩还是同学呀?”
“当然了,如假不换。”
二姐夸张的咯咯笑了起来,半天才收住笑容说:“那好,那好啊,以后常来常往,我们企业之间也要信息共享,有机会再合作嘛。”
二姐俨然又是一副领导的派头说话,瞻前顾后,滴水不漏。四人坐下来的时候,二姐给餐饮部打了个电话。要求按照经理级别的客户办一桌接待,记在销售部招待费用上。志平看到二姐熟练地做出一丝很有派头的指示,志平想这不过是业务单位上面的正常往来。
志平太了解销售费用一直降不下来的原因。他们总是招待好市里来的客人,让自己脸上有光。何况礼尚往来,自己以后再去市里,对方也是盛情招待呢。志平慢慢地习惯了这种公器私用。
中午饭点的时候,四个人一起下楼,穿着高跟鞋的花二姐在前面哒哒哒地走着,一阵快乐的香风轻轻飘过。
三个小爷们乐呵呵的跟着。去了餐厅,志平发现,原来销售部的莫建平也来了。显然,他是花二姐早先通知的。二姐很客气地说:“今天是郑经理第一次来环湖集团,吴工也跟我们张会计是同学。所以我让莫经理也过来陪,等会马海波忙完了也来。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必拘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
花二姐笑着朝食堂后厨喊了一声“上菜”。
花二姐瞬间从一个领导切换成一个梁山好汉,她脱去制度,撸起袖子叫着:“拿大碗来。”
小莫先是不清楚,大过年的谁来了,感觉就不像是客户。他在餐厅里边等边想,管他呢,先吃顿饭,混个脸熟,以后也有机会呢。
现在听二姐这么一说,原来是志平同学,他更加放开了。
马海波年后新换了一副眼镜,长发剪短,变得干练,像是一个满腹书卷气的女教师。公司改制后,马海波分到宾礼部接待,这正是她擅长并喜欢的服务工作。此时的花二姐更像是指挥家调控着酒桌上的气氛,郑亚飞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他一开始便示意吴镇不要喝的太快,在端起酒杯跟二姐干杯时,偷偷朝吴镇眨一下眼睛,吴镇别立马明白了。
为了显示主人翁的豪情,二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杯接一杯的满起来敬市里来的两位客人。二姐结束一轮,马海波,再接着来一轮。亚飞惊讶女生也这么能喝,他跟马海波毕竟是第一次吃饭,郑亚飞既不能拒绝戴眼镜的美女盛情,又担心自己喝多了会出洋相。
郑亚飞端着小酒杯,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马海波说道:“今天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环湖是我们的榜样,环湖走出的每一个人也值得我们学习,今天我先干了,如果有机会去巢州热烈,欢迎两位姐姐,和在座的各位来飞华注塑厂指导工作。”
这套说辞是亚飞在心里默念两遍才起身端杯说出来的。二姐忍不住打断。她说:“别太客气,都是兄弟姐妹,一回生二回熟的,常来常往。”郑亚飞打着官腔,是一本正经的疏远。花二姐的大白话却显得坦诚直率,大家都融入二姐的语境里,仿佛是情同手足的兄妹,马海波也端着酒杯客客气气的干了,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着红晕,却是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花二姐见马海波还没进入状态,时而矜持不语,时而含笑不动,只好自己又发起一轮进攻,没想到郑亚飞和马海波都在一起劝说“够了够了”,花二姐觉得马海波真是喝晕乎了,哪有做东的说“够了”的。
便一个眼神递给小莫,小莫打开话匣子,他上半场的安静是在思考,找个机会融入,终于明白志平同学是跟郑经理在一起,从巢州飞华注塑过来的。飞华厂不属于他的业务范围,每次坐车去芜湖路过亚父,远远看到那排厂房,远不及环湖的规模。
但他还是开口称赞飞华是我们巢州的明星企业,以后上市规模扩大,厂房就是他的事了。
“好。”二姐笑着竖起大拇指,对小莫酒桌上的说辞点个赞。
亚飞觉得莫经理一开口就是轻松调侃的语气,是一种不忍拒绝的舒服。他想到飞华年会上,姐夫不也是一直在号召大家,团结努力,争取三年内上市吗?现在听莫经理这么一说,仿佛飞华已经是上市公司了,不觉一种飘飘然的醉意。
原来在酒桌上并不总是喝酒喝醉的,有时听到让人陶醉的话,也就去开始晕晕乎乎了。
郑亚飞听了莫经理的话后,一仰头灌了一个满杯,胃里一阵烧灼感涌上来,他才发觉自喝猛了,便悄声对吴镇说:“你跟莫经理划两拳吧。”
吴镇明白,起身拿来几只空杯,排成一溜,大家都知道开始划拳了,花二姐忍不住叫好:“这就对了嘛,热闹一下,响一下”
小莫个子不高,嗓门很大,五魁首,六六六地叫了起来。二姐在观察今天谁最有可能先醉倒。
那两瓶白酒喝完后,二姐让食堂大师傅拿过来一瓶枣子烧。
吴镇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没觉出酒劲,以为是啤酒,更加高声喝令地划起拳来,吴镇和莫经理划拳声震屋瓦时候,其他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像是在看两人的表演。但自己又恍若剧中人了。马一波起身给亚飞,花二姐,志平,每人倒了一杯绿茶。
郑亚飞接下马海波的绿茶时,第一次近离马海波那么近,即便是在醉意朦胧里,也能感觉到她的细心体贴。
那顿饭一直吃到下午,太阳西斜,郑亚飞不止一次去了厕所,回到桌上跟花二姐相约春天去爬亚父山,一定要带上马海波。二姐看到醉意的郑亚飞会心地笑笑,转身看到落花春水,让二姐觉得水到渠成。
亚飞的这句话也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男人爱喝酒,是因为有些话可以借着酒劲说出来,还不至于尴尬。那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亚飞在休息室躺了半天,等酒醒了才开车回去。
吴镇和郑亚飞到巢州时,天早已黑了。两人感觉又饿又渴,刚从酒桌上下来,就像啥也没吃,于是便开车在市里找晚饭去。
正月里的餐饮一条街还没有开张,两人好不容易在向阳菜市口一家只卖各种杂粮粥的小店门口停下。两人对坐,一人一碗粥就喝开了。吴镇咕噜两口停下来,舒服地叹一口气,像是回味中午酒桌上的事情。
他对亚飞说:“小马姑娘很有意思哎。”
郑亚飞装作没听见,继续呼呼噜噜地喝粥。他心里觉得马海波是不能让吴镇拎出来瞎说的。那是他心中的一片美好。
吴镇见亚飞不出声,也就没再说什么小马姑娘了。他喝完粥,起身往车上走去,亚飞也感觉十分满足。不仅仅是胃里的满足,认识了马海波,心里面也十分满足呢!
三
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志平感觉初六中午的醉酒,仿佛是今天的事。但现在已经是初七晚上了,躺下来再一睁眼的时候就是初八早上了。
初八一大早,各部门的员工陆陆续续上班报到,大家见面都满面笑容的恭喜发财,说着“新年好”,抓一把自家过年带来的糖果,志平瞬间觉得思乡情。
只是他过年在家的时候,不屑走亲访友的客套,认为自己现在在大公司上班了,才不理会这一套呢。年轻的雄心也勃勃。自己以为那破除陈规俗套的勇气也干脆决绝。
员工陆续到位,今年新组建的宾馆招待部门也叫宾礼部了。做销售中心和集团办公室外来人员的接待工作,有马海波负责。
公司去年的阅览室也搬到办公楼顶顶楼去了,一个200来平方的大房子。采购上万册图书,配有专门人员办理图书借阅,登记。
过完热闹的春节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是志平习惯了晚上熬夜,早上起不来。
每次都来不及洗漱就蓬头垢面地去食堂打饭。
那天早上,志平正低头快步进入食堂,发现食堂只有几个加夜班的工人在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
他扔过去一张饭票,捡了两个花卷馍,都没打算坐下来,正想着带回财务部去呢。这时公司基建部长龚四通一脸严肃地走过来,脸上的大麻子都因为气呼呼而微微跳动起来。龚部长也是董事会成员,基建之外的工作,食堂、后勤一把抓。
只见他站在志平面前问:“怎么这么晚的!”
志平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你基建部的人,有事严部长会管,还轮不到你,便不屑的扭头往靠窗的一角走去。
这不削的扭头而去,气得龚部长火冒三丈,他大声的说:“以后八点一过,食堂停止供应。年轻人整天不以工作为重,狗朋狐友的吃吃喝喝,算什么东西!”
志平这才一愣,他明白过来,是前两天吴镇郑经理他们过来,花二姐招待的事被人打小报告了。
志平想到吴镇是自己同学,便立马冲上去跟龚部长吵起来,全然忘了那次招待是花二姐的安排。志平鄙视地嘲讽到:“真是巢州官,管的宽啦。食堂什么时候关门都可以,我可以出门买来吃。我同学来了,有人接待,关你什么事啊?”
龚部长本来只是旁敲侧击一下就算了,没想到张志平为这事态度如此恶劣,他当然不能说是谁私下报告的,于是说了一套义正言辞的话来,制度规定接待标准上报办公室来批。“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歪门邪道。”
志平气的脸都绿了,一脚把身边的椅子踢出去,怒道:“狗拉耗子!”
龚部长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小青年脾气如此暴躁,然后看着志平气呼呼的背影,就没再说话。
刚刚那些低头喝粥的同事纷纷起身离去,他们都知道志平跟龚部长吵起来,志平丝毫不让,怕龚部长面子挂不住,所以先撤为妙。龚部长看着悄无一人的食堂大厅,朝里面的徐师傅喊了声:“以后八点关门,停止卖早点,加晚班的也不卖”
志平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想起去年选举前在餐厅里喝的那罐鸽子汤,过了一个春节都想吐出来。
志平和龚部长的吵架,让讨厌龚部长的年轻人都觉得志平是替他们痛快地出了一口气。
他们早就看不惯龚麻子的双标,对自己下属犯的错,从来都是清风浮云一吹散,却对别的部门不管事情大小,尽情发扬他一贯毫不容情的打击。
而高总都在表扬他不徇私情的严格公正,底下人苦于他太会运用双标了。大家甚至都期待这次张志平的针锋相对会引起高总的注意。
食堂里的杨梅就更加觉得龚麻子的可恶和志平的勇敢了,她眼里的志平简直就是个大英雄。她一直悄悄地留心着张会计。去年,她发觉张会计和马海波恋爱了,心里就特别失落,后来又黄了,杨梅开心极了。
张会计之于她,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但她又不敢跟志平表白,觉得那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哪天志平讨厌看到他,那对她将是一场灾难。
她必须等到志平能感觉出来她的好,再去表白。然后,你一想到有一天会牵着志平的手,就兴奋的满脸通红,常常发愣的忘了怎么干活了。今天,他又到财务部上缴菜园这个月的收入。
她一进门,笑眯眯的招呼着葛会计,亲切地喊大姐,仿佛自己是葛会计的小妹妹了。那亲切的一声大姐之后,又仿佛自己是财务部的人呢。
葛会计也觉得小杨梅过完年大一岁,遇到人也格外有礼貌了。交款的时候,杨梅离志平最近,她看到志平算账不用计算器,而是飞快的一手翻动票据,一手扒拉算盘珠子,真是帅气极了。只几分钟就交完了,她遗憾地觉得时间也太快了,她又要离开财务部了吗?
但今天她没有走,想到公司改制后所有干部都根据职位高低配备了相应比例的股份,于是她认认真真的问严会计,公司分配到每个人的股份什么时候交?
严会计隔着桌子听到小杨梅在问,便说:“应该下月底之前,现在配股刚结束,还得征求个人意见,到时候持股的增减情况也有点变化。”
严会计解释完,便笑着问杨梅,她的那股自己挣的钱够不够。杨梅很认真的回答道:“还多呢,我这两年的工资都没交给我妈了,有1万块钱了。”说完满脸幸福地笑,严会计和葛会计都爱怜地夸她真是个好孩子。
杨梅害羞的朝志平望过去,然而志平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正为自己配的两股资金不够而犯愁呢?自己才来公司配两股是领导对他的重视,他已经是部门经理一个级别了,只是两股只需要拿出8000块钱,他一股4000块钱都拿不出来,哪来的两股资金呢?
严会计当然知道志平的难处,便说:“小杨,你借一点钱给张会计嘛,反正这个股份的年利息比银行的高,到时候张会计按定期付给你利息。”
杨梅听到严会计说的前半句时就想立马答应,又听到严会计说到利息,便说:“利息不利息的,这都无所谓了,帮张会计拿到两股才是好的。”
严会计连声夸小杨梅说话清楚明白,葛会计也忍不住感叹“杨梅真是个明白的孩子,看事情还清楚!”
志平立马来精神,他朝杨梅感激地望了一眼,说至少借一股的钱。
“没事的,等两天我就送给你。”杨梅爽快之极。
杨梅觉得自己成了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严会计他们无意中帮了她最大的忙,终于让志平知道了她的好,知道她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儿。
杨梅心满意足地离开财务部,她下楼时才想起刚才怎么没告诉志平,上次他跟龚麻子吵架,就是徐师傅子打的小报告。
那就留着下次吧,下次最好等志平一个人在财务部,然后她悄悄说给志平听。
杨梅心里甜蜜蜜的时候,遗憾也是美滋滋的。
杨梅离开财务部后,志平又忙着填制单据,他刚刚看到杨梅交上来的菜园收入款,在白纸条上写的番茄、丝瓜几个认认真真却很生疏的字体时,便感慨杨梅没念多少书,却踏踏实实都有1万块钱存款了。不像其他女孩子,工资几乎月月光,名副其实的“月光族”。
四
春节后上班的第一个行管人员大会,高总就公布了所有人员的配股情况。又说了环湖今年的发展以轻钢结构工程为主。公司招了很多年轻人,有钢结构业务员、预算员、技术员,每个部门都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志平早已熟悉了各部门的同事,已不再去四合院了。
办公楼后面的两排平房是新招进来的大学生集体宿舍,志平没事的时候便会下楼转过去。
春天的夜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们还有人提倡学英语,组建“英语角”。常常有女生边走路边听耳机里叽里咕噜的“皮埃派”“耗尔油”,一副自鸣得意,像是高人一等模样。
男生们很少背英语,倒是三三两两去乒乓球室。挥拍击打乒乓球,来回翻飞的小白球让人眼花缭乱。有年轻人的周末晚上,通常是通宵达旦的热闹。
晚上志平也会转到顶楼,图书馆是好学的年轻人常去的地方,大家如果看过什么好书,也很快在图书馆里查阅,年轻的心因共同的话题而热烈。
志平看到登记图书的是个年轻女孩王欢,去年她还在食堂那边做过后勤,有时会帮杨梅报一下菜园子的收入账。
志平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菜园收入账上的冷僻字是“瓠瓜”的“瓠”字,王欢写的准确无误,他不禁打量了一下女孩,圆圆的脸,浅疏的细眉,梳个干净的尾巴,衣着朴实,但却是其他女孩没有的自信和大方。后来志平才知道她是采购部王大贵的女儿。
志平刚来环湖时,经常看到王大贵带着马海波去采购部打麻将,那时的王欢总是厌烦她爸打麻将太吵了,原来她是个干净又安静的女孩。
图书馆的书来源分为采购和捐赠。每过一段时间,公司员工捐的书就要归类一下,那些书五花八门,又很乱,需要整理分类,残破的珍本还要想办法修补。这些工作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晚上陆陆续续有空的人就过来帮忙。今晚志平也过来帮着分书。
王欢告诉大家,按照文史、艺术、实用科学和其他几个目录归类。旧书籍像是主人的老朋友,各种原因的分开,一旦到了这里,就需要一个懂他的人重新分类了。
有的书记主人认真阅读过,还有小心翼翼的文字批注,志平很喜欢翻看这类书,除专业看不太懂,而文学艺术的点评却让他获益匪浅。志平忍不住蹲下,仔细翻看起来。王欢看到志平蹲下看书,半天一动不动,便招呼:“张会计帮忙啊!”
志平看了她一眼,又一动不动只盯着那本《傅雷家书》出神地看。
傅雷严格的家教,却处处在文字里透出父爱的温情。这让志平爱不释手,王欢见志平半天不动便“嘿嘿”两声道:“现在不是看书的时候,你今天过来先帮忙分类啊!”志平这才放下《傅雷家书》,又看到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文集》,看来书的主人格调清高,因书识人,志平不禁对书主人产生好奇,他看了下已经上架的那些整理过的书。顺口溜似地说道:“图书室虽小,好书却不少,让我能吃饱。”
王欢听了不禁笑道:“是啊,以后再吃吧,先干活”。
志平便开始在一大堆新旧不一的乱书堆里,按照王欢提供的标准简单归类。归类不出的,便塞进“其他”类。
然而,在志平心中,书籍不必分的太细致。文学里有历史,有艺术,有理性的批判精神,也有动人的人文情怀,只要认真写出来的都是好书,所以志平分类图书的标准是按照出版社和作者来分出三六九等。
不过今天他倒是很高兴看到这几本傅雷的书,一会见王欢停下来,他便问:“这本家书是谁捐的?”王欢头也没抬地说,那套傅雷翻译的书都是她捐的,是从一个收废品的北方人那里买来的。
“那天我看好一本张爱玲小说选集,翻到《红玫瑰白玫瑰》,觉得不错。想买下来,没想到老板要要价10元。真不便宜,他就告诉我书是从一个老先生那里收来的,全部正版好书,如果我都要去,可以按斤称,我打开来看,果然都是正版书,打包一称,二十斤,付了100元,16本书,还算便宜的。”
志平觉得新奇,书还可以论斤买呢,又无奈的摇摇头。想到知识已经贱到这种地步了。傅雷是以严苛,认真到固执而出名的大翻译家,也是音乐书画艺术的一流评论家。
可他的书在市场已是论斤卖了。又想到这些好书终归没有被埋没,最后还是整洁地放在明亮干净的书架上,喜欢的人自会细细翻阅。
那晚10点多时,志平、小莫他们还在忙着整理图书。小莫把这半年来他们出差时买的《小说月报》、《先锋派小说集》从床底下、抽屉里、书桌夹缝处一一找出来,用个大黑塑料袋背过来,竟然在一本余华的书里翻出一沓饭票。
小莫说自己捐书还夹着饭票一起捐了,古人是“遗帕悬相思”,他这是捐饭票,支援谁吗?说得图书馆的年轻人都笑了起来,纷纷嘲笑他支援谁,心里没数吗?
小莫夸张地自嗨说:“太多了,真没数!”
又引起他们哄堂大笑。
等到那几个年轻人相继离去时,王欢也忙着在后面噼里啪啦的熄灯,关门走人。晚上,志平躺在床上,只想着什么时候找来张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来看。
五
三月里的一个周末,销售部又招来两个新人,在食堂里招待过新同事后,花二姐让志平他们几个男生去仓库那边搬两张架子床。杨梅也自告奋勇跟着去。
这几天杨梅很开心,上次终于把5000块钱借给了志平。杨梅这两天一看到志平就心跳脸红,特别是没有旁人的时候,他总想着跟志平单独说两句话,哪怕志平责怪她报账不细致,她也听得很舒服。
杨梅跟着志平和几个年轻人往仓库去搬床,架子床散乱的堆在那里。一张床需要床头床尾慢慢拼,所以很费时间。其他几个人陆续找齐了两张床头床板,就少一张床尾板了。仓管员说,另一间房子也有床尾。
志平和一个新人去了那边屋子,杨梅也跟了过去。志平推门进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便去摸墙角的开关。他记得仓库这边是老式的拉线开关,就栓在门后的杆子上,但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却碰到一双发烫的手,同时听到杨梅几乎用一种急促的声音说:“志平”。
志平本想抽身离去,但双手却被杨梅牢牢攥住,他用力甩开,又伸手摸到拉线,用力一拽,灯光刷地照亮仓库,原来杨梅就站在开关线边上,手里捏着拉线的另一端。志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低着头找了一张床尾板扛出去。
志平跟那个新来的同事走出门很远了,才听到杨梅在后面嘤嘤的哭出声来,他想到刚才甩手的动作有点重了。可他从来没喜欢过杨梅呀!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志平想着,尽快把那5000块钱还给杨梅吧,他又觉得不该伤害一个纯洁无瑕的女孩。于是想,还是慢慢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杨梅好好说,就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了。
第二天下班前,志平把想把这事告诉葛会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拒绝了杨梅,以后就没有以后了。这次还是悄无声息的让心里的涟漪慢慢消散开去吧。
只是志平再见到杨梅时,杨梅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低下头,志平觉得这突然的冷场必须打破,否则对他也是一个很重地包袱。
他有好几次,走路都想绕开杨梅,仿佛自己除了钱,还欠了杨梅什么东西似的。又说不清到底欠了什么,心里只愿时间快快流逝,抚平记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六
环湖集团在1999年通过改制后,加大钢结构项目投资,招聘大中专毕业生,从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华丽转身成一个现代企业制度的大公司,变化远远不止是几块科室的木牌子换成金属铜牌,也不只是厂长变成总经理的称呼变化。环湖需要大量年轻人来带动企业的风气、活力,需要一颗包容的胸怀,允许各种奇思妙想,有试错的耐心来宽容意想不到的错误。而这些都需要高深通过一次次中高层会议,才能让管理人员明白,环湖是一条湖滨镇上的大船,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才能让这条船不断的试水,从风平浪静的港湾驶向像劈波斩浪的大海。
高深像两年前重视销售一样。现在他又开始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下强调,钢结构设计、生产和安装人员的任重道远。
环湖的目标是要成为安徽第一家钢结构上市公司。
其时,南方身份的东南网架和长江精工也正如火如荼的发展着,不管是墙体、屋面材料,还是建筑设计施工,都是一片海阔凭鱼跃的蔚蓝大海。
春天的晚上,志平在办公室里和几个销售员说到成人自学考试的话题。也许是公司招了很多大学毕业生吧,年轻人的话题也更多是关注到自学考试了。
图书管理员王欢也很认真的在问,哪些专业可以避开高等数学?她无奈地叹息说,微积分实在看不下去。
那一刻,志平抬眼看到王欢的坦诚和认真。她并没有跟风去报考热门专业,而是认真地规划最合适自己的。志平想到那些“一窝蜂”地报自考的人。等遇到自己无法逾越的障碍时,就一点点荒废掉了,甚至再也不提自学考试。
他便对王欢瞬间有种从心底的认同,他已记不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去年缪大姐和王大贵他们经常打麻将。王欢总是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想来王欢早就在公司的一个角落里进进出出。只是自己从没注意到一个长相普通却有颗上进的心,并不跟风,又有自己见解的一个女孩。
志平又忽然觉得,王欢比那些客客气气地礼貌到自己不懂的话题也要咿咿呀呀比划半天的大学生坦诚多了。
“避开高数,你可以考汉语言文学或者英语专业。”志平盯着王欢细眉毛下透亮的眼睛,郑重地说道。王欢聚精会神的听着,想到英语听力也不容易考过,就说:“现在英语考听力也难了。”
一旁的小莫开玩笑地说:“没事,把你送到美国去要饭去,两年后你听力肯定能过。”王欢直撇嘴。
志平倒是觉得,这话虽然荒诞,却有道理。
志平便围绕着英语听力说道:“确实如此,听力是英语专业很重要的一课。但说到底,英语还是用来交流的工具,包括听力、英语写作,都是交流功能的体现。现在因为英语,绑定了很多职称评比,所以成了一个无法绕过的坎,还是要看以后的用途了。只是汉语言文学不同,它是母语,不会有听力问题。至于写作,那又比英语写作级别高很多。汉语言文学专业更多是培养人文素质和文学修养。对人以后的认知能力会有所提高。当然了,英语等级越高,最后也是全面了解英美国家的人文知识,同样也是人文素养的积累。”
志平心情很好,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都有点自鸣得意了。
王欢睁大眼睛,用心听着,她没上过大学。对这些基本概念理解起来认为是非常精辟深刻的话,不禁对志平暗暗佩服不已。
小莫和其他年轻人无意于这些,他们只关心市场营销专业或企业管理专业,都是偏理科的,也就有绕不开的高等数学。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如何避开高数,王欢却说,大家如果选择的专业都绕不开高数,那还不如每个人凑点钱,请个数学老师来给大家上课。
这个建议志平听了觉得惊讶,说本来自学考试就是自学的,还要请老师来教大家,不大可能呢。
王欢解释说:“并不是请老师来上课,只是请高中数学老师来,因为他们在大学里学过高数的。现在让他们来,跟我们一起回顾知识概念如何理解,高数题目如何做。我们高中数学老师就是个很热心的年轻人,如果能来,应该也很好相处的。”
“这还差不多”,“阔以考虑。”
小莫他们才明白,原来王欢是这个意思,纷纷洋腔怪调地表示赞同。
那天晚上在办公室讨论了好久,大家都觉得公司招了那么多大学生,他们也要迎头赶上了。
志平回到财务部的时候,王欢也下楼回到他爸那边了。志平还能听到王大贵那边一阵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志平不禁感叹,学校跟公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环境。学校是追求进步的环境下那些努力拼搏的年轻人。而公司就是平凡真实的生活里各式各样的人了,有追求进步的青年,也有安于当下的中年。刻苦学习追求进步固然是一种快乐,但自得其乐、心满意足的状态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积极状态呢?
志平抬头看看走廊尽头,窗外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在湛蓝的夜空下,空气中是春天里甜甜的油菜花香。
他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却没有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今晚却给了他一种微微甜甜的舒服。志平决定:下个月底发工资时,再预支两个月工资,把欠杨梅的5000块钱还上。
一转眼就到月底了,财务部又开始核算本月工资,并在下个月10号前打入到每个人的银行账卡上。志平把杨梅的那份工资加了5000块钱,然后自己填了一份预支两个月的工资条。他还想找时间安安静静的请杨梅吃顿饭。可又怕杨梅多想,甚至是别人多想,于是决定还是自己去食堂,在计收本月的饭票时,直接跟杨梅说吧。
杨梅听志平说把5000块钱打到她本月的银行卡上时。便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快就还了呢?”
又连声说:“我用不着,真用不着,你预支了工资吧?那你生活费都没了吧?”
杨梅像是特别了解他似的,用柔和的声音,小声地说着。
她怕伤到志平自尊心,便是一种揣测的语气了。志平心里感动,觉得杨梅像是姐姐那样,事事考虑周全。如果真是姐姐,他都该抱一下杨梅了。但他瞬间冷静下来,想到杨梅就是朵含苞的花蕾,就欠一场东风了。志平尽量克制地说:“小杨,我不需要太多的钱,生活费我省省也够了………谢谢你了。”志平本来还想夸她是个懂事能干的女孩,但又觉得不对,便干脆说了一句“谢谢你了”结束。
志平很难拿捏到恰到好处,他不忍心面对体贴人的杨梅说冷冰冰的话,又觉得自己不能吹起那场要命的东风,如果只是把杨梅当做一个普通的同事倒也罢了,只是他实在不能接受杨梅的爱,他想到如果日后跟一个丝毫不能让自己动心的女孩在一起过日子,那将是一场灾难吧?
傍晚下班时,杨梅把欠条还给志平,在欠条背面写了一行字:“你不跟我好,也不能跟别人好,因为没人能配得上你。”
志平看着那不熟练的字迹,无奈的摇摇头,他不明白杨梅为什么这样?近乎霸道的说不让他跟别人好,他们既然不是男女朋友,更不是爱人,为什么要这样呢?
然而志平心里还是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被一个能干的女孩追,也是一种满足呢?
他看着春光烂漫的窗外,心里只是想着自己来环湖,短短的时间里遇到两段算不上爱情的感情。
而真正让他动心的王欢,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他突然害怕地担心起来:王欢是否像他讨厌杨梅一样讨厌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