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一
财务中心的工作量越来越大,看看将近月底了,志平编制会计凭证时,发现高凡的那张2万元工程费用的白纸条,上面写的是“省送变电工程公司”工程费用,有刘经理签字,也有高总的报批。但志平却不知道如何归类。因为企业的财经制度规定,白纸条是不能入账的。
他便问严会计怎么处理这张白纸条,严会计一听就明白了,只是半天没做声,像是没听见志平的疑问。过了一会,严会计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慢慢的他才告诉志平,以后这种销售费用单据,只要有刘经理签字经办签字,高总的报批就可以直接入账了,做账时归入销售费用。
他说:“这种白纸条是不用审核的,可懂了?”
志平抬头望过去,烟雾中的严会计面容看起来模模糊糊,不清晰。
但这番话却说得死死的,坚定不移。志平从心里感觉出来,财务部和销售部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那些财经制度只是挂在墙上做做样子罢了。志平心里升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白纸黑字单据看不懂似的,盯着白纸条看了半天,才把这2万块钱单据归入到销售费用里去了。
二
又是一个周末,图书室里的图书终于全部上架,王欢让大家今晚都去图书室优先办理借书卡。
晚饭后,大家都说说笑笑的往图书室去了。志平则直接从食堂去了图书室。销售部的几个爱说笑的业务员,小莫、高凡,还有一个新来的办公室文员应达,也坐在一边听业务员海吹神聊。小应是巢州学院管理类专业毕业生。他家竟然跟志平老家相距不远,能在湖滨的环湖集团做同事,也算是老乡了。
年轻人围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高凡说:“今天老徐又出幺蛾子了。本来划分好的区域,菱镁瓦跑了好多年,大家都很熟悉自己区域里的单位,钢结构是顺延的。该怎么跑,心里都清楚。但老徐真是一块又老又硬的臭石头,开始不断的跑钢结构新区域。今天跑到我的区域里来了。而且还是靠老业务单位介绍过来的新买家。他这段时间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各个区域,这种多吃多占的人,胃口该有多大啊。”
高凡对老许颇有微词,但小莫却故意嘻笑,咳咳两声说:“格局小了,格局小了点啊。昨天老板开会不是刚说过吗?不要常立志,要立长志。”
高凡嬉笑着说:“我吃了一个星期的辣椒花卷馍,痔疮都犯了,是内痔、外痔、混合痔啊。”
说得众大笑不止。
志平在里面书架上摸出一本李宗吾的《厚黑学》,说他们都该看看《厚黑学》了,老师傅不用看就直接用上了的。王欢也觉得,老业务员仗着资格老,对外面的市场一挥手,哪里都是他的天下。这样的业务员也确实烦人。
志平却说:“我也考虑去做业务了,我也是天生皮厚心黑的人。”一句话说的王欢神情大变,她生气地用高跟鞋做势要跺志平,惩罚地说:“让你瞎说,让你瞎说。”并追着志平在图书室里跑。
王欢喜欢志平的心思是躲在惩罚里的追打。志平心里明白,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年轻的业务员们在充满爱意的气氛里也嗅出了打情骂俏的味道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志平的心像是春风一样轻柔,极有耐心的处理账务,一遍又一遍认认真真,一点也不急躁,态度好到葛会计都诧异,因为她清楚报销单据五花八门。但志平极有耐心的告诉经办人,如何整理原始票据,再过来报账。
一到晚上他就去图书室,王欢也已报了汉语言文学专业。
晚上的图书室很安静,两米高的书架上面是两排日光灯管,在静谧的图书室里发出微微的整流器声音。志平有时和王欢两人躲在里面查找与中文专业相关的作家作品。
而一部作品的时代背景和创作主旨,又让他们翻阅大量书籍来论证。这些在图书室里动手翻阅的时光,不知不觉下班好久了,还一直不关门。
大多数时候,两人也会半天不说一句话,心里各自明白对方的好感。
志平翻到需要查找的内容时,用书签夹住,微笑着把书递过去。王欢接过来,翻到书里夹书签的那一页,低头看起来,两人像是分工默契的老伙计。
再后来志平如果一天没见到王欢就会异常烦躁,像是丢了魂似的在走廊里转来转去,直到远远地看到王欢在宾馆那边干活,他才想起今天图书室关门,王欢在宾礼部上班,志平回到出纳房关上门才安静下来,定心定意的做流水账。
王欢选择报汉语文学专业正是志平极力推荐的,他本着自己对文学的爱好,也让王欢选择文学专业,看起来心有所图。但王欢更像是心甘情愿,谁能说的清楚呢?只是志平经常在图书室里高谈阔论,书不读秦汉以下,文章以骈文为正宗,唐诗宋词,明清小说有其局限性和时代性。又说到魏晋风骨的是竹林里的那声绝响,唐诗是圆胖杨妃的包容,明清小说是勾栏里的人情世故,又说到冯梦龙兰陵笑笑生的作品,以及后来无论如何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绕开的红楼梦。这番话皆因沈雁冰的前半句而来,后面是志平刹不住车的即兴发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王欢每次都听的睁大眼睛,圆胖的脸蛋也兴奋起来。
这天晚饭过后,只有两人在图书馆里了。王欢趴在桌子上看老舍的《月牙儿》,志平便开始说这部小说的不足之处,现在志平好像只有说不足才能显出他知识渊博。最后说到老舍自己对小说的不满意。但在他的创作生涯里,这部作品又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因为此后老舍的创作风格变得踏实,像祥子一样脚踏实地,老舍文字也老老实实的安静。最后志平甚至认为《月牙儿》是不值得一读的作品。
王欢听得似懂非懂,很崇拜的凑过来看志平翻到的那段小说中关于母亲低头拉风箱,满头白发在晚风中飘的文字。写得确实低沉,舒缓、优美,王欢忍不住把头依在志平的胳膊上。志平继续朗读,不停下来,王欢也眯着眼沉浸在淡淡的忧伤里。
这时销售部的老黄,在楼下看到一部干干净净的小汽车停在院子里,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他以为是客户,心想这么晚了,赶过来的肯定是大业务。老黄有些莫名的激动,便上去打招呼。下车的两个年轻人只笑笑,没说话。两人上了二楼,一个熟门熟路地往销售部去。一个往财务部来,走走停停的,像是在找人。老黄上前一问,才知道是张志平同学,便卖力的去喊张会计。
财务室没人,里面灯却亮着。
老黄想,张会计大概在里面出纳房间。这两天他又隐约听到小会计在和大贵丫头好上呢。于是他用力里敲了几下窗户,又探头喊了两声:“张会计,有人找。”财务室还是悄无声息。
这时,缪大姐出来看到老黄在喊张会计,便告诉他去图书室看看。老黄又匆匆上了四楼,远远地看到图书室灯火通明,走过去,看到里面一排书架后面站着两个人。
王欢正依在志平身上翻看一本书呢。老黄便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胆子不小呢。”
两人吓一跳,志平红着脸退到门口,匆匆的下楼了,他听到老黄在身后喊,张会计啊,有人找你呢!
三
志平听老黄在身后喊,有人找他,便一愣,停下来想问是谁?又本能的担心晚上他没在财务岗上值班,却跑到四楼图书室。便小心地问:“是客户吗?”老黄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呢,反正我看到一辆绿色小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现在办公室吧?”
志平一听说是绿色小汽车就笑了,那肯定是郑亚飞和吴镇了。志平放心的“哦”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果然见到一身夹克的吴镇,像是刚刚从车间出来的模样,志平问:“怎么不早点过来吃晚饭呢?”
原来上次亚飞和他是从湖滨回到市里,一路都在聊着环湖公司的规模之大,员工形象面貌之佳,都让人觉得市里的企业也比不过他们呢。郑亚飞喜欢上了马海波,却悄悄的放在心上。他跟吴镇两人以后在一起说话时都尽量避开,但亚飞却心心念念地要来环湖。
今天晚上,两人是临时决定过来的。亚飞吃完晚饭后,态度坚定地要去环湖,是吴镇都无法拒绝的坚定。
一到环湖亚飞就让吴镇去找志平,他一个人先去销售部。吴镇这才大晚上过来找志平,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下,遇到老黄,热心地帮忙找张会计。
志平一边听吴镇说话,一边开了财务部的门,俩人在沙发上坐下。志平听说亚飞跟马海波恋爱了,心里感到由衷的开心,他默默的祝福马海波,也希望他能跟着郑亚飞去市里。
直到快12点了,郑亚飞才敲了敲财务部的门窗。志平望过去,是亚飞在朝吴镇招手,便起身开门邀请亚飞进来。
“不进去了,太晚了。”郑亚飞依然客客气气。他今晚是西装革履,“报喜鸟”西服上那个金晃晃的小鸟头,在走廊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吴镇站起来跟在亚飞后面,一起往楼梯口走去。志平道了别,站在走廊里往下看。只见黑暗里的马海波走出来,站在小车边上,朝车里放了一件包裹,那情形已然是一家人了。小车悄无声息地开出大院,两个红亮的尾灯在无尽的黑暗里慢慢远去,直至消失在黑暗中,马海波才回宿舍。
志平不禁感叹,马海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桌菜里最抢眼的“碗头鱼”。同时也想到那些所谓的名声,不过是个虚无的心理暗示俺罢了。关于马海波的过往,他绝不会对亚飞透露一个字呢。
绿色的沃尔沃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飞驰,车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刺出两道光芒,远远看过去的柏油路在飞快地延伸着。郑亚飞心情很好,车里放着李春波的《小芳》,前奏的电声吉他在小车的空间里一遍遍环绕,每一个音调像锤子一样从底下击穿座椅,又伸上来撞在车顶,四散开去。郑亚飞满脑子都是马海波的模样,一边开车一边跟着李春波哼唱着“谢谢你,给我的爱……”听得吴正直皱眉头,说你俩都到这地步了,也太快了吧?
郑亚飞没听见吴镇的调侃,只继续踩下油门,小车爬上龟山,下去就是水泥厂灯火通明的厂区了。亚飞没减速,灿烂的灯光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吴镇有一丝落寞。
他明显的感觉到,家庭条件的不同对一个男孩的成长影响巨大。郑亚飞不过是有个开厂的姐姐姐夫罢了,他再一次感觉到读书真的没什么用处。
车到厂里时,赵大舅早已睡了,四下里静悄悄。吴镇下了车后,从小门进去,郑亚飞就掉转车头回家睡觉去了。
四
第二天上班时,赵大舅看到吴镇时,心里想,这小子最近尤其反常。前一段时间跟郑亚飞偷看录像,又连续几晚偷偷溜出去,他猜到是去了俞大琴家。但奇怪的是,俞大琴又连续请了半个月的假。
昨晚他又跟郑亚飞不知去了哪里鬼混到半夜才回。他就不明白吴镇怎么跟亚飞厮混到这步田地了,心里不禁替吴镇可惜掉了。
吴镇一进车间,发现俞大琴上班了。他一段时间没看到大琴,现在看她的脸也圆胖了,两只细长的眼睛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俞大琴客客气气的让同事感到新奇,倪师傅站在机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大琴笑。大琴一边戴口罩一边说:“你看什么看呢,过来帮我抬粒子。”
倪师傅却笑笑走开了。大琴望着倪师傅的背影骂了一句;“有病忘记吃药啊。”
这时,吴镇走过来,说声“我来!”却趁着没人的时候,靠近大琴的屁股上蹭了一下,自己底下就支起了个帐篷,大琴愣了一下,感到小吴胆太大了。但她没吱声,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心里暗暗决定,该给小吴介绍个女朋友了。
下班的时候,大琴走过工具房,见吴镇一个人蹲在地上收工具,大琴便依着门框告诉吴镇:“给你找个女朋友,可想见一面?”
吴镇一愣,放下手里工具,点点头说:“想啊。”
大琴便告诉他,女孩是他们小村里开代销店家的。夫妻俩多年不生,抱养个女孩,一直视若掌上明珠。没想到三年后,妇人怀孕产下一子。弟弟一出生,姐姐命运就大变了。
大琴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吴镇便想到这个女孩也跟自己一样,没爹没妈的长大,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大琴让吴镇明天晚上换件干净衣服去她家里,她把女孩叫过来。吴镇心情愉快点连声答应“好,好的”。同时也说不清楚的紧张起来,他想时间过得快一点,早点见到女孩,又怕见了面对方看不上自己,那时间还是慢一点吧。
吴镇转念一想,自己还未必看上她呢,现在心里倒自卑起来,不禁感到自己可怜可笑。
等到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吴镇借了亚飞的西服,又去理了头发,才精神抖擞的离开理发店,直奔大琴家。大琴一家人刚吃完饭,大琴和小伟两人口子正在和一位胖胖的妇人说话,小伟母亲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吴镇一进门,大琴就招呼:“吴师傅来了。”然后介绍吴镇认识那个妇人,说是村西边的张阿姨,吴镇就有些紧张了,微笑着问张阿姨好,然后就一声不响,坐在边上看电视,连张阿姨给他端过来一杯茶,他都愣了半天才接。
吴镇坐下来看电视时,才发现客厅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灰色线衣的女孩,也在安安静静的在看电视,电视在放一部宫斗剧,女孩像是很专心,吴镇只看到女孩侧面洁白的皮肤,和披在肩上的头发,上面用红绸带束成一小股,显得俏皮灵动。
一会儿大琴拿瓜子过来给他们嗑,便介绍女孩给吴镇说:“这是黄静,张阿姨的女儿,跟阿姨一起过来玩的。”女孩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吴镇瞄了一眼,是个鹅蛋脸,格外俊俏,灰色的上衣越发显出皮肤白净。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只盯着电视看。
然而他实在不喜欢宫斗剧,虽然半天也说不出一个人物的名称,只貌似在陪黄静看电视剧。可是黄静也是看的三心二意。等吴镇坐下来后,她就完全静不下来心看电视了,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连插播的广告也不落下。
吴镇感到压抑紧张,他都不敢轻易移动脚步,只定定的坐在那里,期盼着电视早点结束。又觉得电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放着也好。
那边大琴小伟夫妇和张阿姨在说些什么话,吴镇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张阿姨要回家的时候。吴镇陪着黄静看了半天宫斗剧,却不知所云,只机械地跟张阿姨母女告别。
张阿姨她们离开后。大琴问吴镇对小黄印象怎么样?吴镇放松地喘一口说:“好是好的,可她好像对我没感觉。”
大琴笑笑,没说话。小伟点了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他妈对你第一印象还不错。当然了,黄静是他们养女,虽然当亲生的来养,到底隔了一层。现在的情况呢,就看你们两个要相互满意,然后,不在乎多花点钱,给他们一种阔绰的印象。”
小伟显然对张阿姨相当了解,大琴也说是以后多往他们家跑跑,出手大方,她父母就能接受。
吴镇听了信心倍增。大琴又说道,黄静亲生父亲是个唱戏的,母亲是看戏跟着唱戏的走了,再具体的事情,他们也无从知道了。
吴镇怅然不已,又看看时间不早,便起身告别了。
又过了两天,大琴安排两人去卧牛山公园玩半天。这次是白天在公园玩,吴镇感觉放松多了。他这才仔细盯着黄静看,清爽的脸庞,一双忧郁的眼神,仿佛要告诉你生活中无尽的委屈。两人慢慢互诉着各自的成长环境。吴镇果然听到黄静说,他小时候犹如没有父母一样的“散养”,说到父母对小弟的宠溺,让她时时有种想逃离这个家的想法。
吴镇则告诉黄静,自己两兄弟跟奶奶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而他念完大学回到市里上班,几乎连去一趟学校的路费都没了。
黄静听了心里直打鼓,她从内心喜欢上吴镇,也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感受到的关爱,让她心里踏实。她听到吴镇说的日子过得那么紧巴巴,心里不禁失落起来。她知道父母就是听大琴说吴工在厂里工资高才带她来的,如果吴镇日子过得这么煎熬,让她妈知道了肯定就没戏了。
想到这里黄静便不安的对吴镇说:“你现在还这么难吗?你可不能在我妈面前这么说,我这里还有一点工资,我可以先借给你。”
吴镇就忍不住笑道:“现在好多了,我也不会用你的钱。”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太阳落山了,黄静第一次觉得吴镇的关怀让她踏实。下山时,吴镇才想起该给黄金买身衣服呢。
黄静睁着好看的眼睛望着吴镇说:“下个星期吧,我们还来这里。”
吴镇激动的连连称是,语无伦次说:“好,好的,下次来,还在这里。”
黄静也许没听清楚吴镇说的话,但她完全明了了吴镇的意思了,于是脚步轻快的去了公交站坐车回家去了。
吴镇的心是人间四月天,春光烂漫,繁花似锦。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他身上穿的“报喜鸟”就是从亚飞那里借来的西服,也是实实在在为今天约会而来的。
吴镇的开心是一锅沸腾的水,他现在对厂里任何一个人都热心帮忙,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他都无以回报呢。
回到厂里,吴镇把借来的“报喜鸟”西服还给亚飞时,亚飞问小黄在哪里上班。吴镇便告诉说是巢野鞋厂的员工。
亚飞想到巢野鞋厂,说起来是个厂,不过是个来料加工点罢了。那是一家在巢州生产的日企,卖给国外消费者的厂子,女工大多是乡下的初中生,亚飞便心生不屑,他认为吴镇的女朋友小黄哪里比得上马海波,环湖集团宾礼部的负责人,那又是见识了多少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啊?
吴镇的小黄呢,也只算是个柴火妞吧。
亚飞越发得意忘形起来,他大手一挥,这西服送给你了。祝福你在爱情路上一帆风顺,吴镇惊喜万分地又穿上“报喜鸟”了。
五
环湖集团改制后,所有管理人员持股,钢结构市场稳定扩张,人才公寓入住了第一批大学生,宾礼部按照市政府接待标准,培训服务人员的仪容仪表,礼貌用语。这些硬件、软件都让高深的威信如日中天。
公司的员工普遍用“老板”来称呼高总了。老板,既是当下对私营企业主的流行称谓,显得高总平易近人,却又有一种在集团里高家独大的威严,“老板”真是个绝妙的好词。
环湖的发展势头如火如荼,志平和王欢的感情也持续燃烧过这个夏天。
他们在图书室里被销售员老黄发现后,就悄悄转到财务部里。每天下班后,财务室里要安静多了,除了志平一个人在分拣单据,制作会计凭证,再无他人打扰,确实是个工作,恋爱的好场所。
今晚,志平照样在财务室里低头做账,每个月的最后3天,他都要加班归类账簿。他正忙着眼前的一大堆账时,忽然听到窗户玻璃“咚咚”响了两声,他一抬头,见到一个黑影闪过门口。他立马想到是王欢了,便起身开了门。奇怪的是,门开了后并不见人影,一眼望过去,是空空荡荡的走廊,尽头是花二姐的销售部办公室了。
可是刚刚看到的人影分明就是王欢啊,难道看错了?正疑疑惑惑的要关门,却听到门后面忍不住的笑声,那熟悉的笑声正是王欢。她原来在志平起身开门之际,一隐身躲到门后去了。
志平快速地把她拉进来,轻轻地关上门,才问她:“不是说好了这几天看《古代汉语》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王欢一听,眉头一皱,佯装生气说:“哼,不理你了。”进了里面的小房间,却伸出头来说:“你安心做你的账,我不打扰你。”志平放下手里的单据,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亲了一下王欢。王欢才笑嘻嘻的说:“好啦好啦,别闹了,我给你带了一颗苹果,是我爸去山东出差带回来的。”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硕大的粉色苹果,一股甜丝丝的香味飘散开来。志平惊讶道:“这真是传说中的烟台苹果了,没切开就闻到一股香味。”
他又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王欢:“你比苹果还甜呢。”说的王欢眉开眼笑地朝他挥手,让他快去做账。志平再坐下来时就不安心了,只把几张急需处理的做掉,其他都用夹子夹好,噼里啪啦的关抽屉。王欢听到志平关抽屉合账本的声音,从里面出来,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志平,柔声问“你不做账了?”
“嗯,今晚先就这样了。”王欢歪在沙发上,志平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这两天公司里发生的事情。
王欢的图书室,是年轻人常去的地方,他便告诉志平,谁跟谁好了。谁跟谁又分手了?分分合合的故事总是说不完。
志平打趣王欢道,你以后把图书室改为“相亲角”吧?
王欢咯咯咯的笑着抬起头来说,她会关注每一对的,每一对后面都有故事呢。两人正开心忘情地聊着,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两声“张会计,张会计”的喊声。
在静悄悄的夜晚,志平一下子听出来这是业务员老徐的声音。
原来老徐出差才回来,看到财务室灯还亮着,便喊张会计,他能不能上来交汇票?志平对着楼下喊了声,可以。
王欢迅速关掉电灯,财务室瞬间一片漆黑,她悄悄的拔门而去。在老徐进财务室之前,她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矮胖的老徐迈着两条短腿爬上二楼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他一进财务室就笑眯眯的说:“太大了,2万块钱的承兑汇票,交给会计放心些。”
志平一开始没听明白老徐说的什么?直到他拿出一张商业承兑汇票时,志平才明白,原来是老徐收到一张大额汇票放在包里不放心,便想着赶回来交给财务部。
志平仔细核对过汇票金额和日期,并开了收据,老徐疲惫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忽然他又疑惑的问道:“财务室的灯坏了吗?刚才怎么黑了一阵子?”
志平不便说什么,只觉得每个销售员都是人精,他们看似无心随意问的一句话,其实都有所指。
看到志平一声不响,老徐临出门时还咕哝了一句,财务室要看好,别丢了什么。
志平没说话,他想,能丢什么呢?也许是把自己魂丢了吧。
老徐走后没多久,王欢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志平面前,让酽酽困意的志平一下子睡意全无。
犹如夏日闷热的午后,迎来一场清凉的暴雨。志平起身忙忙的收拾好散落的收据,关掉财务室大灯,拉着王欢进了出纳房间,两人这时才觉得出纳的小房间才是他们最需要的一片私密空间。
“你刚才去了哪里,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搞得跟聊斋里的狐狸精似的。”
王欢狡黠地笑道:“我是一直在你身边的白狐啊,人来我走,人走我来。”
说的志平朝她扮鬼脸,做势要掀开王欢衣服,看看狐狸的尾巴。惹得王欢往后躲去,如实告志平她只是去了图书室,灯都没开,在黑暗里转了一圈,见老徐下去,就又回到财务部。
志平又说到老徐临走时的说那句话,然后得意地说:“我能丢什么呢?只是为了王欢丢了魂吧。”
王欢听了并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说,财务安全是不能大意的,老徐连夜晚上赶回来把汇票交给财务,他就觉得一切都安全了。如果财务室弄丢了,责任岂不重大?
志平微笑的说:“承兑汇票丢了也没有关系的。只要没有背书,也就是一张废票。再说,即使背书了,那也只能进公司财务账户,是专款专用的。”
王欢虽然听得明白,但还是觉得志平很执拗,便说:“你讲的很专业,也很对。但老徐未必理解。他认为,支票汇票一个样,拿到银行就是钱,这么大笔货款当然不敢自己带了。再说,这张支票即使没有背书,如果落到坏人手里,串通银行人员作案,是不是也能把这笔钱弄走。而且。让你毫无察觉,一点痕迹也没有。”
一番话说的志平沉默不语,关于出纳会计的职务犯罪。那是层出不穷的,他们毕业那年看过很多印象深刻的案例。
安静了一会,志平问王欢,考试的书都看到哪里了?王欢笑笑说:“图书室刚运行,借阅较多,等稳定下来再看书。”
志平叹了口气说:“我好久没回浮槎了,家里还有好多大学时留下的资料和考试大纲,带来给你看看也好的。”
王欢惊讶道:“你老家是浮槎的吗?浮槎我去过哎。”
这回轮到志平惊讶了:“你怎么会去过浮槎?”
“是,我跟你说过的,我这边是养父母,亲生父母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今天你该知道了吧?”
志平既惊讶又欢喜,他真没想到王欢原来还是老家人呢?又听王欢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去过那里,只记得一条青石板路当街穿过,两边商铺全是一块一块竖起来的门板,店铺二楼还有阁楼住人。老街的模样让我印象最深,后来看《水浒传》,老觉得潘金莲就是在那里用叉杆打到西门庆的。”
志平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了得,了得,你竟然认为浮槎镇就是紫石街。哎,真想不到你还是我们那边人。”
王欢点头道:“是又怎么样?我也不回去的,我在这里长大读书,一直很幸福,我爸对我很宠,我妈和我爸的养老金都买了,他们老了也不会让我操心的,我爸说希望我能去市里,不要回浮槎。”
志平觉得王欢这话说的实在,人出生在哪里是没法选择的,但长在哪里,这是至关重要的,他爸妈给自己买足了养老保险,不会让女儿有一点点负担,那就是不愿他回浮槎了。王欢又说,她感觉那边的孩子多,日子苦,不如这里的独生子女的条件优渥,她对那边只是一种寻根的情感和好奇,对这边才是父母情深的日常生活。志平忍不住抱紧王欢,他觉得能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才是一种完美的幸福,生下来就被抱走也是人生体验的一份缺失。
志平由衷地划过一丝心疼的感觉,抱着王欢舍不得放开。王欢说她去浮槎呆了几天,回来时听她妈说她不在家的那几天,她爸每天早上起来看不见女儿就很失落。面对女儿以前梳头落下的长长头发,暗自垂泪。自此以后,王欢就很少提浮槎了,只是放在心里,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那么回事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书桌上的小闹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王欢抬头说:“不早了,该回去了。”
志平又不舍得亲了她一下,才依依不舍分开。
六
4月份报名自学考试的5个年轻人,到快考试的时候都无声无息了。小莫的《大学语文》辅导书像是老师用书一般的崭新,甚至印刷连页的纸张都没裁开过。
王欢最近倒是每天抓紧零碎时间,对着墙角唧唧复唧唧的背诵。那分明就是临时抱佛脚了,晚上跟志平在一起时,也是让志平拿着资料来考他,倒也严肃认真。
考试前一天,王欢和几个年轻人赶到天黑前在七中考场附近住下,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早上考场。
次日7点钟的时候,考场外的马路上早已零零散散都是学生。每个人手里拿着那本蓝色的《大学语文考试题库》,对着墙角叽叽咕咕,状如军统特务在专注地发军情电报。大家争分夺秒的抢着最后的时间报一下佛脚,也不知道佛祖是否开眼瞄一眼。
王欢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明明知道那些题目就像是一堆爆仗少了根火柴,他需要提示一下才恍然记起,于是翻开答案,却又觉得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这天,志平天没亮就赶到镇上,坐了菜贩子的车去省城。一车人都是附近的各种贩子,有把乡下的特产贩到城里,也有从城里带回来小镇人都稀罕的东西。
志平的座位下面竟然塞满了几只咕咕叫的母鸡,中途母鸡拉出屎来,一股鸡屎的臭味熏得志平无处可逃。志平懊恼极了,但又不得不坐这趟跟菜贩子一起进城的车。
汽车在无尽的黑暗里,睁着两只雪亮的大眼,一路狂奔。
渐渐地高楼隐隐可见,东方泛起一线鱼肚白,当看到公园里面晨练的市民身影,志平知道车进市区了,8点之前,赶到七中考点的时间也要争分夺秒呢。
一下车,志平就坐上一辆摩托车,穿街过巷,直奔七中。摩托车经过十字路口的烧饼摊时,志平感到肚子咕咕叫了,但也没停下来。直到七中门口,他让摩托车停在那排早点摊前,下车买了早点,便匆匆往学校走去。
他不知道第三考场的位置,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时,一眼瞥见王欢穿的那件米色外套,正笑盈盈地朝他走来。志平惊喜万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王欢接过志平递过来的油条烧饼,边啃边说:“这么多学生都在低头看书,只有你坐在摩托车上疾驰而来。太特殊了,我远远看见你的身影就知道是你,然后又看到你下车买早点,我就跟上来了。”
王欢说完,抬头看了志平一眼,那神态仿佛是孩子见到家长时的满足和安稳。志平吃完早点,满足而平静地说,昨天晚上才请好假,回老家一趟的。本以为这么早没车子来省城的,就没想着过来,但听严会计说,早上有贩菜的车去省城,又拉人又拉货的那种,天不亮就出发,等到省城天才刚亮。他想了想,今早就赶了第一趟来省城贩菜的车,没想到中途几只老母鸡拉了鸡屎。一路熏的够呛,却又无逃无可逃。
王欢听了哈哈大笑,丝毫没有大考前的紧张了。8点半时,陆陆续续有考生进考场。志平陪着王欢慢慢走进去,路上志平告诉王欢,现在就不必再拼命记了。只管调整好心态,有空就坐下来闭目养神,题目放一边了。
他让王欢提前进教室,找好座位,放好准考证,一切妥当就在座位上闭眼养神就是了。
王欢十分听话,进考场前回头看了志平一眼。志平做了一个胜利的剪刀手,王欢也握拳挥了挥,加油加油!
9点开考,志平在校园外面走了两圈,看到一个推着三轮车卖旧书的摊子。他便走过去看,里面竟然全部是正版书,原来这是从纺织厂工会图书馆淘汰下来的。志平翻看到一本《艺术哲学》,还很新,只借阅过一次。志平一问,书价竟然是比定价贵3倍,而且老板还不还价。志平想多买几本好还价,但翻来翻去,只有这本《艺术哲学》最动心,便狠狠心花钱买了下来。志平坐在一棵玉兰树下,如痴如醉地翻看着关于文学和艺术思考的书籍。志平是越看越喜欢,又舍不得看完,想着以后躲在出纳房间里面慢慢看才是享受。
上午考试结束后,王欢信心满满,觉得应该能过。下午的《政治经济学》就完全是理论知识了,其中好多概念都是王欢必须要熟背的,这要比大学语文枯燥的多。
那天考试结束后,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夏日天长,艳阳高照。两人旁若无人地牵着手走在七中门前的小路上,
志平知道环湖集团的生产部也有几个年轻人来参加考试,但他不认识他们。当志平看到人群中有穿着环湖厂服的人时,便想那肯定是生产部的人了。
他忽然又骄傲地拉住王欢的手缓缓从他们眼前走过,此时的志平像是一个穷人穿了一件高档西服,无论如何也要炫耀着来回多走两趟呢!
考完试后的王欢跟着志平,感觉街上吹来的晚风都是香的,他看到志平手里一本新书,拽过来一看是正版的《艺术哲学》,想到傅雷在家书里面极力推荐过,就爱不释手了,她一边翻看一边赞叹着好书好书,又要志平让她先睹为快。志平此时没法拒绝王欢的任何一个要求,他把书放在王欢的包里,告诉他这是“十年动乱”的版本内容,可能有删减,以后不明白的地方就过来问。
王欢一脸满足,圆圆的粉红脸蛋像是那天晚上的红苹果。
志平问要不要去商之都看看衣服鞋子,王欢立马打住道:“不要不要,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又问志平今晚还回公司吗?志平摇摇头
说要回一趟浮槎,明天下午才回公司。
王欢明白,仿佛有些不舍,拉着志平往车站方向走。
初夏的傍晚,省城的街头有老妇人在卖茉莉花,干净的竹篮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小把一小把的茉莉花,幽香阵阵。王欢不禁停下来,卖花妇人开始兜卖:“小妹妹喜欢,小哥哥买点送你,可好?”
老妇人讨好的语气让志平拒绝不了,问多少钱一串。妇人热情的说道:“哎呦,自家院里摘的,一块钱一把,两块钱三把”。
志平递过去两块钱。王欢挑了三把,开心地放在包里。七中到车站的路相当远,但他们不知不觉走了一半,再翻过一座天桥,沿着包河公园的小河埂走到头就是明光路汽车站了。书包里的茉莉花也陪着两人一路暗香浮动,志平看到王欢青春洋溢的脸庞,充满着幸福的笑容,眉眼间都是从没见过的明艳,志平忍不住俯身吻了她一下。
两人走到车站,王欢有些乏力,坐在椅子上等志平去买车票。一会志平过来送给王欢一张去滨湖镇的车票,他自己的是去浮槎。志平见发车时间还早,便抱着王欢站在车站角落里。
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南腔北调的声音都不能打扰到志平,他继续抱着王欢,那种简单的拥抱,却有着无限的柔情和不舍,一直快到发车时间。志平才跨过低矮的围栏飞速朝开往浮槎的车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