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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躁起来,马倌会怕马棚的墙被撞塌,若是安抚不下,怕被踢死就得躲起来。
人比牲畜讲理,但这理,得人想讲,还得是正理。
城外农田一片忙碌,高粱红了,芝麻熟了,该种麦了。地里有人挥着镰刀,有人挽着裤腿弯腰播种,有人拔草,有人清理灌溉的渠道。
处了暑,本也到了劳役繁忙的时候。士兵除了执行防御任务的,一部分留守以备和谈破裂,其余都被支应去了田间地头。
太阳开始移中,地里活计都停下。丰收盖不住心里郁闷,有人灌下口辣酒,骂了句娘,愤愤摔了葫芦。
镰刀、锄头、扁担纷纷系上脖间擦汗的白手巾。报信的先走,其他人拉开间隔,三三两两回城。
换了身淡青薄衫的袁成复久违冠起发,手里握着铁扇,玉没挂在扇下,而是垂在腰间,扇坠是只金银丝的云结。
他不紧不慢走着,在岔道口,看见一群精壮庄稼汉。他们裤腿上沾着泥,身上挂着草屑,或成排,或成列,却都皱着眉沉着脸,并没有给路中央突然出现的人分去余光,将人绕开,步履匆匆。
“诸位好汉,今日之事若无十足把握,不如算一卦。”袁成复的声音不大不小,足矣让这四五十人都听见。
有人迟疑回头,有人私语,有人觉得听了笑话,有人怒起詈言。
“哪儿来的骗子,别挡爷爷的路!咱不介意先拿你试试这镰可利否!”“就是啊,城里的术士,没见过有这号人啊,还穿恁好。”“哎伙计,要钱不要,不要就来一卦。”“我怎么瞧着这人有些眼熟。”
队伍前排走来两个人,一人抬手行礼,一人始终防备地握着棍。
“先生如何知晓?”
“巧合。”袁成复笑笑,指指天,“该让我这时走这条道。两位军爷,卜费只要三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亏。”
三枚铜钱被他掂量三下抛出,左手扇子向外一横,铜钱并排稳落扇骨,让围观之人不自觉叫好。有人探头想看看阴阳,扇子在他手里转个花,铜钱也滑进了袖子。
“本来抛六次方成一卦,不过你我皆赶时间,在下便将先前起卦结果告之。”
袁成复接着说道:“若趁营中操练将凉州的审查官围住,八成讨不到说法,九成九落个兵变的死罪。现在以农人身份群起上告,上官受不受,五五分。即便不受,你们有营里兄弟策应,也不会被棍棒赶出。但无论哪种,都是治标不治本。”
见他所说方案都对得上,二人相互一看,面露犹疑。
“只是先生,我们已经摔碗起誓,临头放弃,叫人情何以堪。到时候传出来,又叫城里这么多百姓怎么看?”
“哼,大不了,老子这条命不要了,把那几个狗东西都宰了,他能奈我何!金人奸细都有脸睁眼说瞎话,说自己是州中百姓,为生计所迫落草为寇,我也做做这寇,专杀狗官。”这莽撞人话一出,立刻得多人响应。都是无家的汉子,战场上走过,哪里怕死,只怕心有不甘。
“重情重义,好!好男儿当有热血。”这倒叫大家一愣。袁成复笑笑,说自己曾见过的书生,“我看他读书好,有京城最有才华的先生指点,又有京城最负盛名的美人倾心支持,已是金榜题名,必然前途无量。果然分他去岳阳做县令,他却为个女人去了巴彦。他和那个姑娘本可以私奔,如今在金廷,忍辱负重,也有十三载了。”
“众位既与许校尉同心同德,当知他最高兴看见什么。”袁成复持扇向众人行礼,气出丹田,话说得有力,“个人之荣辱生死,比起天下黎民苍生,算得了什么。今日见了诸位,我才想起这话。此情此景,怎能再图个人之安逸而袖手旁观?我既有此能力,愿以一人之身,担千百人之愿!”
有人想起这张面孔,当是朱女侠那性子温和、不常露面的丈夫。还没传到排头人耳里,只见袁成复纵身一跃翻出人群,手中扇向下一劈,压实的路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莫再前行!”
淡青色的身影飒然远去,热血的汉子们纷纷抱拳行礼。
校场今日未安排训练,士兵来来往往打扫着营地。放下水桶的精瘦汉子又用绑在臂上的白手巾擦擦额角没有的汗,四处张望,有些焦急。同样缠了手巾的同伴在一旁停下,碰碰他的膀子,私语一番,又摇摇头散开。
终于,一瘦猴似儿的小个儿伙计匆匆从马厩方向跑来,上手就把人手巾解了。“猴儿你手恁快干嘛!”“不来了不来了。”同伴皆是惊讶,“怎么不来了?!这帮子不是怂了吧!”“听我说完么,换了人来帮咱,让咱配合呢。”“这平白多个外人,哪里信得过哟!他老刘何时这么不稳重了!”
“哎别急么,还有个事儿呢,你们听听。”这人狡黠一笑,“我们在马厩里掏粪掏出个人来!猜是谁?郑炽!这货鼻青脸肿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马踢的,差点认不出了。一盆子水下去直嚷嚷叫长官来,长官来了一看面子差点挂不住,差人找郎中,我赶紧揽下了,来这儿找麻子。”
众人哄笑,陈麻子抱着个扫帚躲阴凉里睡得正香,被人一拽脖里白巾,猛一激灵,“来了?”然后就摸腰上挂的石灰袋。“嗨嗨,别摸了,叫你这兽医去治狗呢。”“怎么说话呢!一个个不谢我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没大没小的,合伙欺负我这小老头儿。”“长官请人治郑炽呢,可不得请你么!”“我才不去呢,我治他,那你们就是大狗、小狗、二狗?”
这边麻子颇不乐意地同人争辩,说什么也不去,谁也没注意身后多了个人出来。
“陈朗中不想去,在下除却方术,也略懂一些医术,可以代替郎中看看。”袁成复笑着同防备的人们拱拱手。
瘦猴瞧他这打扮,面上一喜,这就是要等的人。陈麻子更是乐了,熟面孔嘛,他跟马倌,一个治人,一个治马,好结伴外出采些草药,袁成复后来也一起去山上,不找药,净找花,还真挖回去几株兰草和百合来。
“袁老弟哎,你懂得可比我们多多了,老兄跟你去看看热闹可行嘞?可惜老郭不在哟。”
袁成复笑着做了请势。这时显出陈麻子那老资历来,毕竟在场的都比他小得多,也都听了他的话,该扫扫该歇歇。
那边马厩等了半天不见人,日头底下热,棚里还没清扫完,仍是一股骚味,长官等不及就叫人把郑炽抬进了营署。
屋里还坐着别人,今日来署询问核查的正好是白马客栈的张老板。袁成复看看当中年纪不大的审查官,既不上前也不行礼,而是说道:“怪不得县尊大人请不到人,原来张老板在这儿吃茶,不知与张参谋的亲攀得如何?想来比夏参谋更能合得来。”
“你一个郎中哪儿这么多话!耽误上官的时间你担待得起么!”这张老板说着厉害话,还不忘看看张参谋。
“老夫在营里给人看十来年病了,你瞧此人面色红润,哪有大碍。倒是张老板……”陈麻子捋捋自己扎蓬的胡子,嘿嘿一笑,“这屋里阴凉,你面色通红,额上皆汗,话这么急,凉茶降火,有什么可急呢?”
最急的是郑炽,呼哧带喘地喊陈麻子赶紧给自己瞧瞧,怕是肋骨断了,一喘气扎着疼。“麻子,我可没亏待过你啊。”
陈麻子眼滴溜溜一转,这话倒没错,刚要开口,被袁成复以扇拦下。“这等小伤不必师傅出手,只是要问问上官,如何算这诊金。”
张参谋问:“你要多少?”
“现银一两。”
“无名无号,胆敢漫天要价?”
“担此重任,想来参谋年纪轻轻在凉州深得冯将军重用吧,还是说参谋愿为将军分担琐事,主动请缨?”
两句话问得张参谋脸一红一白。张老板倒是会接话,说店里买的虎骨做了药酒皆被郑炽买去,听闻都送给了陈麻子,郎中此时怎能藏私?做师父的听徒弟话,什么时候也没这等道理。
陈麻子看看袁成复,打开了药箱,嘟囔着,“好像我承多大情似的,都给伙计们擦伤用了,谁出过力谁心里知道。”
张参谋站在一旁,好不关心,“真是叫郑都尉受了委屈,既然看清了贼人面目,我这就派人去把扰乱军心之人揪出。唉,谁能想到边陲重镇,军纪民法皆是废弛,从上到下目中无人,无视上级命令。和谈关节,如何不叫侯爷担心!”
郑炽则是心有余悸,请求派人送他回家休息。话刚落,凉州随行调查的士兵其一闯进署中,身沾大片尘土,腰间军刀只剩鞘。其慌张报说,关押许应之所被疑有杀人嫌犯藏匿,由县廨衙役围攻封禁,看守之人多被打伤,现在都被绑缚进了县中大牢。
“岂有此理!”张参谋一拍桌子,满脸不可置信,当即要带人前往县廨,“明目张胆越级办事,我要统统报给侯爷!”
“错。”袁成复微微一笑,扇子往前一递,好似没使力,却把人朝后推得一踉跄,“倒是你这个特使,不分轻重。金人使者午时在白马客栈暴毙,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却丝毫不知,反而和嫌疑人谈天说地。护卫和谈的本职都做不到,你调查的内容,对冯将军又有何用?若是县尉查出你包庇、知情不报,凉州,你想怎么回去?当然,我们一走,你可以立刻写信给凉州求援,你想怎么写?冯将军信不信?郑都尉是将军亲信,你是什么?”
说完,袁成复没看张参谋的脸色,看的是张老板。张老板似乎想擦汗,瞥到他的目光,抬起的手又放下。一旁的郑炽赶紧哎哟哎呦掩饰起来,也不要人扶了,走是要紧事,袁成复倒没再为难他,毕竟他那个模样军营里慢腾腾走出去,不知多少人冷嘲热讽一番。
“你、你是什么人!”张参谋不由恼怒,好歹他也是军中官员,怎能被一布衣百姓说得冷汗涟涟,可此人穿着打扮,哪是泥腿子们可比,“江湖中人到官府招摇撞骗,居心何在?”
“居心?”袁成复冷笑一声,“这恐怕要问冯自知。张参谋,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好忘了从前,师生的情面也不顾了。也不受累他来怀安,命案了结,我亲自去武威城拜见他。”
紧接着便是张老板,他哪想到袁成复会突然点自己的名,心陡然一惊,额头的汗竟从眼窝滑下。
“若无县廨传唤,不得离开营地半步。”
袁成复说罢转身离去,而张参谋还愣在原地,被他回头冷眼一扫,慌忙跟上。
“给冯自知的信,写到我满意为止。”
“是、是……”
张参谋不由弯了腰,这时才注意身前人那腰间玉环所挂云结有多不寻常,阳光一照,晃得人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