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家家地里水稻的收成可没有现在的亩产，那样高。户户日子过的皆穷苦，家中孩子又众多。希冀着鸡窝里迟早飞出个金凤凰，光大门楣，以光宗耀祖。
　　地养人，家家对土地是看的比命还重。
　　本地过了惊蛰，茫茫黄土上人影翻动，翻松完土地，只待引水入田，插上秧苗，今年的第一茬水稻才算落停。
　　在这之前，农忙的人已将积攒下的草木灰伴着发酵后的人畜粪混合搅拌浇到田地里，这是年年增产五谷丰登的肥料。
　　此后，田地等水，人亦在等水；水来，是个问题；水不来，也是个问题。
　　我们住西头的人将地翻好，借着李家村西高东低的地势，将西边水库湖湾里的水通过引水渠灌溉到地里。
　　水渠在那灌溉手段极其匮乏的年代，是土地的命脉。为了修建这个水渠，家家户户都被动员起来，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有料的出料。
　　大家挖站坑，砌站基，为了这水上飞桥，让旱地变水田，有时候甚至吃住都在此间，计较不清人人得失。水不来，是老的问题，水来，又是新的问题。
　　那水自西往东流，没有旁村来觊觎水库，没逢大旱年里也算相安无事。无事，对记忆来说就是平淡；要说故事，还得是那记忆里深刻的，才有滋有味不枉此生！
　　旱年里，水被灌进希望的田野里，荒野变泽国，村西头人们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流水缓缓浸湿着大地，鹅黄席卷着苍白，大地容光焕发，仿佛母亲不曾老去，生时哺育嫩苗，逝时心思仍念。
　　人们赤脚下到地里，从脚旁提起簇簇画笔，俯身低头面面相对，手掌间点绿画面，淡妆朝天，心石方落。
　　野草青青的田埂上，三三两两裤管贴在膝上，肩背绳索，扛犁提耙的萧条瘦弱身影随着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指引，踏着晚风的脚步愈发轻快。
　　夜幕深浓，人间提前与幕上皎月轻谈，且去云间等我找你。大地深眠，许许凌波微光照面，田间的蛙鸣望风时急急催促着旁人动作再快些。
　　田埂上不断传来阵阵松土声，墨色田间里分布着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手握铁锹锹着脚边的田埂。一锹下去带出大块湿土，锹声响有三四声，阵阵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自缺口奔涌向东。
　　待水声一响，那处身影疾走在田埂间，极为熟悉的摸到下一处梗上。手中铁锹迅速抬起向下凿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干脆利索，想来重任加身。
　　天亮时泽国版图能扩张至多大，完全取决于今夜这些骁勇善战的迅猛先锋。今夜突袭开疆扩土，明日有兵有粮，此间关乎生死，实力才是硬道理。
　　……
　　东方天际露白之际，村西头已是一片烛火通明。晕染暖色的空中，从村西头到田埂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奔走的人影构成一条焦躁愤怒的游龙。
　　“田埂被决肯定是村东头那帮狗娘养的缺德玩意干的”
　　“我家那地里的水都放干着，可让秧苗怎么活啊”
　　“这些人不让咱们活，咱也别让他们好活，大家回去抄起家伙一起到村东头干死他们去”
　　人群里年龄稍长点的人，一针见血的指向早有前科的犯罪嫌疑人；老实巴交点的则在那唉声叹气；西头实力再弱也总有三两个拔尖的，在人群中鼓动着受害的人群一起去东头算账。
　　我们兄弟和娘打家中听见门外的动静，开了门一路就跑到自家的地前。地面散落着一片片亮闪闪的镜子，将片片翠绿葱白细嫩的小腿射进人的瞳孔中，耳边水流涓涓声仍在静静流淌。
　　地里的光景让我的怒火瞬间像狂暴的洪水肆虐到心头，双拳紧握转身就要向村里跑去。草，敢霍霍我家辛辛苦苦种的地。娘在身后喊了我一声：
　　“回来。”
　　刹那间后背犹如被一盆凉水浇透，我回头不解的看着娘。娘已俯身站在自家水田里，双手从地里正捞捧着湿土填补着田埂上的缺口，娘那一次又一次的填补将冷静一点一点塞进我的心田。
　　娘将缺口踩实后，站在田埂上面朝东，目光依附着天光仔细察看着下方那片泽国里的水深火热。我哪里知道娘在看什么？
　　待娘看了一会后，转身朝着西边走去，期间也未和我们交谈。我们兄弟跟随在娘身后，直到娘走到水库湖湾边看到那还未完全枯竭的水底，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到村子的时候，早有一小波人咽不下心中的这团淤气找到村东头，被对方推搡的赶了回来。大言不惭的让人把话传回来，
　　“谁看见是他们决开田埂放的水？就是看见了，水现在在他们的地里，你们能怎么办？”
　　这话属不属实不知道，聚集在村口的一群人正抄着家伙愤慨激昂的准备杀向东头却是实打实的。
　　领头的人是李大山，今年不过三四十岁当打的年纪，别看着身形精瘦，在村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前几年的时候从外面打了不少仗，跟着五湖四海的能人们学过些一招半式，在村里凡是动过手的战绩都是有目共睹的。
　　此时站在人群前聚拢着刚拉起来的兵马，见我们从村口进来，和我娘打了声招呼：
　　“张姐，你们家地怎么样？我们准备去东头问个清楚，你们家去不去人？”
　　娘先是瞥了下人群，看差不多挨家挨户都到了人，才回复道：
　　“大山，我家李生跟着一起去，你可得帮我看着点，这孩子性子野。”
　　“好勒，张姐。”
　　李大山爽朗的应着，朝我招了招手。
　　娘把我拉到身旁，嘱咐我路上听大山叔的话，保护好自己，万一真打起来了，就跑……
　　我一听娘派我一起去，心中顿时一喜。方才那地里憋着的怒气可算能释放了，哪还听得见娘的叮嘱，忙忙示意自己听见了，都听见了，向着人群融进。
　　我叫了声大山叔，示意我家我去，李大山点头算是示意。我夹在人群中，随着一声开拔，队伍浩浩荡荡向村东头而去，土路上烟尘滚滚如那攻城略地的正义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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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东头的人早已得到探马来报，男女老弱现在聚集一处，个个是手持耙杈镰锹，严正以待，偶有几把铁锹不露寒芒，黄泥身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