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喜欢她的，也是有感情的，特别是通过这几次见面和通话，我把对她的感觉确定为喜欢，甚至不欺骗自己地说，是有点爱她了。但是一想到父亲的告诫，我又像是伸手去摘玫瑰花却恐惧花下的刺针，手也条件反射一样缩了回来。
　　如此这般，好几次了，体现在身上，手上，嘴上。
　　好歹着把何娉婷安抚下，我几乎强拉硬扯，又把她拉回到她老奶奶宗载秀的故事上，她的思绪和陈述又回到了那个灰色的年代。
　　那年秋天的一个午后，宗载秀在屋门口浆洗冬被，忽然有人敲门探问，“请问，这是佟德厚先生的家吗？”来人正是佟德厚的入党介绍人之一小福。
　　宗载秀问，“您是哪位啊？”
　　对方说，“我是送信的。请问这是佟德厚先生家吗？”
　　“哦，是的，这是他家。”
　　“这是佟先生的亲笔信，给他家属的。这一封是给他徒弟龚驹子的。”
　　交代完事情，来人折身出门，头也没回。
　　宗载秀接到信件感到格外突然，怎么突然就送信回来？人咋不回来？难道是他出事儿了？
　　她想问清楚来人是谁。这样日后也方便联络，了解佟德厚在哪里干什么也有个线索。于是，高声对着那人背影说，“你是谁？怎么联系你？”但是那人没有多说，只应了一句，“嫂子保重！”
　　宗载秀进到屋内，倒插房门，展开信，读了起来，“秀，我离开贝州了，往南方去，这是组织安排，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保重好身体，劳你费心管理家业，抚养孩子。以后家里全都仰仗你了。木工坊怎么办，你决定就好。如果徒弟们有留下的，尽力给他们碗饭吃。如果徒弟们想走，别为难他们，给足生活费用。贝州城的酒坊和郁园，我早都作了交代，有徒弟们轮番值守。可能时间不久全国就解放了，那应该是我回来的时候。哦，对了，如果你又怀了孕，生了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就叫他长青吧。最后一个极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保存好《佟氏家谱》，认真续写好《佟氏家事》，这是我家几辈人延续下来的传统，让孩子们写好。切记！德厚8月17日”。
　　佟德厚给孩子取名是用了心的。他根据何长岱的“岱”字，借用明朝郑真，在《送嘉祥县主簿》中，所写的“千年已见河流碧，万里遥看岱岳青”的“岱岳青”，来给后面的孩子起名。想来，他已经知道日后只能对孩子万里遥看，承欢膝下、天伦之乐的幸福，可能不再会享受到。
　　收到佟德厚的信笺后，宗载秀白天该干嘛干嘛，晚上免不了一个人瞎想，“你去了南方，不是去做买卖，去了就回。而是去革命了，革命是要流血牺牲的。希望你福大命大，能够完完整整地回来，孩子们不能没有爹，我也离不开啊！你去了哪里呢？去了多远呢？从佟家湾往南，再往南，一百里，二百里，五百里，还是上千里？长江以南？可能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你走了，这个家的担子得靠我自己来扛了。你能不能回得来？什么时候能回来？天知道。我得做好长远打算。”
　　她觉得，以后自己可以仰仗两个人，一个是娘家大哥宗载义，一个是佟德厚的大徒弟龚驹子。他们都是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人。
　　她捉摸，“说起来，龚驹子跟自己嫁进佟家还有很大关系。如果那天不是他驾车把自己带进沟壕，就不会有佟德厚把自己抱起，不会有搭车去十里洼，不会有德厚跟大哥宗载义重逢，不会有大哥介绍嫁给德厚，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家和长岳。这一连串的事儿，都是因为龚驹子驾车。他是老天派给我们的媒人吧？想到这里，宗载秀对龚驹子增加了一层好感，而且想想跟龚驹子在一起的这几年，竟挑不出这孩子一点毛病。大徒弟龚驹子虽说关系远点，但也是跟佟德厚有着曲里拐弯、秤钩子挂梨嵌的亲戚关系，而且还有师徒的名分，总不会太离谱。”
　　她感叹，“这一切都是像是命中注定的。唉！人活着所有的事儿都是命中注定的。金生被抓了壮丁，杳无音讯，我成了寡妇。德厚妻子被杀成了光棍，两个人还那么巧地碰在一起。这是命！现在德厚又去了南方，去打仗，让龚驹子帮助我生活，也是命啊！”
　　她又转而思忖起娘家大哥宗载义，“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像小鸡躲在老母鸡的翅膀下一样得到哥哥的保护。在无忧无虑的年龄，是哥哥带着自己到处跑，才认识了各种花草鸟雀，爬沙土岗子，钻枣树林子，逮戒溜爬，寻菇菇荻，那恐怕是今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氛围里，是哥哥执意带着自己一起读书，使自己成为方圆十几里内为数不多的识字妇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哥哥凭着自己是木匠，广交朋友，认识了何家湾富裕人家，放心地把自己介绍给了何金生。当金生被抓了壮丁，眼见着生还无望，又是哥哥时时想着给自己找个着落，把自己许配给德厚。这辈子，哥哥对自己的好是还不清的感情债。
　　宗载秀找机会，把龚驹子叫到自己房间，把佟德厚的事情大体上说给了他。龚驹子听完，脸上变得十分严肃，他动情地说，“师母，以后师父不在家，您就把我当成是师父一样就好，有任何事儿您给我讲，我担当起来。我是最了解师父的徒弟，其他的徒弟没有我这么荣幸。我跟师父一起进县城联络党组织，还一起端掉了鬼子的炮楼，应该说我参与师父的事儿最多，师父对我最信任。我不能辜负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