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记得买瓶汾酒。“李秀芳一边整理祭祀用品，一边叮嘱，“爷爷生前最爱喝这个。“
　　“我知道。“张建国点点头，“还要买奶奶喜欢的江南小糕。“
　　清晨的超市里没什么人。张建国在酒柜前站了许久，最后选了一瓶最贵的汾酒。“爸爸，“他在心里说，“这次是真的要走远了，您和妈妈在那边保佑我们......“
　　迎着初升的阳光，一家人坐上了开往郊区公墓的出租车。
　　“师傅，麻烦先去一趟花市。“
　　花市已经热闹起来。李秀芳仔细挑选着菊花，一定要挑最大最鲜艳的。茜茜在一旁帮忙提着香烛和纸钱，小虎捧着那瓶汾酒，生怕摔了。
　　“妈妈，“小虎突然问，“爷爷奶奶知道我们要去希腊吗？“
　　李秀芳愣了一下，蹲下来抱住儿子：“知道，他们在天上，什么都知道。“
　　“那他们会想我们吗？“
　　“会的。“李秀芳强忍泪水，“就像我们想他们一样。“
　　公墓的山门前，雾气还未散去。三个墓区的指示牌上结着薄霜，显得格外清冷。张建国记得很清楚，爷爷奶奶的墓在松柏区B12号。几年来，他们一家每年清明、冬至都要来，从未间断过。
　　“当年爷爷选这块地方，“张建国一边走一边给孩子们介绍，“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松柏。说这树四季常青，像是给他们搭了个凉亭。“
　　拐过松柏林，眼前豁然开朗。爷爷奶奶的合葬墓碑静静伫立，墓前的松柏挺拔如旧。
　　“爸，“张建国轻声说，“我们和您最疼的孙女孙子要出国了。您要是在，肯定又要念叨：我们茜茜最有出息......“
　　李秀芳已经跪下来，开始擦拭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泛黄，但爷爷奶奶的笑容依然慈祥。
　　“茜茜，“她招呼女儿，“来，帮妈妈摆祭品。“
　　茜茜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摆放着祭品。白酒、糕点、水果，还有那束大红菊花。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参与祭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爸爸，妈妈，“张建国点燃香烛，声音有些哽咽，“我们要去希腊了。这事儿我考虑了很久，为了孩子们的未来......“
　　李秀芳在一旁帮忙摆正蜡烛，眼泪悄悄滑落。她还记得，当年刚嫁到张家时，是孩子的奶奶处处护着她，教她持家。每次她想家，奶奶总会变出一些家乡小吃来哄她。
　　“妈妈，“她轻声说，“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建国和孩子们。“
　　茜茜跪在墓前，看着碑上爷爷奶奶的照片。记忆中，爷爷总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听她讲学校里的趣事。每次她拿了画画比赛的奖状，爷爷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念叨着：“我们茜茜就是有艺术细胞......“
　　“奶奶，“她哽咽着说，“我将来一定要考上雅典艺术学院，就是您在我小时候经常说的那个神话故事的故乡。您不是常对我说很想到希腊去看看，去看看那里的爱情海、看看那里的帕特农神庙，去尝尝希腊的橄榄油与奶酪吗？“
　　小虎有些怯生生地站在后面。他太小，对爷爷奶奶已经没什么记忆。但每次来扫墓，他都会听爸爸妈妈讲，爷爷奶奶生前有多疼他。
　　“来，小虎。“张建国招手，“给爷爷奶奶磕个头。“
　　小虎学着大人的样子跪下来，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奶奶，我以后会给您画画看，画得比姐姐还好......“
　　张建国打开汾酒，洒在墓前。他还记得，每逢过年，父亲总要拉着他喝两杯。酒过三巡，就会讲起年轻时的故事。可惜现在，那些故事永远停在了记忆里。
　　“爸，妈！”他望着墓碑，“你们活着的时候，总说要看着茜茜和小虎长大成才。现在茜茜与小虎要去希腊上学了，孩子们也懂事了。你们在天上，一定要保佑他们......“
　　李秀芳开始烧纸钱，冬日的风把灰烬吹得到处都是。茜茜突然说：“妈，你看，纸灰飘得好高，会不会是爷爷奶奶在接？“
　　“会的。“李秀芳擦擦眼泪，“他们在天上，什么都看得见。“
　　“那以后我们来不了，谁给爷爷奶奶扫墓啊？“小虎天真地问。
　　一家人都沉默了。是啊，去了希腊，清明冬至都回不来了。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站在这片松柏前。
　　“我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张建国的哥哥张建华。
　　“建国，弟媳，我刚去你们家没找到人，就猜到你们在这儿。“张建华有些激动地说，“以后爸妈这边，你们放心，每年清明冬至我都会来。“
　　“哥......“李秀芳眼圈又红了。
　　“应该的！“张建华说，“爸妈生前最疼你们。你们现在出国，那是长脸的事。爸妈在天上，肯定也为你们高兴。“
　　阳光渐渐穿透雾气，洒在墓碑上。爷爷奶奶的笑容似乎更温暖了。松柏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轻声说着什么。
　　“爸，妈，“张建国最后整理了一下祭品，“我们要走了。等在希腊安顿好，一定给你们寄照片，让你们看看我们的新家。“
　　临走前，茜茜从包里拿出一幅画。那是她画的全家福。
　　“爷爷奶奶，“她小心地把画靠在墓碑上，“我把这个留给您。等我从希腊归来，一定画出更好的作品给您。“
　　一阵风吹来，画上的笑脸似乎也跟着摇晃，仿佛爷爷奶奶在点头。
　　“建国，“张建华突然说，“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们。“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叠老照片。
　　“这是......“张建国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愣住了。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正抱着刚满月的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前些年整理老房子，在爸妈的箱子底下找到的。“张建华说，“我想着你们要走了，这些照片还是带上吧。“
　　李秀芳接过照片，一张张细看。有茜茜刚会走路时，爷爷牵着她在院子里遛弯；有奶奶抱着小虎，给他喂第一口粥；还有全家人在老房子前的合影......
　　“这张我记得！“茜茜指着一张照片，“是我上幼儿园那年，爷爷非要穿他最好的中山装，说要拍出孙女最美的样子。“
　　“是啊。“张建国轻抚照片，“那天爷爷高兴得不行，带我们全家去吃了顿大餐。“
　　“我也记得这个！“小虎指着另一张，“奶奶在包汤圆！“
　　照片上，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身后的墙上贴着茜茜画的画。那是个冬至夜，全家人围着桌子吃汤圆，奶奶总说：“吃了汤圆，来年团团圆圆。“
　　“你们看这张。“张建华指着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是爸妈金婚的时候，建国你还记得吗？“
　　张建国怎么会不记得。那天父亲特意穿上了年轻时的西装，母亲戴上了珍藏的玉镯。两位老人相视而笑，满脸幸福。谁能想到，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拍全家福。
　　“这些照片......“李秀芳哽咽着说，“哥，要不你留着吧？“
　　“建国，你看这张照片。这应该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张建华抽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只见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西方人，挺拔俊朗，身旁站着一位中国女孩齐耳短发，身着工作服，背景是上海外滩。
　　“这人是谁？”张建国不解地指着相片里那位年轻的西方人问。
　　“我不知道，建国。”
　　“这些照片留在你这边吧。”
　　“不。“张建华摇摇头，“你们带着，也算带走一点家的记忆。“
　　回程的出租车上，大家都沉默着。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看他们，善解人意地调小了广播音量。
　　出租车转过一个弯，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张建国把照片小心地收好，轻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们不管走多远，都永远记得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茜茜靠在母亲肩上，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刚才在墓前，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那些照片里定格的瞬间，那些长辈们无私的爱，都将永远地印在记忆里。
　　“爸，“她突然说，“等我们在希腊安顿下来，我要画一幅全家福。把爷爷奶奶也画进去，挂在新家的客厅。“
　　“好。“张建国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颤，“爷爷奶奶在天上，一定也想看看我们在希腊的新家。“
　　车子驶入城区，熙熙攘攘的街景渐渐展现眼前。这座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不仅留下了他们的欢笑与泪水，更深藏着祖辈们的足迹与期望。
　　一周后，他们就要飞往地球的另一端。但今天的祭祖，让他们明白：不管走多远，根永远在这片土地上。
　　爷爷的“汾酒“，奶奶的“江南小糕“，还有那些泛黄的照片，都会成为他们在异国他乡最珍贵的念想。
　　松柏依旧，子孙远行。
　　血脉相连，根深叶茂。
　　那些无法带走的思念，早已化作血脉里永恒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