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维尼泽洛斯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购房考察团的成员们三三两两散坐在各处，经过五天的相处，大家都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这破机场比起阿拉上海浦东机场......“王海峰的大嗓门再次在候机厅里响起，他那副大嗓门震惊了周遭的游客们。一位风度翩翩的金发女郎，朝着他抛出一个惊讶的眼光，那眼神如同是发现一只大象闯进了精致的瓷器店里。
　　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反而故意提高了声音，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他是来自泱泱东方大国的上海。
　　“这人真是......“林美英撇撇嘴，挪到张建国身边小声嘀咕，“就知道显摆。你说说，这几天他不是天天将他那套别墅挂在嘴边吗？“
　　张建国笑而不语。这几天下来，王海峰的暴发户作风早已让团里的人见怪不怪。那套位于雅典南部的海景别墅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动不动就要提上一嘴。
　　“游泳池有一百多平！“
　　“后花园能停四辆车！“
　　“隔壁住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明星、球星与富商！“
　　这些话，大家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张建国，发什么呆呢？“林美英用手肘戳了戳他，“陪我去趟免税店呗？大家好歹相处一场，以后说不定还得求你照应我儿子呢！“
　　免税店里人来人往，各国语言此起彼伏。林美英像个欢快的蝴蝶，在各个专柜间穿梭：“你看这个Chanel的香水，比国内便宜一半！这个LAMER的眼霜，国内要大几千，这边才......“
　　张建国站在化妆品专柜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直发愣。各种洋文标签对他来说都是天书，价格虽然比国内便宜，但随便一件都要好几百欧元。他掏出手机，换算了好几次人民币，还是不敢下手。
　　“给弟媳妇买套护肤品吧！“林美英看出他的窘迫，热心地介绍起来，“你看这套LAMER，补水保湿特别好，最适合咱们这个年纪的。你夫人天天操持家务，皮肤都干得起皮了吧？“
　　张建国想起妻子这些年来的辛苦。为了省钱，她连最普通的面霜都舍不得买，冬天手都冻裂了，还说什么“抹点凡士林就行“。
　　“行，就这套吧。“他咬咬牙，“再给孩子们买点巧克力。“
　　“这才对嘛！“林美英像个知心大姐般拉着他往糖果区走，“难得出国一趟，总要带点好东西回去。“
　　付完账，林美英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张建国，帮个忙呗？咱们也算有缘，我相信你为人厚道。“
　　她指着购物袋里从免税店购买的两个LV手包：“帮我带回去。这边买一万多，回国能卖两万五！分你一半的代购费，怎么样？“
　　张建国没多想就答应了：“行啊，反正也没超重，帮你带回去吧。“
　　“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林美英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睛放光，“等我儿子来雅典后，小孙子可以在这边上学，到时我们可以相互照应了。我那套房子你也看到了，离海滩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等他们来了，夏天还可以天天去海边游泳......“
　　她滔滔不绝地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到时，我就在这边帮他们带孩子。你想啊，早上去海边散步，中午在阳台晒太阳，晚上跟邻居喝喝红酒......“
　　“林姐，“张建国打断她的畅想，声音有些发虚，“你说我是不是买亏了？那房子太旧了，地段是不错，可是......“
　　“哎呀，你那地段好着呢！“林美英一摆手，“市中心地铁站旁边，以后准升值。你看看现在的房价，知道为什么都往市中心挤吗？就是看中这个位置！“
　　见张建国还是愁眉苦脸，她压低声音说：“再说了，你们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不是家？比那些孤家寡人强多了。“
　　候机大厅的角落里，顾教授独自坐着，平日里不离手的画具包扔在脚边，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素描本摊开在膝上，却一笔未动。
　　“顾教授。“张建国走过去，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别太难过，钱没了还能赚......“
　　“不是钱的事。“顾教授苦笑着摇摇头，“我是恨自己太傲，非要单干。你看王海峰，有钱是有钱，可买房子还不是跟团走正规渠道？我倒好，觉得自己懂英语，看不上团里安排的房子，结果被人骗得连影子都没摸着......“
　　他说着，从素描本里抽出一张画，是个衣着光鲜的外国中年人：“就是这个骗子，说得天花乱坠，还专门陪我去咖啡厅谈了一下午。谁知道转手就人间蒸发了......“
　　正说着，王海峰的声音又传来：“喂，老郑啊！我跟你说，我另外还在沃拉买的那套豪华公寓，将来给儿子结婚用，光客厅就一百多平！装修全都是意大利进口......“
　　“得了吧！“林美英翻了个白眼，“刚买的毛坯房，哪来的意大利装修？净吹牛！“
　　“林姐，“张建国好奇地问，“你觉得他哪来这么多钱？“
　　“谁知道呢？“林美英意味深长地说，“这年头，来路不明的钱最多。“
　　“该登机了！“导游王丽走过来提醒大家，“请各位准备护照和登机牌。“
　　登机口前，考察团的成员开始告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王海峰得意洋洋，时不时还要提一句他的豪宅；林美英满载而归，大包小包都是代购品；顾教授则像霜打的茄子，画具包都提不起精神。
　　“张建国，“林美英递给他一个购物袋，“这是两个包，到了上海机场，记得从另一个通道过海关，出海关后再还给我。“
　　“放心吧。“张建国接过袋子，“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登机前，张建国最后望了眼雅典的天空。五天前，他满怀期待地踏上这片土地，幻想着要为家人找一个舒适的新家。现在，他带着忐忑和困惑离开，不知这个决定是福是祸。
　　“最后一次确认，大家都带齐证件了吗？“导游王丽尽职尽责地清点人数，“护照和随身携带的物品都收好......“
　　机舱里，张建国靠窗而坐。王海峰还在前排大声地与国内朋友打电话。林美英掏出手机，又在计算这趟代购能赚多少钱。
　　顾教授在邻座安静地画着素描，这是他这几天来的第一幅画。速写本上，雅典的街景、破败的老房子、熙熙攘攘的移民局，都被他用铅笔细细记录。
　　“顾教授，“张建国忍不住问，“您还会再来希腊吗？“
　　“会的。“顾教授抬起头，眼神坚定，“这次是教训，下次一定要注意，提高警惕。“
　　张建国从包里拿出给李秀芳买的护肤品，轻轻抚摸着包装盒。他想象她收到时的表情——一定会埋怨他乱花钱，可眼睛里肯定藏不住开心。茜茜和小虎看到巧克力，准会高兴得跳起来。
　　舷窗外，雅典的景色渐渐变小。张建国想起这几天看过的房子：有王海峰那样的豪华别墅，有林美英买的海景公寓，还有自己看中的那套老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无奈。
　　“Doyouneedablanket?”空姐推着车经过。
　　“谢谢。“这次张建国明白了空姐意思，接过毯子，裹在身上。航班上的空调打的太冷，但比起他心里的忐忑，这点凉倒算不了什么。
　　“张建国，“林美英突然转过身来，“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就是想起那套房子......“
　　“别想太多。“林美英放下手机，“我看你那房子挺好的。位置好，以后肯定升值。再说了，咱们都在雅典那个城市，也好有个照应。“
　　张建国点点头。确实，相比顾教授的遭遇，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房子是实打实的，就算老旧些，好歹也是个家的起点。
　　飞机穿过云层，向着东方飞去。张建国靠在座椅上，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王海峰的趾高气扬，林美英的精打细算，顾教授的郁郁寡欢。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梦想而来，带着不同的结局离开。
　　夜幕中，机舱里渐渐安静下来。再过十几个小时，他就能见到家人了。到时候，该怎么跟他们说这次考察的结果呢？说房子很旧？说地段不是很好？还是说，这可能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闭上眼睛，耳边却回响着林美英的话：“你们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不是家？“
　　舷窗外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张建国想起了茜茜说要在希腊学绘画的梦想，想起了小虎要交外国朋友的憧憬，想起了李秀芳默默支持的眼神。为了这些期待，为了这个家，再大的困难也值得去克服。
　　飞机继续向前，载着每个人的梦想和现实，飞向那个熟悉的家。在两万尺的高空，在东西方的交界，张建国似乎找到了一丝笃定：也许这个选择并不完美，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