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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以多变的云而得名,每当清晨太阳升起,或是夜晚华灯初上时,云城的山丘便会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中,一年四季也极少会有无云的天气。
夏日的夜渐深,镶嵌于丘陵中,新旧交错的城区上空聚集起云团,而在城区之外,乡村与旷野中,厚重的浓云沉重地压下来,仿佛在地平线外与大地连成一体。更远的地方,连人烟都难以看到的旷野上,云墙垂落,真正意义上地触及了地面,浓郁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绵延出不知多远。
在云团的顶端,黑色隐约露出一角,光洁的平面交接成锐利的棱线,高大石碑的顶端,洛熙坐在边缘,外套毫无形象地搭在背后,垂落到石碑顶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会耽误的。”洛熙歪头夹着手机,一叠声地应和着,“我都知道,你就不能等我吃完晚饭再打过来吗?”
挂断电话,洛熙让手机顺着身体滑到盘起的双腿中,继续扒拉了几口盒饭,等到清空最后一点晚餐,把餐盒丢进垃圾袋里打上结,便起身望向远方。
来自云城的白云之海于身后浓稠地流淌向下,漫过石碑,在他的前方消散,暴露出无垠的荒芜大地。在这片人们生活之外的边界,危险无处不在。
洛熙眯起眼,荒原看似平静,但在另一重视界中,生命的反应明亮如炬火。
视野拉近,再度拉近,靠近边界的地面上沙尘隆起,凸起一个个脚印,而生命讯号紧贴在地表之下,向着石碑高速靠近。
抬手,向着前方虚抓拧转,地面的纹理被扭曲拉伸,仿佛电脑故障时错乱的贴图,藏身其中的阴影暴露出来,形态仿若巨狼,体表却如流淌的水银,折射的正常地面与错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镜狼愤怒地咆哮,它们行走在地面的倒影中,如非环境的变化,本可以轻易跨越石碑的界限,浮在银镜般躯体上的两点红光四处游移,锁定了碑顶的人影,伴随着头领的咆哮,狼群向着洛熙冲锋。
洛熙俯身,将手伸向饭盒,抓起摆在一旁的手枪,检视压满的银色子弹,然后将一整个加长弹夹拍入弹仓。
举枪,瞄准,从后往前依次点射,子弹划破云雾,击中奔袭的异种,明明应该是血肉之躯,命中时却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声音,那流淌水银般的体表爆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甚至来不及惨叫便化作地面翻滚的钻石般碎片。此刻居高临下看去,就像是有无形的死神在追捕狼群,从队尾的个体开始,用镰刀依次收割生命,以至于这场进攻看起来反而像是逃窜。
倒数第二头镜狼被子弹击中,化为碎片,洛熙瞄准头狼再度射击,猩红的光点跳闪,移动至背部,随后它居然像是预知一般Z字闪避,躲开了连发的子弹,扑入一团涌起的云雾,彻底失去了踪迹。
并未在意消失的头狼,洛熙只是看着狼群死去的土地,纯粹明亮到无法忽视的细碎光点自破碎的躯壳中浮现,向着不存于现实的无穷高处升起。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死绝呢?”洛熙低声自语,在他的身后,石碑表面凸起锋利的爪痕,连绵成线通至脚底,同样的凸痕在皮肤上浮现,喉部肌肤鼓起,隐约勾勒出巨大狼首的形态,就仿佛皮肤中包裹着怪物。
狼首的利齿即将合拢之际,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拽一般,猛然脱离了皮肤底部,落入某个深处。
觉醒能力·迷宫。凭空创造具备迷宫性质的空间,自然也包括体内。
洛熙的神情依旧平静,调转手枪,向着自己的咽喉扣动了扳机,子弹在触及皮肤的刹那便消失不见。
迷宫皆有入口。
虚幻的破碎声自体内响起,随即是遥远的狼嚎,头狼庞大的身躯浮现在身侧,胸口崩碎一角,当中镶嵌着正在蒸发的子弹。
迷宫,也有出口。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终于能够看清镜狼的面目,一层不断蠕动变形的银色构成了它的皮肤,稳定在狼的形态,表面不断折射着来自周围或遥远某处的景象,两颗燃烧着赤红光芒的眼球在水银般的皮肤上不断变换着位置,为它提供视野。
洛熙看都不看,直接一脚蹬向身侧,如鞭砸在镜狼的腰眼,手枪子弹连发,轰碎它的头颅。
镜面破碎的声音再度响起,反光的碎片四溅,扭曲的影子从中跃出,落到几米之外,抛弃了狼形的外壳,扭曲不定的银色流体竖起了上部的身体,两颗闪烁的红点聚集在末端,构成一对鲜红的眼瞳,转瞬间它便开始向新的形态转化,拉高抻长,变得有几分像是洛熙。
黑影极速接近,镜面般的流体表面倒映出洛熙的面孔,早在鞭腿踢出的瞬间他便开启了加速,穿过故意舍弃的外壳,在形体重聚之前便重新拉近了距离。
刚刚成形的手臂溶解,于剧烈的甩动中拉长,银光横斩,石碑上空响起尖锐的爆鸣。
跃起的洛熙拧转身体,背后的外套裹卷在流体的头部,左手回抱收紧,勒住它的脖颈,手枪顶在流体表面,扣下扳机!
大腿、下阴、腹腔、胸腔,再到咽喉和面门,弹夹中剩余的子弹被洛熙尽数钉入流体内部,几乎叠成一声的枪响在夜色中响彻,震落寂静,再无回返。
洛熙与流体保持着静止,如同雕像,云墙在身后缓缓流淌,浓稠地注入荒原,许久,洛熙松开手臂,舒展身体向远处走去,身后传了破碎的声音,泛着银光的碎片掉落,两颗红色的圆球滚落在地,不复明亮。
抖掉衣服上沾到的碎屑,洛熙看向站在一旁的闾冰,“来这多久了?”
“从‘不会耽误’开始。”闾冰踢了一脚满地的碎块,“真是没想到,迷宫的能力能被你用成这个样子,难怪老吴叫你妖孽。”
“你也差不太多。”洛熙又挂上了那副轻松的笑容,“老吴头的妖孽二号。”
“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洛熙望向荒原,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眼神一凛。夜色中,一团更深的黑暗高速靠近,掠过荒原,无视了距离与透视,如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影子般,跨越地面与石碑的高差直接来到了两人面前,如同水中伏击的鳄鱼,张开花瓣般布满粘液的口器,向着他们压了下来。
洛熙伸出手指,在面前划过,仿若创造了无形的界限,影鳄骤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像是穿过滚烫铁网的黄油一般,变成地上零散的黑点,隐藏在它背后的寒气之影也无声崩溃,裹挟的气流无害地吹过,在夏日的夜里凉爽宜人。
就在此刻,仿佛接到了号令,荒原结束了太久的沉寂,形态各异的异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石碑前方,疯狂地扑向后方的人类居所,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踏前一步,洛熙向着荒原张开了双臂。
无形的力量扩张,排开了云墙,向着两侧扩张,弥漫在地上的云雾被莫名的力量压向地面,一个又一个黑沉的影子自云中现出了形体,那是高耸巍峨的石碑,与他们所在地一模一样的石碑,连绵成片,构成了望不到尽头的边线。
二指伸出,第二次挥动,如果说此前洛熙像是划下了界限,那么此刻,真正的界限降临了现实,石碑之外的地面破碎扭曲,如同龙蛇起陆,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形态,庞大的异种洪流被这扭曲的地面分成无数股,海潮般的冲击被迷宫消解,化为无形。
指尖弹动,仿佛拨动无形的琴键,那些分散在迷宫中的异种被无形的墙体分割成碎片,大群大群地化为虚无,直到最后一头格外庞大的牛首异种跪倒在迷宫中心,被翻卷的地面刺穿,异种对云城的冲击就此消解。
洛熙深深吐气,在他的身后,就连天空中的云气也被分开,明月仿佛自云海深处上浮,为大地带来光明,风吹动他的大衣,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他的脚下,石碑上蓝色的纹路呼吸般明灭。
“帅吗,我专门做了两个纽扣固定上。”洛熙扭过头,邀功般对闾冰说道。
“新日的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引来的异种越来越多了。”闾冰无视了他正常的脱线,站到他身边望向下方,半只脚面踏在石碑之外,下方便是十几米的落差,可他全然不惧。
“那就得看你们的了,我只会守城,对抓人不怎么在行。”洛熙摇摇头,“那帮疯子每次出手都是大事,我可不想这颗雷炸在我的城里。”
“我们会尽力的。”
“那么,那两个新人情况如何?”洛熙转而问道。
“天赋很高,在未觉醒时就有较高的灵感,态度积极,尽管未必是好事。”闾冰顿了顿,说出了最终的考察结果,“排除新发展的新日教徒的可能。”
“今天你们的人跟丢了一个教徒,小心点。”
“这……没办法。”闾冰叹了口气,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真理无穷,总会有未记录在案的新能力和新异常出现,意外永远都在,唯一的好处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会掌握什么新牌。
“那么……”洛熙还想说什么,突然止住话头,闾冰随他向下看去,目光落在了石碑旁边的地上。
一簇青草蔓延过了石碑的界限,向着无垠的荒野生长。
释然地轻叹一声,洛熙打了个响指,些微震颤之后,石碑下生出结实的节肢向着前方爬去,将青草蔓延出的地面也纳入云城的范围。
拓展着文明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