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七)今世缘
“哈哈,老病号,侬想象力蛮丰富嘛!”长脚看了老病号一眼,眉头一挑,笑了笑,“也许会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种可能的活法罢了。
不过,也可能不是这样!也许,我留在上海,没考上美术学院,没考上大学,而是,进了工厂,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或者,虽然考上了美术学院,却并没啥悟性!徐悲鸿、石鲁、齐白石、李苦禅那种大画家,自然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可能出不了一个。
我在画画上,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天分?那么,我很可能,也就是在一所中学或者小学里,当个教图画课额老师。
如果,我一直留在上海,生活上可能比现在强一点,但,强不了太多。因为,即便我留在上海,大概,我还是一个——普通人!”
“那倒是!唉,格世界上,大部分人,哈马斯是普通人!”老病号点头皱眉长叹,“到时候,我格样额普通人,眼睛一闭后,除了阿拉爷娘,其实,爷娘那辰光早塔西浪了!
除了阿拉老婆孩子,除了兄弟姐妹,除了同志你们外,就没人记得我金万春了!
再过个二三十年,基本上就没人晓得我了,记得我了!好像,我根本就没来过格世界!
唉,我这一生呀,就像一阵风,一阵烟,一阵云!在人类历史长河里,眨眼就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格世界上,留不下阿拉一点点痕迹!我呢,也就像从来就没来过格世界!”
“呲啦啦!呲啦啦——”屋外,不时地,一支点火的窜天猴冒着一连串火星直窜麻麻黑的云霄,不怕冷的孩子们又跳又笑又叫,抢花炮,放花炮,不亦乐乎。
屋里,昏黄的电灯亮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陷入了沉默。
“唉,普通人,就普通人吧!当初,我如果留在上海,可能也就是个普通人。不过,虽然是普通人,可能我个人的日子,比来塔里木会恰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干活可能比塔里木轻松些,看到额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比塔里木多些。来到塔里木嘛,至今,我也还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我觉得不亏!”长脚微笑着,打破了尴尬气氛。
他顿了顿,眉头一扬,额上的三道细纹便向上挤成一个川字,眼里闪闪发亮:“因为,我喜欢画画,喜欢这片土地,我是真心喜欢塔里木这片土地啊!
我觉得,我一个喜欢画画的,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来对了!这片土地,给了我很多灵感!而这些灵感,在上海的话,是给不了我的。
当然,现在,我的基本功还不行。可是,我常想,只要我不断努力,将来某个时候,只要有人用笔为塔里木的拓荒史、创业史立传!那么,我一定也要用自己手里的画笔,为塔里木的大漠荒原,为塔里木的拓荒人立传!
不管我画的作品,能不能有一幅开画展?卖不卖得出去一幅?我哈马斯不管这些!只要,我画出来,摆在那里,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我自噶喜欢,我这一生,就没白来这世界走一遭!何况,我画的习作,除了我自噶,还起码有两个人喜欢——”
“长脚,我用脚丫子想,那两个喜欢侬画作额,一定有你的爱人老婆苏基丹古丽、大葱小葱同志!
那么,另外那个是啥林呀?!
不可能是侬那四个小毛头里厢额一个?小毛头懂个卵?!
如果不是四个小毛头,那么,另外那个大人是啥林呀?!
伊眼光嘎来赛呀?!伊难道是画家评论家?!好像阿拉连队,并没出一个画家评论家嘛!如果,伊不是阿拉连队额,伊是哪里额?!长脚呀,人家可能不过是客套话,侬还当真啊?!”老病号连珠炮似的,抢白。
“你个砍脑壳的,就见不到人家好!老病号你有本事也去画嘛!”他老婆欠身伸出一条腿,轻轻踢了他一脚。
“老病号,侬勿要瞎猜八猜了!我十五年前,第一次剪羊毛时偶然见到长脚的画,就吃惊得不得了,喜欢得不得了了!人家长脚一边放羊,一边竟然画了那么多张了不起的画!当然,这些年,我一天到晚忙工作忙儿子女儿,差点把这事忘了!估计,侬又画了不少画了,是哇,长脚?”王眉娥歉意笑道。
“是又画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没我最满意额!”
“哦,眉眉,是侬喜欢呀?格么,长脚侬额画,还是有点希望额!眉眉呀,还是有点眼光额!不过,嘎许多辰光过去了,也没看见侬额画有一点点影响!
如果,不是侬今晚自噶讲出来,我都不晓得侬会画画!
侬看,阿拉一个连队额,人家简新国简文教额好些豆腐干文章,哈马斯在报纸上发表了!人家现在不是连阿克苏都不蹲了?!听菜包子讲,人家简新国去年秋天就调到乌市XJ兵团总部额《XJ军垦》报社去了!唉,真正额,人比人,气死人呀!”老病号啧啧叹道。
“人家简文教那是真本事,我没法比!”长脚坦然笑道,“不过,我对自噶近十六年,还是比较满意额!如果,我没来格跶,也许对我的一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认识。
我觉得吧,一个人,不管伊是不是普通人?不管伊哪能个活法?只要伊自噶觉得活得有意思,对别人,对社会有一点用处,也就不算白活了!”
“康庄,你说得对,把我想说的,也说出来了!是呀,阿拉大家,哈马斯是普通人!我也觉得,只要阿拉能为自噶活着的格世界,因为阿拉努力而变得更好一点,也就不枉阿拉来格世界走一遭了!”王眉娥望着他瘦削的肩背,不禁微微点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那大片大片新开垦的绿洲,绿洲上的房子、牛羊、棉田、林带、排碱渠、工厂、商店、学校,就是阿拉这些普通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康庄、古丽、金木春、小宋,当然,还有张克豪,上海、四川,我们六个人跨越万水千山,跨越近万里相聚在这里吃饭、吹牛,那是今生今世多大的缘呀!
我们在这里,结成了三对美满夫妻!对对夫妻,那又是今生多大的缘呀!
所以呀,我觉得,我们和XJ、和塔里木的缘份,太大了!
我自己,就特别珍惜我和你们的友缘!和张克豪的夫妻缘!和XJ塔里木的今世缘!塔里木桃红柳绿的春天、千树万树梨花开冰天雪地的冬天,我一样看不够爱不够!我信缘,也惜缘。
我觉得,咱们,用自己的双手,让万古荒原的塔里木变得好一些,让荒芜的土地长出棉花、粮食!咱们在这里抡坎土曼、放羊,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劳动生活,让祖国边疆更牢固些,咱们就不枉此生了!咱们的一生,就有意义。我们,就没白来这个世界上一遭!没在这个世界上,白活。我们,也就没有辜负自己和爱人、和XJ塔里木的今世缘!”
“到底是老师,还是眉眉说得最好!是呀,阿拉和格跶缘份太深了!我把羊子放好、画画好,把古丽娃娃们照顾好,阿拉格辈子,就不亏了!也就不负我和古丽额今世缘、XJ缘、塔里木缘了!”长脚朝王眉娥投去深深赞美的一眼,遂又地与痴望着自己的古丽深情对视、笑了笑。
“眉眉说到阿拉心坎里了!”王眉娥脚边的张克豪仰脸笑成了一朵花,左侧脸在她右腿上蹭了蹭,又“啪啪”地,轻拍了几下老婆的左腿,妻子拨拉开他的手,小声娇嗔一句,“讨厌!”
“眉眉,你这样一说,我这个普通人,心里舒服多了!”宋雪婵粉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呀呀,哈萨克眉眉你们俩不要酸掉阿拉腮帮子了!再稍稍等等哦,等阿拉走了,也来得及呀!”老病号挤眉弄眼笑道。
“小宋,你今夜要罚金木春跪搓板!你老头子呀,除了嘴,哪都好!”
“跪搓板?轻了!眉眉姐,你放心,有老金受的!”宋雪婵笑里藏刀,探身,一手绕到老病号后腰上,拧了一把。
“啊呀呀,雪娘子饶命!宋娘子高抬贵手!好娘子,侬脚趾壳,我来剪!啊哟,眉眉侬替我求求情!”
“哈哈,你两个回家再大战几百个回合,也不迟!其实,有个人比我说得好多了!”王眉娥瞟了一眼左躲右闪、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满面春风的老病号,地岔开了话题,“大家还记得不?有一个人,把为什么活着?或者说,人怎么活着才算有意义?说得特别好!”她眼里闪着一丝光亮,微笑着。
“谁?哪个?!”其他人异口同声。
“请听,他是这样说的: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而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王眉娥的声音舒缓深情。
“保尔!”
“保尔.柯察金!”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除了宋雪婵,其他人纷纷叫道。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这样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他们合着王眉娥,精神振奋,一口气地,高声背诵着,眼里闪出自豪的光芒,隐隐伴着泪光。
阴灰的屋里,顿时,晴朗了许多。
“唉——,不晓得,我们这里会不会,也闹云南那种事?”突然,宋雪婵脸上闪出一丝忧色,泼了一盆冷水。
“唉——,啥林晓得?!也许会,也许不会。”老病号也一脸茫然。
“是呀,今天不好说明天的话。十年后,阿拉大家还能在这个屋子里,相聚么?”王眉娥低着头,似乎自言自语。
“我当然希望能!我还希望,阿拉白发苍苍时,还能在格跶相聚!唉,只是,该来的,赶也赶不走;不该来的,盼也盼不到!唉,人和人,不一样啊!”长脚摇头叹道。
“哼,和我一年进疆额简新国,早早离开连队,走了!前几年,白武德、黑非洲、王利,伊拉一个个哈马斯走了!王利,也是阿拉一个火车上来额!还有那个浙江宁波人推土机老推,果园里那个四川人老邓,哈马斯走了!”老病号有点忿忿不平。
“人家简文教是才高八斗,先是调到阿克苏师部的《胜利报》。干几年后,非常出色,又调到乌市XJ兵团的《军垦战报》,人家简文教走得堂堂正正!人家到了乌市XJ兵团总部,发挥了自己更大作用!简文教写额报道,我经常看。
我觉得,简文教额格种走,蛮正常,蛮对额!反正,我觉得,人家简文教坐在办公室里挥笔杆子,比伊在大田里抡坎土曼,作用更大!
当然,我不是说抡坎土曼不伟大啊!不抡坎土曼,沙包里,就变不出一片片良田、一道道水渠!阿拉意思是,啥样人,干啥样事,人尽其才,才是正道嘛!”王眉娥由衷笑道。
“那,咋没人把我人尽其才,调去阿拉师里文工团?让能歌善舞额文艺爱好者金木春,当个宣传社会主义新文化新生活额文艺兵呀?!”老病号有点委屈,噘嘴笑道。
“你呀,那个熊样!也不撒泡尿照照,尖嘴猴腮的,有那个命?!”他老婆宋雪婵撇嘴,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