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一月，一个漆黑的夜晚，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整座村庄寂静得只剩下几盏孤灯。但算命的说，这个时辰出生的小孩会鸿运一生、祸绝福连。话音刚落，一个男娃就呱呱坠地，不用猜，这便是我！
　　但说来奇怪，这日子虽是年初，实为年尾，所以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就两岁了！我常常困惑，我的父母在孕育我之前，为何就不能算一下日子，哪怕只是推迟一个月也行。可一想到我那瘦弱的姐姐，也是在这个月份里出生，我的内心瞬间就平衡了。
　　不必多言，我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名叫樊绍坤，一个何其普通的名字。而我的姐姐叫樊绍慧，刚好大我两岁。只是她素来体弱多病、身材矮小，反倒我更像是她的兄长。
　　我俩出生的村庄不小，共有九个组，是全镇地界最大的村落。因这里居住了诸多姓樊的百姓，故而得名“樊村”。村庄的东头横卧着一条大河，名曰扇子河，足有百米宽，所以村民们多以水上运输为生。
　　但随着时代的进步，火车逐渐取代了轮船，这个行当便变得难以为继。然而，这并不能困住聪明的樊村人，只是稍作学习，一个个生产电热圈的小作坊便扎堆出现，如雨后春笋一般，很快就成了村里的支柱性产业。
　　切入正题，众所周知，刚出生的那几年是很难有记忆的，因为太小，总是记不住。也因此，我的记忆是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开始的。
　　如你所料，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充满了淳朴，连绵的狗叫声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恰如此时。伴随着一个长长的懒腰，我彻底进入了放空阶段，眼神迷离、目光呆滞。夏日的清晨何其慵懒，阳光照进屋内，灰尘如同顽劣的儿童一般，嬉戏在笔直且光亮的航道中，彼此追逐打闹。
　　咦，脚边怎么多了一个人？我伸长脖子，定睛一看，一个白净且清秀的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前，原来是表哥冯春成，此时的他还在呼呼大睡。
　　里屋很大，共有两张木床，皆挂着蚊帐，沿着墙角呈垂直摆放。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糊着的报纸，刚好挡住墙壁上的石灰。靠近门口处，立着一个衣柜，接近两米高，最外层还嵌着一块硕大的镜子。往里紧挨着的是一个橱柜，刚够摆上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以及一个放满日用品的塑料圆盘。
　　正打量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且缓慢，紧接着一位老人出现了。看见正打着哈欠的我，老人关心道：“绍坤，该起床了，要不然粥要稠了。”
　　说完这话，老人转身面向镜子，开始整理头发，还涂上少许油膏，发丝瞬间变得油光铮亮，好不耀眼。这定是她每日的常规动作，手法之娴熟、效果之明显，足以让人赞叹。
　　老人比我大了六十岁，但依旧精神矍铄，乌黑的头发下只有零星的几丝白发，岁月仿佛定格在她尚且五十岁的年纪上。此时，我暗暗笃定，她应该是我的奶奶。
　　穿好衣服，走下床，我悠哉地踱步在堂屋里。靠窗的长柜足有四五米长，上面供奉着一尊菩萨。在它的前面，则放置着一个棕色的小香炉，正焚着香。于是，很快，浓郁的香气将整个空间洒满。
　　堂屋的隔壁同样是一间卧室，和东屋一般大小，只是新了不少，门上还贴着一张大大的“囍”字。不必走进去，便能看到一个硕大的婚纱照，一对年轻的夫妻出现在上面，时尚中透着几许八十年代的土气。
　　走出堂屋的大门，眼前立刻露出一块空旷的院子，一半菜地，一半水泥场，丝毫没有局促感。菜地里种满了各种瓜果蔬菜，放眼看去，满眼绿色、生意盎然。两侧则各站着一棵桃树和一棵梨树，此时均已挂满了果，甚是喜人。
　　朝两旁探去，分别是一排厨房和一排杂物间，整个格局呈一个“U”型摆布。站在正中央，回头望去，高耸的屋脊、硕大的横梁，青砖灰瓦，甚是气派，典型的九十年代农家大院。
　　不一会，一个老头走进了视线，嘴角含着烟，肩挑一副扁担，有力地从田埂边走来。只需看一下他的脸，我便能肯定，这个老头就是我的爷爷。爷爷很壮，个头也高，接近一米八，在那个年代是如此的魁梧！
　　如果有人问，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有哪些共同的特质？答案必定是任劳任怨！听长辈们说，爷爷一辈子任劳任怨，却极少言累，而如今过了七十，依旧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爷爷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且从未消退过，所以亲戚们总戏称他为“红眼睛爷爷”。也因为这，不谙人事的我常常为之生气。
　　奶奶比爷爷大三岁，均排行老大，兴许是因为“女大三，抱金砖”，所以两人成了婚。如今看来，则是妥妥的姐弟恋，何其时髦。但不同于奶奶的细心、随和，爷爷格外沉默寡言。每当听到类似的调侃，他只会小声嘀咕两句，转而继续干着农活。而作为在他身边长大的人，这也深深影响了我。
　　两人一共生下了四对儿女，包括一对双胞胎，也就是父亲和小叔，所以大家习惯叫他俩“大双”、“小双”。由于子女众多，年长的自然要肩负起了帮忙照顾的责任，所以姊妹八人感情极深。
　　听叔伯们说，其实他们还有三个兄弟，可惜在十岁的年纪因病去世了。但老人们是从来不提的，因为提了就会伤心，就会落泪。于他俩而言，每一个小孩都是身上掉下的肉，又怎会不难受！
　　说了这么多，你必定会感叹，这个家族也太庞大了吧，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是的，人丁兴旺也注定热闹非凡。然而，为了生计，他们又不得不分散在天南海北，各自闯荡，只留下一群顽劣的小孩和两位孤独的老人。
　　也因此，老人的孙辈足有二十几个，而我则是其中最小的那个。于是，理所当然的，我便成了他俩最宠溺的孙子，并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是爷爷。虽然他俩从未表达过，但大家心知肚明。
　　每天晚上，只有睡在爷爷的身旁，捏着他的耳垂，我才能入睡。而他却从不恼怒，任由我随意把玩。而到了白天，自打出门后，我就会在门口坐着，直到他俩归来。
　　当然，我更爱爬到杂物间的二楼上，因为这有一块露台。兴许你要问我为何如此，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因为这里有来自清风的吹抚，这里有来自万物的芬香，这里有来自虫鸟的咕鸣，这里有来自旷野的无垠，这里有来自河道的交错，这里有来自炊烟的袅袅，这里还有来自白云的畅想，这里更有来自天空的奥秘。
　　如果愿意等待，还会看到不同季节的风景，每一幕都让人心驰神往。站在上面，闭上双眼，便感觉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