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否认见过枪，更否认害过人。
　　这个老光棍没听公安问几句就激动起来，跳脚喊冤枉，嘴里咒骂着诬告他的畜生，险些将腰间那松垮的短裤抖落。
　　“你先别激动！”余卫捏了捏鼻子。
　　“日白扯谎......”
　　老木忿忿地，情绪总算平复几分，又猛地圆睁起眼睛。“王素梅告的状是不噶？”
　　他似乎没准备等回答，那股凌厉神色仅持续了几秒便松下来，整个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蹲下，双手抱住了瘌痢头。
　　“瓦小孩妈命苦，刚来三家寨时，有一回吃菌子中毒差点没命；后来......唉，想不开喝了1605就撒手噶！”
　　“就凭这一条，他杨文武就该死！”
　　余卫听得心有戚戚，但也生出一股讽刺与无奈——木娟母亲是拐卖来的，想来也没少受老光棍折磨。
　　“没办法噶！我一个外姓瘸子，没有宗族兄弟，就是报案，公安会处理吗？就李顺江那样，会给处理吗？”
　　老木终于哭出了声，喉咙里发出干涩而尖利的怪音，指缝中露出的那张丑脸，显得无比可怜。
　　“杀人——”
　　“我有这个念想，没这个能力，憋屈啊，只能酒后发点疯，说点糊涂话......”
　　屋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老木低沉的抽噎，角落那只母羊长咩了声，愈发衬托出压抑。
　　“这个事，我们公安也有责任！”半晌后，所长张军终于开腔了。
　　他表情凝重，显然是为这起失察而抱歉，可余卫明白，即便师傅当时知道，大概也难有实质性处理吧！
　　“这都是命......”
　　“老天爷有眼啊！”
　　老木显然不在乎所长的反应，自顾自地长叹，昂起头时，那副仇恨与快意交织的复杂眼神让余卫一辈子都忘不了。
　　“杨文武摔死喽，他儿子前两年玩水淹死喽，他家绝后喽...绝后喽！”
　　余卫心里咯噔了下，想说些什么，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上，那个可怜的疯女人不禁浮现脑海；转头对视，师傅眼里也是同样的诧异。
　　至此，两人消弭了问询的念头，无论手枪是不是老木捡到又扔掉，总归在落到派出所里。过去的那摊子事就不要再揭了。
　　“算了噶...”
　　所长没有马上离开，目光环顾了圈，落在床尾的旧书桌上，又转身指了指羊。“家里毕竟有个女娃，莫这么邋遢！”
　　“诶诶！”
　　两人相继走出屋，那股萦绕胸中的沉闷瞬间荡去，余味抬起头，天空蔚蓝，漂浮的白云朵仿佛从未如此近。
　　出乎意料的是，老木家院坝来了个人，那是位穿蓝靛色旧式衣衫的老婆婆，佝偻着腰，右手拄着木棍，正抬头望这边打量。
　　“克哪点？”
　　老婆婆就这么看着，眼神浑浊又怯怯的，直到师傅张军招呼了声。
　　“三婶子，”在身后恭送的老木侧身上前，“这是镇派出所的公安，没啥事，这就走噶！”
　　他声音很大，比划着似乎怕老人听不见，转过身又低声解释：“邻居，白娃子他奶奶，也是苦命的......儿媳妇跑了，儿子出去打工不回来了，就剩个小孙子在身边。”
　　顺着老木所指，余位望向东南侧，几颗并排的芭蕉树后，有一处茅草屋顶的泥坯房，看上去比老木家还要低矮破败。
　　“我们走吧！”
　　师傅点了点头，迈开脚步。
　　这时，木匠家那条黑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咿咿叫了几声，很快撒腿跑过来，不住摇着尾巴，嘴里还衔着块灰色破布。
　　“又乱咬东西！”
　　老木大声呵斥着，那只跛脚用力地踢开，自然是踢了个空；而那黑狗呜咽了声，掉头跑开。
　　这番走访问询没什么收获，所里决定就此翻篇，不在去管三家寨的事，手枪也很快上缴了。
　　大概是杨文武婆娘那边给了压力，李顺江有些不甘，又抓了老木讯问了两次，甚至险些动了私刑，依旧没有答案
　　那手枪仿佛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三家寨村头的榕树下，余卫猜测或许枪早已丢在半途，被完全不相干的村民捡到又扔掉。
　　他还了解到一些无关的细节，比如杨文武摔死那晚，老木的闺女在邻居三婶家，跟着老婆婆睡——两家相熟，小孩子也是同桌。当然还有不堪的隐秘，老木曾在另一户邻居家听墙根，至于听什么，老光棍流露出几分猥琐，没有继续说下去。
　　事后，他曾向李顺江打听，杨文武的儿子确是溺水死的，也造成了杨文武婆娘精神的不稳。
　　“当时文武也赖过其他小孩，这谁都想不到？”江师点起一根烟，长叹道。
　　余卫也跟着沉默好久，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杨文武婆娘在家中上吊自杀，给三家寨甚至整个来凤镇都带来不小的震撼。
　　然而生活，总归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