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打’过去没几年，尤其《枪支管理法》实施后，禁枪是派出所工作重点中的重点。
　　来凤镇收缴了不少枪支，大多是猎枪、鸟铳、土炮之类，像77式这种制式武器很少见，每一例都意味着干系重大。
　　根据李顺江描述，枪是在三家寨村头榕树那一带找到的。
　　几个小孩在榕树下捉迷藏，捡到这把枪，还玩了会打仗游戏，才被路过的大人发现，立马上交到李顺江那里——当时他和婆娘在杨文武家烧纸。
　　“可能是不敢直接上交，故意扔在那里的。”余卫推测道。
　　“应该是。”
　　李顺江神色有些异样，端起茶缸子灌了一大口茶水，险些呛到。
　　“问了当时的小孩，一直在榕树下玩，枪是今天刚捡到的。”
　　“知道是谁家的噶？”张所皱起了眉头，应该在盘算可能的藏枪人家。
　　“所长！”
　　令人不安的沉默后，李顺江犹犹豫豫地，还是迸出了声音：“这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您别怨我！”
　　吊扇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嘶响，张所愣了下，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缸。
　　“枪是李顺江的，他生前喝酒时跟我说过藏了一只手枪，放在家里辟邪；
　　“我和他确认过几次，没有子弹，所以一直没上报......”
　　所长铁青着脸，半晌才摇头道：“顺江啊，你让我咋说噶？”
　　见氛围严肃，余卫拿起暖壶，给两人茶缸子添水，试探着问：“是不是他婆娘偷偷扔的？”
　　张所闻言，重新望向李顺江。
　　这种情况最符合常理——死者婆娘整理遗物时翻到了手枪，半遗弃半上交的，把枪抛到比较显眼的村头榕树底下。
　　“问题就出在这！”
　　李顺江不住地摇头：“他婆娘根本不知道枪藏哪的，刚才我也问过，不是她扔的。”
　　这就变得复杂了，死者私藏的枪支于死后被发现，是否存在其他隐情？
　　所长张军果断抓住了重点：“查，先查高东乡，这个歪货！”
　　“对对，用手铐不？”
　　“带上，不要轻易用！”
　　高东乡很快被带来，从他还开着那辆黑色桑塔纳来看，过程应该蛮和气，其表现也很服从。
　　显然，他听说了榕树下发现手枪的事，刚进来就招了，说那天晚上喝酒时见过。
　　“狗日的歪货，那天问你，怎么不交代噶！”
　　所长张军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个是犯法的事嘛！那天晚上也只是想开开眼界，毕竟经常一起玩的......”
　　“该给你上点手段！”李顺江提高音调，做势要捆他的双手。
　　原本陪着笑的高东乡一下子变色，身躯筛糠似地抖动，又是拍胸脯又是赌咒发誓的，坚称自己只是看看，酒局结束死者也把枪带回去了。
　　在后排记笔录的余卫停顿了下，陷入沉思。
　　这样的话，手枪应该是死者摔死后被人捡走的，或者在半道就已丢失......
　　如果是高东乡昧下这支枪，应该不会因为害怕偷偷扔掉。
　　“不瞒您说，我刚看到尸体时特别注意了下，腰间没有枪，也没有装枪的灰布囊，当时我就吓了一跳，也没敢多问......
　　“估计是谁拿走了，或者路上捡到。”
　　“谁，王素梅家？”
　　高东乡缩着手，半晌没有吭声。
　　余卫飞快调动脑海中的印象，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者，王素梅和那个看上去老实的丈夫，确实可能捡到枪并后来抛弃。
　　讯问结束，三人讨论一番，算是排除了高东乡持枪的嫌疑，但作为知情不报的惩罚，所长决定多拘留他几个小时。
　　“王素梅家还得去一趟，起码批评教育少不了，罚款再议......不幸中的万幸，这枪算是交到所里了！”
　　张所说这番话时，余卫注意到李顺江脸上的愧色。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派出所外，来人服着丧，脚底是双白鞋，从灰尘中蹬过来后，两手一摊，任自行车摔在地上。
　　“顺江哥！“
　　她完全忽视了其他人，一进院里，就忍不住哭，枯槁的面容上青筋暴起。
　　是杨文武婆姨......
　　余卫暗想，转头与师傅对视了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所里。
　　“我怀疑顺江是被人敲死的，不是自己摔的。”
　　情绪稍稍安定后，她的话像是惊雷，不，从那空泛的目光中，余卫一度以为她疯掉了。
　　显然，她不是因为枪的事而来，但手枪的出现明显激发了她的想法。
　　“那天晚上喝酒时，文武偷偷带了枪没和我说......刚才我一直回想，越想越不对劲，文武一定是被旁人推倒，用石头敲死的！”
　　余卫和师傅面面相觑，并不相信。
　　一个体格很壮、还持枪的醉汉，会在自家村子被人用石头敲死，居然没惊动其他人，现场也没留下打斗痕迹。
　　“芬儿，你冷静点，回去和你表姐说说！”
　　李顺江上前搀住她，从表情来看，他显然也是不信这说辞的。
　　“老木！”
　　“是老木！”
　　女人身体直打晃，斜着白眼，蓬松的头发散落下来，看上去更加神经兮兮。
　　“咋可能，老木那个半残废？文武是意外摔死的........”李顺江安抚道。
　　女人开始低声地哭，夹杂着几声尖利的抽咽，接下来话却是说不清楚了，蹲在地上两手不停扒拉。
　　“她精神不大稳定，犯病有两年了。”
　　李顺江解释道，接下来好说歹说，女人的神志才堪堪平复。
　　所长张军做主，放了高东乡，并让他载这个可怜女人回三家寨，李顺江也打电话让自己婆娘来陪。
　　“她说的，我多少也知道点......”
　　这场闹剧结束，李顺江扶起来那辆自行车，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老木并不一直是光棍，大概八九年前，曾辗转从贵州买了个媳妇。那是个哑巴，有些弱智，长得倒是蛮好，白净，个子也不矮，当时只有二十出头。
　　老木很快有了女儿。
　　这种情况固然违法，但在农村并不罕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里人也不会举报这类事；即便派出所得知，这种事也很棘手——往往生下儿女，牵扯不断，根本没办法处理。
　　“文武不检点，勾搭过这个哑巴，有过几回，半强迫半自愿的说不清......后来哑巴喝药死了，老木曾经来打过一仗，算是结了仇！”
　　李顺江说得委婉，余卫忽然意识到真相可能更加黑暗。
　　无论是被拐卖的哑巴，还是在拐卖中扮演不光彩角色的猥琐老木，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