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朦亮，公鸡还未啼鸣，蒙氏就开始忙活一家人的早餐。父亲则不知去了何处。快吃完饭的时候，父亲身披一缕湿漉漉的晨曦，回到家中，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饭毕，蒙氏把大哥白所为叫到一旁，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相对精致的锦囊。中间微鼓，边缘较薄，上边用明黄的丝线绣着腾飞的大鹏。顶端有穿孔，一根红艳艳的绒线从中穿过。蒙氏细心地把锦囊佩戴在哥哥的腰间。原来父亲一大早就去了县上的文庙，文庙里供奉着孔子。蒙氏告诉大哥：这个是你父亲千求万拜才弄来的，里面有孔子大圣人赐下的开启智慧的道韵，时时佩戴它，就能学习开悟，一日千里。大哥一看这个锦囊就喜欢的不行，连忙小心地整理好，藏在衣襟下面。
　　说来也奇怪，这锦囊好像有神奇的魔力，不知不觉中能把智慧传递给大哥一样，大哥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开悟了。以前读过很多遍不会的东西，竟然很快掌握了，简直有如神助。只见大哥正襟危坐，背部挺得笔直，像神圣的雕塑一样。双眼紧盯课本，嘴巴大张大合，声音中流露出自信、阳光的味道。
　　蒙氏也是欣慰地看着大哥的进步，一脸骄傲。只有老实巴交的父亲留下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也许是生活的长期磨砺，让他隐约感觉孩子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锦囊上，并不妥当。可为了激发大哥学习的热情和信心，也只能先这样了。
　　白所成也受到了感染，仿佛感受到学习的魅力一样，深深地陶醉其中。他贪婪地盯着大哥衣襟下面鼓鼓的锦囊，一脸渴望。如果说白所成日后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可能无形中今天的晨读给他人生带来了深远而无比巨大的影响。他向蒙氏哀求道：母亲，我想读书。
　　蒙氏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白所成，看着他那渴望的眼神，沉默了良久。
　　“所成，不是不让你读书，是咱们家供不起两个读书人”“你大哥在小的时候，就有游方道士给他算过命，他是文曲星下凡，你在家跟着父亲老老实实耕作不好吗？”
　　在信息十分不发达的南宋初期，村民普遍比较迷信。两年前，有一游方道士来到鸢白村。当时几个村妇在房前唠嗑，几个孩童在眼前玩泥巴。游方道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僧的样子。头戴金属黄冠，身穿灰色道袍，面容严肃，有宝相庄严之感。他认真观察几个孩子面相后，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之后对蒙氏几个村妇道：这个孩子（大哥白所为）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成一番事业。蒙氏轻笑道：你看孩子的穿衣打扮，比起其他孩子，也不光鲜亮丽，为啥是他？游方道士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莫欺少年穷。蒙氏见他说的很认真，不像是作伪，满心欢喜地布施了一些铜板。当时就有其他村妇满含酸味地嗤笑道：就她家的那个憨货，呆呆笨笨的，哪有一点文曲星的样子。蒙氏也不争辩，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此后，蒙氏像魔怔了一样，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了大哥身上，希望大哥像戏文里幸运儿一样，考秀才，中举人，中状元。尽管家里吃的都是杂粮野菜，也要送大哥去读私塾。
　　白所成知道这个典故，已经记不清蒙氏不知在人前吹嘘了多少次了。但是还是满含委屈又倔强地向蒙氏说到：我不，我不嘛，为什么哥哥能读书？母亲，求求你了。
　　“所成，不是娘狠心，咱家实在是没钱让你读书，你不要怪娘。”蒙氏看着坚定的孩子，红着眼眶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倘若条件允许，估计心有愧疚的蒙氏砸锅卖铁也会让所成读书。“要不，一会儿让你父亲求求你大伯和三叔，借点钱当你的学费。”最终蒙氏还是狠不下心来，向主动要求读书的所成妥协道。
　　父亲则是继续沉默不语。看得蒙氏一脸生气，就对父亲道：你看白应盛和白日梦都读私塾了，所成看起来就比他们聪明，为什么俺的娃就不能读书，就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土里刨食，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狗都晚，到头来连饭都吃不饱。你看两个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说吧，便低头哭泣起来。
　　父亲无语地看着蒙氏，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大家不都这样活吗？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的干活，现在却像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一样。
　　白所成看着闹别扭的父母，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不由得有些自责起来。只能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蒙氏道：母亲，我不读书了，没事！就算我不能像哥哥一样将来出人头地，也会好好孝顺你的。
　　蒙氏看着乖巧懂事的白所成，心里更加愧疚难受了。也不说话，只是哭。
　　父亲最终还是熬不过心里的煎熬，左思右想后才道：“所为，所成两个孩子读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将来要考秀才、举人，是要经过县试、乡试、府试的，是要远行的，一走要几个月，做官前不仅不能为家庭创造收入，还要大量的花销，现在读书就供不起，还怎么谈将来的考试，中秀才，中举人。”说吧看着蒙氏并没有继续生气，又道：孩子想读书，我们也别断了孩子的梦想，万一孩子是那块材料呢，将来高中了，做官了，我们脸上也有光不是，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说到这里，父亲眼里好像又有了光，底气也变得足了一些。“这样行不行，让所为、所成两个孩子都去读书，反正现在孩子还小，农活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做工又太小，以后他们俩个谁争气，谁学习好，谁就能继续学习。”
　　也许是经过了县上文庙的洗礼，朴实的父亲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懂得了事情既要量力而行，又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深刻的哲学道理。从而做出了改变白所成一生命运的决定。“我这就去求大哥和三弟，在家等着。”
　　蒙氏终于不再哭泣，对着父亲的背影满含希翼道：去了，拣好听的好好和大哥和三弟说，别几棍子还扪不出一个屁来，争取把事办成了。
　　果然，女人的抱怨和无助是男人最大的软肋，只能显得男人的无能。但男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无能呢。女人的伤心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激起男人的斗志和雄心。父亲也不例外。
　　白所成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温饱而已，读书不过是奢望罢了。只是看见大哥晨读，收到了些许感染和刺激，头脑一热才不管不顾地向蒙氏提出了这样不可能的请求。现在看见事情如此戏剧性的反转，一时脑袋竟转不过弯来，发起呆来。
　　蒙氏看见发怔的白所成，心疼道：“所成，等你父亲借钱归来，我们就去和先生说，让你读书，你要争气，不能再贪玩了。母亲希望你能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嗯，母亲，我知道了。”白所成幼小的心灵已经能初步感受到父母如大山沉的压力和如大海深的爱意，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让父亲母亲失望，争取学业有成，出人头地，为父母争光。他咬着牙用力地向蒙氏点了点头。
　　“去吧，跟着哥哥先学着。”蒙氏轻声地叮嘱道。
　　白所成跑到大哥白所兴旁边坐下，开始认真地听大哥读书。初始还觉得朗朗动听、甘之如饴，时间一长，因书中知识的确对他来讲有些晦涩难懂，便开始觉得乏味起来，慢慢地便有些心不在焉了。白所成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向母亲提出读书这个要求了，其实像父亲一样，做个农夫好像也不错！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快乐时光来。
　　学习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就像大人做活做工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即使拼尽了全力，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山永远也爬不到头，知识也永远吸收不完。有时我们刚刚弄懂这个问题，甚至还不能完全掌握和运用，更多需要我们去弄明白的问题便接踵而来。身体累了，还能坚持；大脑累了，没有坚强的意志，是自己强制休息的，不受控制的，这是人和动物的本能。
　　其实，白所成和大哥白所兴的智力只能说是一般水平，并没有特别的天赋。
　　就在白所成神游四海的时候，突然无意间看见母亲蒙氏在旁边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刺痛，不由得愧疚和自责起来。像现在大多数智力平平的孩子一样，为了不让父母伤心，只能在学业上咬牙坚持，和困难倦怠作斗争。此刻起，白所成再没有像起初那样从学习中感受到快乐和学习的神圣，再也不觉得读书声是那么美妙悦耳，有的只是强打精神，尽力把知识装进脑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白所成跟随着大哥白所兴的朗读声，努力地将听到的刻画在心里。他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像是煎熬一样，但效率低不等于没有效果，随着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竟不知不觉间会背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