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第二天去上学了。
　　人可能就是这么矛盾的集合体。平时因为家里有个赌鬼爸爸，回家之后没好日子过，在学校里也没有任何心思学习。现在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每天反而可以睡到自然醒，不会莫名其妙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脚踹醒。
　　况且，从这天开始他要自己决定每天吃什么东西了。虽然自己还没成年，但是在妈妈的帮助下，姑且还是可以用死人的手机进行线上支付的。他的手机密码和支付码都用烂掉了，估计什么时候被盗也不奇怪。
　　当然，他一般也没什么钱能存在银行卡里就是了。
　　周广出现学校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通常，某个学生家长意外去世不能算是个新闻。只不过，当这件事再加上一个前提，这就是个容易在学校里流传的新闻了。这个学生家长是某个学生骑摩托撞死的。两个都没活。
　　真是个冷血的人——凡是知道周广的学生，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都透露着怪异和困惑。在他们的视角看来，不能理解为什么周广在直系亲属去世没几天后，还能旁若无人地来上学。如果他是个平时严于律己的优等生，可能大家会觉得，啊，可能这就是优等生的觉悟吧，人家是清华北大的料，怎么有多余的时间黯然神伤呢。可偏偏周广成绩中游，还经常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彻夜不归，时不时地还被人看到过跟社会上的闲散人士有纠葛。他照常来学校上课，别人就会觉得他冷血，或者，装。
　　某种程度上没说错就是了。因为他跟死者除了法律和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其它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亲情，也就无所谓冷不冷血了。
　　这次周广来学校之后，老师也很少点他的名字，同学也很少跟他说话了。虽然平时也不多，这下更是少到一天下来，周广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个别人看不见的透明人。不过这样的感觉倒不差。
　　可能大家都觉得青春期的孩子刚刚遭遇了如此大的人生变故，心理敏感吧。
　　大课间的时候，周广去找了两个人去学校的僻静处。这才是他来学校的目的。
　　胖子和瘦子，这两个平时跟在野狗后面的跟班。在野狗死了之后，这俩人也有点散兵游勇似的意思了。他俩被周广叫出来的时候，本来胖子还有点不情愿的。他们也知道，平时野狗带着他们没干什么好事，现在野狗一死，恐怕要被人算账。但是同班的瘦子说“反正就他一个，怕什么。反正咱俩都是听狗哥的，他死无对证”。胖子也就同意跟着去了。
　　“你有什么事吧？”瘦子狐疑地看着周广。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平时经常被他们看扁一层的家伙今天好像给人感觉不太一样。
　　唯恐他是真的来报复他俩的。
　　“野狗的事，你俩也知道了吧。”
　　“……知道。”
　　“知道，怎么了？不就是开车撞死了吗。这就是命。”
　　瘦子也知道野狗骑摩托撞死的人是周广的老爸，但是周广应该还不至于为这个事来找他们要赔偿。所以说到跟自己无关的事情的时候，说话的态度也硬气了一些。
　　“那不是命。是他活该。”周广淡淡地说，“他该死。”
　　“你……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来跟你俩提个醒。野狗已经死了，你们要是不想像他那样死得那么惨，就别在像当初跟他混似的，老实点。”
　　要是搁在平时，胖子多少要在瘦子或者野狗的指示下，上去呼周广一巴掌啥的。但是今天，瘦子的本能让他感觉周广有点不对劲。这家伙现在刚死了老爹，属于是没人管的程度。要是跟这家伙起冲突，这家伙直接跟你玩命就不好办了。野狗可怕，但是几棒子也能打服；更可怕的是疯狗，咬起来可就不撒口了——瘦子真怕这家伙脑子一热然后说出杀你全家这样的话来，现在他只身一人，搞不好真能干得出来。
　　算了，干嘛跟疯狗一般见识。
　　“行。本来我们也不是很乐意跟他的，整天跟个傻逼似的。”
　　“尤其是，你俩——”周广语气一沉，紧紧地盯着两个人的眼睛。“你们俩，谁都不许靠近柳文墨，听见没有？”
　　“……谁？”
　　“柳文墨，2班的那个女生。英语课代表。”瘦子拍了拍胖子，跟他解释道。
　　“喔，喔。”
　　“就这？还有什么？”
　　“没了。这一条就够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说多可怕的事呢——”
　　瘦子松了口气，顿时有点嬉皮笑脸起来。但是立刻，他的表情就又变得收敛起来，因为他看见跟自己近在咫尺的周广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
　　“没，没有。”
　　瘦子不禁老实了起来。他的回忆当中，上一个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就是野狗，当时他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你们听起来可能觉得很无聊。但是我可告诉你们，必须，你们必须给我离她远远的。要不然，你们会像野狗一样，死得很难看。”
　　胖子的反应慢半拍，但是瘦子是听明白了。这家伙把他们俩叫出来，合着是为了威胁和宣示主权的。说白了，就是心智不成熟的男生看上了哪个女生，并且告诉别人，她是自己的，谁也不许追，只有自己能追，不就这么回事吗？瘦子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整天就这样。
　　他早已全然忘记他们看过周广写给柳文墨情书的事情。
　　“行。知道了。”
　　周广看向了胖子：“你也是，听清楚了吗？”
　　胖子还有点没弄清楚状况，被瘦子拽了下衣服，也就点了点头。
　　“好。没事了。”
　　周广的表情终于平静下来。
　　“再见——不，希望以后我们再也不见。”
　　瘦子也尴尬地笑了笑：“我也希望如此。”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
　　周广在回教室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了柳文墨。后者似乎看见了他，只不过她此时跟同伴的女生一起从教职员办公室出来，也就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周广跟她对视了大概不到一秒钟之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