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肃静。请诸位同学将《礼》翻到第六章，今天我们继续学习仁者之道。”
　　孟夫子心中虽是不悦，但作为长者，还是要展示出自己有教无类的风度。
　　顽劣的学童也不是没见过，等下了课，自己再去找许教谕说道说道。
　　看着面前桌上空空如也，陆暗仿佛和这间学堂格格不入。
　　就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女音从身后传来。
　　“同学你坐过来吧。”
　　这犹如天籁的声音，让吹散了陆暗心头密布的乌云。
　　往后一看，原来是侧后方的一位少女。
　　一袭典雅的粉色裙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善意地望向自己。
　　年龄约莫比自己长一两岁，但也可用吾家有女初长成来形容，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宁琳，那个家伙臭死啦，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前排的宁显听到少女呼唤陆暗的声音，扭头回来夸张地捏着鼻子小声道。
　　宁琳，这少女也姓宁？
　　陆暗有点犹豫不决。
　　不会和这个宁显是一伙，也准备来捉弄人，让自己出丑的吧。
　　但女孩儿看见陆暗像个傻子一样坐着不动，便有些生气地起身走过来。
　　到了近前直接把陆暗拉起，又捡起他身下的蒲团回到座位，把蒲团紧挨着自己的放好，用手在蒲团上拍了拍。
　　“坐下。”
　　整个过程，没有给陆暗丝毫的反应机会。
　　反应过来的陆暗愣在当场，这是把自己当小狗么？
　　大概，有姐姐的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吧。
　　少女的命令，有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乖乖地坐下后，陆暗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源头应该是从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更加衬托了自己身上一股子的汗味，还有那缕正从破洞中不断飘溢出来，鞋袜的臭味。
　　两股味道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酸爽。
　　为了不引起少女的反感，陆暗努力向旁边挪了挪屁股，尽量离远一点。
　　“呆子，坐那么远怎么看得见。”
　　少女嗔怪道，又伸手把他拽过来，好像并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怪味一样。
　　不能再近了，自己的袖子马上就要蹭脏她的衣服了。
　　心里有一百面小鼓咚咚地敲，但看到少女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书上，自己那颗因误会而躁动的心，也随之也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幕也被孟夫子尽收眼底，只见他捻须含笑道。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宁琳算是对礼有了自己的感悟。”
　　听到夫子的夸赞，少女露出一丝羞涩。
　　当陆暗看向桌上的书时，他发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居然没几个字能看懂！
　　书上的字，和衙役们张贴贴在村口布告上的，完全不一样。
　　认真听了半天，每一个字都听得懂。
　　但连贯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陆暗根本无法理解。
　　一直以为，听课就跟听村口说书没什么区别，无非一个文雅点，一个世俗些。
　　等真正坐在了学堂里，才发现这两者有着云泥之别。
　　就在一片云山雾绕里，夫子说道：“课已讲完，请同学们一齐诵读本章前十段。”
　　讲堂里立刻响起了朗朗书声。
　　夫子也走下讲台，负手在背后来回巡视。
　　可路过陆暗身边时，脚步停了下来，侧身仔细倾听。
　　夫子的眉头渐渐地拧作一团。
　　这明显动的不对的嘴唇，这假装摇头晃脑的样子，还有像蚊子一样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这，这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南郭先生么！
　　站在陆暗身旁半天的孟夫子，耐性已经到了极限，示意众人停了诵读。
　　“你到底识不识字？”
　　“认识的。”
　　看到孟夫子即将发怒，陆暗赶紧站了起来答道。
　　但和孟夫子凌厉的眼神对上后，陆暗心中一阵发虚，又嗫嚅道。
　　“不过这本书上的不认识。”
　　自己是长者，自己是长者。
　　夫子心中默念数遍，勉强算压制住了即将喷发的怒火。
　　带过的学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今天这个，绝对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差的。
　　“给你一天时间，熟读第六章前十段，明天我要亲自检查。”
　　陆暗一听，差点晕了过去。
　　熟读？
　　从小到大，连村口的告示，他都没读通顺过，更何况这一字不识的书？
　　“下课！”
　　夫子怒气冲冲地卷起书，一改以往的稳重老成，拔脚便往学堂外走，快得不像个年逾古稀之人。
　　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学堂内。
　　“明天所有人，抽背第六章。背不出来的，一律罚堂!”
　　这下可炸了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罪魁祸首——陆暗的脸上。
　　都是这小子，连累了大家这么多人。
　　陆暗面如死灰。
　　今早路上还幻想着，轻松愉悦的读书生活，知书达理的同学，循循善诱的师长，都成了梦幻泡影。
　　恐怕整个南天大陆上，没有哪个学子的入学第一天，比他还要糟糕。
　　“大人，许大人，不好了！”
　　一个厨子上气不接下气，慌慌张张闯进门来。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成何体统，没看见我这里有贵客么？”
　　许呈手里正欲落下的棋子，停在了半空中。
　　“饭堂里来了个怪物！”
　　厨子用手夸张地比划着，一脸的焦急。
　　“什么怪物？”
　　许呈一时间没听明白。
　　“就是那个新来的学生，像饕餮一样太能吃，已经干掉几十碗了！”
　　厨子夸张的表情，不似说谎。
　　“许兄，你先去看看吧。夏日悠长，不差这一时半刻。”
　　坐在许呈对面一人，商人打扮，笑着说道。
　　“那我就先失礼了，去去就来。”
　　许呈起身，一脸的歉意。
　　在厨子的引路下，来到了饭堂。
　　眼前的一幕，确实惊呆了许呈。
　　一张饭桌上，已经摞了高低不等，大大小小数十只碗。
　　在堆叠如山的碗后头，有个许呈熟悉的脑袋在晃来晃去，不时还传出筷子和碗边打架的声音。
　　“许大人，您也来吃饭？”
　　感觉到有人过来，小脑袋也停下了碗筷，站起来擦了擦嘴喊道。
　　扫荡后厨的罪魁祸首，正是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