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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面死了,他死于出生后的第二个归魂。他没留下什么了不起的话或是对世界自以为是的人类们值得一提的警醒,有的只是蔓延在葡萄架上那串亢长的嘶鸣,甚至连他的爷爷都说“我以为是葡萄落地的声音。”
我承认那是个值得离去的黎明,时至今日当我再次前往村庄遗址的时候还是一眼便能望见那个花骨朵学校大门旁生满无数死去和活着的植被覆盖的跷跷板。它被埋得很深,所有关键的连接处都断掉了,这个可怜的玩具甚至在它还未坏掉腐朽掉之前都从没有人愿意坐上去玩耍,至少在敲钟人死在上面之后是这样。当然除了那个叫高面的孩子。
村历一百七十三年八月,那个上午像全世界所有阳光明媚的上午一样美好一样日暖风和,袭人的花香更是所有美好回忆的点睛之笔,当然除了对花粉过敏的人来说。那天村长带着和尚来到了花骨朵小学,他与和尚都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崭新深蓝色上衣,村长的新皮鞋踏在地上响的像是牛蹄。两人一踏进这个充斥着灰尘和潮湿味的破烂教室就面露难色的将手放在鼻子上挥了挥。
“孩子们,神来给你们送祝福了。”村长强挤出来一张笑脸望向讲台下歪歪扭扭的孩子们。此时远川正和光头三在教室最后面比赛扇耳光,从光头三肿的窝头似的脸上不难判断此时显然远川要略胜一筹。突然闯入的村长让两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停了下来,远川怕下一局如果输了,眼前这个连输七把早已气急败坏的小光头肯定会卯足劲对他稚嫩的脸下死手,而光头三则是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肿成猪头的脸绝是再抗不了哪怕一巴掌了。再有一巴掌我的脸一定会被打飞然后像浆糊一样粘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光头三心里想着。于是他们二人在听到村长的话后皆心照不宣的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了吱呀吱呀的椅子上。
“神说你们这群小王八蛋是最可爱最善良的人,所以神决定给你们送一件好玩意儿。”村长一手掐腰继续说道。所有孩子在听见好玩意儿的时候都期待的睁大了眼睛,试图从村长的新衣服上瞧出点什么来。
“我爹说神一来村长就先阔了,又是新衣服又是新鞋,连卷烟都没断过,整个人气派都不一样了,他家菜地的菜全枯死了都没见过他泼一勺粪。”光头三用他肿胀的嘴小声嘟囔着“我爹还说村长肯定是和那个神私底下搞了关系,让神先冲着他保佑。”
“嘶!你爹跟你说的?”远川望着台上的村长一边用手拔掉沾满灰尘的大拇指上的倒刺一边问。
“我爹跟阿蛮寡妇在我家屋里讲的,虽然门窗都锁死了但是我在院子里全听见了。”光头三答“我爹当时气得不轻咧,他在屋里狠狠的跟阿蛮寡妇说操!操!连着骂三十多声呢,我从来没听见我爹这么生气过,虽然我爹从来没打过我但是那时候我也确是吓得没敢进去看。”远川只是轻撇了一眼光头三便继续咧着嘴去拔另一个拇指上的倒刺。
村长说完便一脸谄媚的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的秃头和尚,在和尚点头之后村长才指着门外说道:“神给你们送来了蹊跷板,就在学校门外左手边的草地上。”
“是跷跷板,孩子们,坐在上面能飞起来离神明更近。”和尚纠正说。可是我们都知道和尚的跷跷板只是为了让他自己离神明更近罢了......好吧,我承认那时的我们只是一尊尊该死的白色石膏雕像,除了把眼睛睁开之外什么都不理解,对我们来说看见也仅仅只是看见,相比那些大人,地上干掉的的狗屎和蚂蚁们似乎更值得我们费心思,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现在我意识到石膏里面是空的,除了爱与和平外似乎还能用来装很多东西,哪怕是被迫呢?如果一个人整天只会笑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幸福有多开心,我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傻子。同样的,只会哈哈笑的民族肯定就是一群傻子了。
老实说,当一个有趣的新名词和新玩具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新鲜感和吸引力对于物质匮乏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在村长同和尚走后班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听不到白河老师嘴上嘟囔着什么了,他们的耳朵已经被大脑关闭以便视觉和嗅觉更加专注的去窥探去缠绕窗外那个刷着红漆的新玩意儿。
“那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啊。”远川在看见那个跷跷板的真面目后有些失望的皱着眉。“一块红色的木板,木板下面是刷上红漆的木桶。”
“这算什么?这些我们也会自己做。”光头三瞥了一眼远川也随声附和道,如果远川对跷跷板发出赞许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毕生所学的赞美之词脱口而出“好!真漂亮!娘嘞,花儿似的!比蛤蟆好玩咧!”诸如此类。
他的话让一旁刚入学一周不到的杨郝发出轻蔑的笑“你个光头蛋能造出什么来?尿湿的褥子?”杨郝本是不屑于来花骨朵上学的,因为他有个进过城的留洋哥哥和开小卖铺的资本家父亲,但是奈何这小子太能折腾了,在家除了偷吃店里的手指饼干就是学他哥的先进思想,尤其是最近他从他哥哥杨淼的口中得知城里人都把猫和狗叫主子每天都好鱼好肉的伺候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把这个当作时髦在大街上看见猫狗就下跪叫祖宗,还把店里的饼干肉条凡是能吃的全拿出去喂了野猫野狗,他哥哥则是症状稍轻一点,见到猫狗只是微笑鞠躬,待它们走远了才直起腰来。村里的人都以为他俩是中邪了,老杨头因为自己俩儿子的行为更是羞得没脸见人,小卖铺都关了好几天。如果一旦有人当面笑话杨家兄弟或者对他们的行为露出嘲笑的表情,他们便会异口同声的说:“你们这群乡巴佬懂什么?这是外面的先进思想!”。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先不先进我不太懂,但是如果这就是先进的话我觉得愚昧一点倒是挺好的,至少祖宗没长一身毛。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村子外面的世界失去了憧憬,因为我觉得如果逢猫见狗都要磕头鞠躬的话真的挺耽误事的,而且还浪费生命。杨郝能来上学就是因为他在去我们村子北边那个灰熊岭上采蘑菇的时候遇见一匹灰狼,他以为是狗,就跪下拜了起来,哪知那灰狼饿红了眼且对村民的尊敬并不领情,反而一口咬掉了杨郝的耳朵,若不是他爹老杨头在后面拿个锄头赶跑了灰狼,杨郝怕是早就死在长毛祖宗嘴里了。
经过这件事后杨郝确实对他哥哥口中的先进理念有所动摇,但是他哥哥在知道这件事后不忧反喜“你有福了杨郝!”他着急忙慌的跑回家望着缠一脸白布的弟弟说道,他还跟杨郝说在城里,狼这种动物都是要供在动物园的,很多城里人不远万里跑到动物园花那么多钱就为了看一眼狼还摸不着“你这居然被狼咬了一口,你比我都先进比我都洋气啊杨郝!”果然杨淼的话让渴望高人一头渴望与众不同的杨郝再次点燃了先进思想的火焰。
老杨头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自从他大儿子杨淼进了城之后一切都变了,刚开始所有人都要对他们老杨家高看一眼,甚至连村长都来找他儿子办事,他心里那个美啊,于是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掏钱让杨淼去城里学习学习。
“学啥啊爸?”
“哎呀,学啥都行,啥“城里人”人学啥!”
于是一个月后,杨淼在村里人的簇拥下荣归故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搂过他骨瘦如柴的老爹高喊兄弟。在众人的呆滞和诧异下他才第一次说出了“先进”这个词。
“城里人的父子都以兄弟相称。”面对他一脸震惊的老爹他这样解释道“这都是先进思想啊兄弟!”
自此之后先进一词也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笑料,村长更是因此打消了把他儿子送到城里的念头。而随着杨淼进城愈发频繁,他的先进思想也越来越“先进”,这更加让村长认定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每每想起这些事老杨头都会痛心疾首的发出“嗨呀嗨呀”的叫声,在这次灰狼事件之后他的怪声也是越发频繁,在那之后每天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只要是路过他家门口便必然能看见他端个白色的碗赤裸着上身蹲在自家店门口那斑驳不堪的门槛上嘴里时不时发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怪声。于是在某一天他以同意给他大儿子更多的钱为条件让他去哄骗杨郝好让杨郝老老实实去村里上小学。
“我已经少一个儿子了,这个必须得保住嗨!”老杨头似乎很明白,如果再让杨郝跟他哥混在一起那么杨郝喊他兄弟也是迟早的事。于是在杨淼“知识派先进才是真先进。”的洗脑下原本瞧不起村里那些上学孩子的杨郝才屁颠屁颠的跑来上学。
刚到学校的杨郝还不忘向其他孩子们炫耀他的先进,无非就那几样:目中无人,目无尊长,以及拜长毛祖宗。其中前两点在他见到我们年过七旬德高望重,下手也重的老校长后明显改善了不少。
那天正逢课间休息,老校长拄着拐棍到学校巡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老校长是个坏脾气规矩多的老头,于是再看到他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腰朝老校长鞠了个躬,当然,这些都是白河教我们的,因为不只是那几个高年级的老学生,就连白河老师都挨过这老头的打,孩子们的有礼貌让这个一向心气高的老头很满意,正当他的笑容刚要崭露头角的时候,杨郝拽着裤子漏着屁股从厕所走了出来,并嬉皮笑脸的驾驭着茅房的臭气朝着满脸得意的校长高喊了一声老头和一声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