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赵在招魂仪式上昏迷过去，又足足睡了一整天。
　　直到第三天凌晨，差不多是他那天凌晨来到小观的时间，才苏醒过来。
　　他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才转向坐在床旁的钱道长，内心十分感动，有气无力地说：“道长，我饿了。”
　　钱道长提着的心放下了：除鬼任务应该是不用进行了。
　　他看到小赵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和，没有一丝仇恨之色。
　　桌子上很快摆满了一桌，包括那只大公鸡。
　　小赵只要了一碗粥，默默地吃着，什么都没说。
　　钱道长劝着小赵多吃点，还主动夹了肉和菜过去，都被小赵挡了回来。
　　所以整桌菜，除了粥被小赵喝了一碗外，其他的根本没动。
　　吃完东西，小赵恍然大悟般站起身，让钱道长先等等。
　　他是回房间拿包袱。
　　“听道长的。”小赵从包袱里拿出一大笔钱，“虽然……但……哎……”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把钱推到钱道长面前。
　　钱道长目视着自己够拿的数目，退回去一部分。
　　小赵也不客气，把钱收回进包袱，整理好，起身告辞，准备回家。
　　钱道长包了些肉和饼，把仪式上使用过的水果装了一整袋，硬塞进小赵的怀里，让他带在路上吃。
　　目送小赵离开，他关上门，上好闩，回屋慢慢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拿起小赵使用过的碗筷，他又回想起招魂那晚的事。
　　按计划，当晚他仅需要完成招魂仪式，然后在第三天再进行除鬼仪式。
　　这样的安排，说词上可以冠冕堂皇地用招魂仪式太耗费精力，需要休息一天进行元气恢复，好全力进行接下来的除鬼仪式。
　　招魂驱鬼再除鬼，三步骤的安排，完全是为了能够从小赵身上多榨点钱出来。
　　毕竟除什么鬼，怎么除掉这个鬼，最终是真除掉还是形式上的除掉，只要他把戏演全了，架势撒足了，除鬼仪式就算圆满完成了，钱也就到手了。
　　人算不如天算啊。
　　这是钱道长在小赵昏睡期间，观察着桃人，出神地盯着那条裂缝时，心头盘旋着的话。
　　桃人右手位置出现的裂缝，是不在他预演中的突变。
　　这个突发的变故，是从未发生过的，也是钱道长始料未及的。
　　他只好把除鬼仪式紧急上演。
　　幸亏他和三蛇的合作已经炉火纯青。
　　在小赵休息的时候，他们仅预演过一遍，一次就完美通过。
　　招魂的晚上，是他安排了自己的宠物——三蛇进行的。
　　三蛇是一条蛇。
　　蛇头，蛇身，蛇尾各有奇异的灵性，也各自拥有特殊的想法，所以它们以一蛇为耻，以三蛇自居。
　　招魂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出现的鬼影，是蛇身幻化的。
　　落到小赵身边的白骨，是蛇头从食尸鬼那里要回来的。
　　蛇尾的作用是结界。
　　只不过在这场招魂仪式中作用不明显，因为小赵即便听到钱道长说出有布置了结界，他也没看出地上那一圈时明时暗的光圈。
　　钱道长望着桌上煮熟的大公鸡，暗想：也该让它们出来吃点东西了。
　　自己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它们应该会理解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抽出一只通体漆黑的双壶陶壶。
　　把陶壶放到桌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它们放出来时，陶壶里的它们像是感应到了，或者说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猛烈地在陶壶里游动和撞击起来。
　　也罢也罢。
　　钱道长又叹了口气，揭开了封在壶口的契约符。
　　“你可想到我了。”蛇头出来了。
　　二
　　蛇身在壶口扭动了几下才出来，仿佛在舒展筋骨：“你不知道我饿多久了吗？”
　　蛇尾自从尝试了“从天而降”的飞一样的感觉后，已经不敢再冲到前面了。
　　转眼间，除了那只大公鸡外，蛇头不管荤素，把桌上的菜统统吞咽了进去。
　　“还好一早就去食尸鬼那里要骨头了。”蛇头打着饱嗝，“食尸那家伙说很抱歉，已经看到了你的护身符，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收集的小癖好。”
　　蛇身躺着，满足地起伏着肚皮：“那小子走了？”
　　蛇尾自顾自地抖动着尾巴尖。
　　“走了。”钱道长拎起那只鸡，三下五除二把肉剔下，放到三蛇面前。
　　蛇头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之后，才把鸡肉吞咽下去。
　　蛇身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吁出一口气。
　　“你们先休息一下。”钱道长收拾起来，“我先去洗洗。”
　　待道长托着大盆小碗离开，蛇头警觉地说：“这老头今天不对劲啊。”
　　蛇尾附和地点了点尾巴尖。
　　蛇身懒懒地道：“他这年纪，没儿没女的。那小子的爹，也差不多和他一般年纪。”
　　蛇头吐了吐信子：“你是说他良心发现了？”
　　“良心多少钱一斤？”蛇身呵呵一笑，“他要是有良心，会跟我们来滴血契约吗？”
　　蛇尾冷笑起来：“落进口袋里的才值钱。”
　　蛇身接道：“他这次从那小子身上挖到不少钱吧。”
　　蛇头和蛇尾同时点头。
　　“可能啊……”蛇身僵直身体，打了个哈欠，“他赚够了养老的本，估算着到死都不用再骗钱了。”
　　蛇头吐了吐信子，低声提醒：“他来了。”
　　虽说它们以三蛇自居，但毕竟是存在于一条蛇体上，彼此还是需要照应的。
　　钱道长回来了，用脚开门，因为他的双手托着一个木箱。
　　这木箱并不起眼，没有花里胡哨的雕刻镶嵌，却是用一整块木头挖出来的。
　　箱底直接铲平，箱身仅剔除树皮，涂上了防腐漆。
　　箱盖是切割下来后，待存储空间挖出来再加盖上去的。
　　三蛇清楚的很，这木箱里放着钱道长这些年来的作法所得。
　　箱子放到桌上时，桌面和桌腿的结合处发出承受重压的“吱嘎”声。
　　箱子并没有上锁。
　　“你们一直吵着让我换大一点的壶。”
　　钱道长说着捏住桌上陶壶的壶耳。
　　平移到半空，手一松，只听得“砰”一声，陶壶摔碎了。
　　见状，蛇头打趣道：“你该不会让我们住进你的钱箱里吧。”
　　蛇尾配合着抚摸着木箱。
　　钱道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们觉得呢。”他说着，哈哈一笑，拿起契约封符，居中一撕，叠好再撕，再叠又撕，撕成了八片。
　　刚撕开时，蛇身已经激动地竖了起来。
　　直到钱道长把纸片轻轻一抛，蛇头借着蛇身之力，平视着钱道长：“你为什么这么做？”
　　“放你们回到自由的天空之下，”钱道长迎上蛇头的目光，淡淡地回道，“不好吗？”
　　“契约符是没有了，但血呢？”蛇身冷冷道，“你的血可一直在我的体内流动着。”
　　钱道长眉头一挑：“这简单。我喝下你们的血，咱们就两清了。”
　　蛇身狐疑地追问：“这么简单？”
　　钱道长点点头：“真这么简单。”
　　蛇尾试探地缠住钱道长的手臂，带着威胁的语气道：“你不怕契约解除后，我对你下死手吗？”
　　蛇身不解地问道：“这些年来我们合作的挺愉快的，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解决契约呢？”
　　钱道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桃人的裂口，你们看到了吗？”
　　他说的桃人裂口，就是那晚上为小赵施展招魂仪式时突然发生的事情。
　　三蛇异口同声地“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我们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三蛇又一次同声道：“没有”。
　　“所以我给自己卜了一卦。”钱道长突然声音低沉，“卦相是什么，我也不好多说，主要是咱们分别的契机是到了。”
　　蛇尾抢在蛇头前提醒道：“你不怕我们脱离你的契约束缚后，成为一方之霸吗？”
　　钱道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缠在手臂上的蛇尾，笑道：“凭你这句话，我相信你们不会为非作歹的。”
　　蛇头瞪圆双眼，射出如地狱之火的凶光，冷冷道：“蛇尾不会，但我会。”
　　钱道长的视线没有半点退缩和犹豫：“你也清楚这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
　　蛇头若有所思地吐了吐信子，低下了头。
　　蛇身感慨道：“咱们要是分别了，对我来讲唯一地遗憾就是，短时间内是不能像刚刚那样轻松自在地饱食了。”
　　蛇头哼了一声：“瞧你这点志气。”
　　“好了好了。”钱道长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功过格”。
　　“我想你们应该还都记得，”钱道长看着“功过格”里还剩下最后一格“功”，“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摔落的地方。”
　　蛇头、蛇身、蛇尾面面相觑，但只有蛇头做出了该有的回应。
　　“当然记得。”蛇头感慨了一声，“但话说回来，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我们才能很愉快地活到现在。”
　　钱道长却话锋一转：“你们知道的，只是我告诉给你们的。”
　　“难道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蛇尾激动起来，“虽说我们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只不过契约既然已经被你亲手毁了，就别怪我们真的对你不客气。”
　　“客气也好，不客气也罢。”钱道长呵呵一笑，“至少，让我把隐藏起来的部分先讲给你们听吧。”
　　蛇头把脸直冲到钱道长面前，想给对方压迫感：“我们怎么知道你讲出来的，一定是你之前隐藏着的呢？”
　　“哦，你的怀疑很合理。但真也好，假也罢，结果只能你们自己去分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