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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梳高些!”月珠一面瞧着叔于田的头发一面道。
万三娘已经差人买好了衣物给叔于田穿,有的衣裳还在缝制。叔于田穿上了鸦青色的短褂,青色的束腰带,墨色布履,更显得英姿飒爽,三位姐姐都要来帮她打扮。
两天相处下来,叔于田的沉默寡言固然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众人都知道她的不易,又处处关怀,她还是有了些许变化,更是用惊人的体力和耐力让众人刮目相看。她对粗活来者不拒,平时阿芒等小厮都要累得喘气的推车打水她做起来毫不费力,完全没有寻常少女的柔弱,相反,一些精细活她却做不来。大家了解到她其实本分勤勉,更是对她关爱有加。
木槿试了好几种发髻,都不适合叔于田,最后还是月珠动手,把她一头蓬松微卷的头发梳成一束,扎好,垂在脑后,干净爽利,也很衬她英气的长相。冰华摇摇头:“总感觉太俗气。”
“不如这样。”月珠用梳子把叔于田两鬓边的头发梳成两缕,一边扎一条小辫子,的确醒目了不少。
“小叔,你自己看看!”月珠递上一面铜镜。她们都叫她“小叔”,也不觉得谐音就乱了辈分,反而很亲昵。
叔于田没怎么照过镜子,对自己的长相没有自知之明,如今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眉如利剑,眼若桃花,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光彩照人得让她感到意外。
“小叔也爱俏呢!”月珠玩笑道,木槿和冰华也忍俊不禁,叔于田的脸一下子红了,把铜镜倒扣在妆台上。
月珠唤丫鬟碧桃端上茶和点心来,四人围着桌案闲话。叔于田所想象的美好也就这样了。月珠咬了一口绿豆糕,问道:“小叔,你留下来就不走了么?你一身本事,要做一辈子苦力么?”
叔于田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羞赧一笑,摇了摇头。冰华问:“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唔......”叔于田细想了一番,“我师父,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月珠不解。
叔于田有些黯然:“曾经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发生什么事了?”月珠蹙眉。
叔于田的笑意带着几分苦涩:“他说要去云游。”
她曾怨过师父扬长而去,把师徒情分看作尘烟,轻易便散去了。但当她眼界渐宽,也理解了师父的本意,教无可教,也是分开的时候了。
而且若不是遇到了师父,学了一身武功,叔于田早就死在焚村大火里了。
故乡还是安宁的故乡,五岁的叔于田没有忧愁地整日玩闹,唯一让她苦恼的无非是和邻家的大牛打了一架,要被爹用树枝打屁股而已。她还盼着早日长大,再把大牛揍得鼻青脸肿。
尉迟清是带着伤来的,不知被谁在腰间刺了一刀,所幸不致命。他还背着一把刀,握着一柄剑,整个人都散发着和山村格格不入的气质。村里的郎中治好了他,他就留在了后山上,搭了一间茅屋,溪边树下,独来独往。
上山捡树枝的叔于田偶然遇见了尉迟清,是尉迟清先叫住了她:“小丫头,你过来。”
叔于田对有佩剑的人怀着莫名的敬畏,不无紧张地走上前,尉迟清打量了她一番,喃喃说了一些彼时她还听不懂的话:“通明慧眼果真存在......”
“大叔,你在说什么?”小叔于田歪着头,一脸困惑。
“你是不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尉迟清低头看着她,笑意浅浅,“兴许是个奇才。”
也是在这时候,叔于田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通明慧眼,一种尉迟清只在书上见到过的神奇。通明慧眼可见万物本质,拥有者万中无一,在武学方面能够看清对方的破绽,于细微处取胜,可谓得天独厚。
“你想不想习武?我可以教你。”尉迟清说。
叔于田一愣,顿时两眼放光:“真的吗?我想学!”
“你来得巧,我这里有一样兵器会认主,可惜我不是它的主人,若它认你为主,我不光教你武功,还把它赠予你,如何?”尉迟清试探着问。
叔于田用力点头:“好!”
尉迟清转身从屋里捧出一把被布包裹的兵器,捧到叔于田的面前,揭开那层布。日光之下,乌金刀鞘闪着金属的光泽,而叔于田在意的是刀鞘中被封存的灵魂,它仿佛在寻找一个命中注定的主人,在呼唤着她。叔于田没有问过尉迟清的意思,就自然而然地握住刀柄,拔刀出鞘,金色的光辉一瞬间令周围的事物黯然失色。
原本暗金色的刀身此刻变为纯金色,与叔于田的通明慧眼相映,迸发出无限的力量,似乎能斩破黑暗。
“果然,我没看错人。”尉迟清欣慰地点头,“你就是它选中的主人。”
叔于田轻松地挥舞着环首刀,这把刀未认主前重有数十斤,此刻在她手中与树枝无异。尉迟清暗叹这奇妙的缘分,他说:“它现在是你的兵器了,为它取个名字吧。”
叔于田看向刀的环首,赤金色的环形如张开双翼的飞鸟:“叫‘鸿雁’,我爹说鸿雁能飞的很远很远,我也要像它一样。”
“你爹说的很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个名字很好。”尉迟清拍拍她的脑袋,“那,你还愿意拜师吗?”
叔于田收刀入鞘,认认真真地跪下,脆生生喊了声“师父”,尉迟清应了,说:“我叫尉迟清,字元湛,你呢?”
“我叫叔于田,叔伯的叔,于田就是在田野上的于田。”
二人的师徒关系结得很轻易,但没有掺半分虚假,尉迟清想找一个合适的人传授毕生所学,叔于田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至少要打得过隔壁的大牛。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便不需要多余的话。
普通农民叔吉和妻子周氏见孩子带了把刀回来,着实吓了一跳,得知她拜了师,更是不理解。叔于田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拜师学武,他们也只当是玩闹,或许过几天就放弃了,糊里糊涂地由她去了。他们确实没有料到,尉迟清不是一般武侠,叔于田也不是一时兴起。
月落日升,月升日落,尉迟清把自己会的功法全都教给了叔于田,而叔于田没有辜负天才之名,所有功法的法门皆能迅速地领会并学习,常人需要用心体会的不可见之力,她用眼睛就能看到,掌握得自然比常人快,而且她的根骨极佳,打熬筋骨时省去了诸多时间。叔于田还学会了感知自然的奥妙,如风之迅疾、水之无常、木之生息、石之顽强,那一招一式,也就融合了诸多变化。尉迟清如是说:“最精妙的招式,全在天地间了。”
尉迟清对叔于田的教诲不止在于武功,更在于为人,他并不说何为对错,因为乱世之中难辨善恶,人心复杂,他无法判定,也无意培养一个白璧无瑕的好人,于是告诉叔于田:“好坏皆由他人评说,你无须在意。你能分清的只有爱憎,守护所爱之人,提防憎恶之人,这已足够。”
往后叔于田便懂了,一个人会爱上什么取决于她向往什么,比善恶更能决定一个人。而守护所爱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叔于田十岁那年,尉迟清看似突然实则必然地说他要走了,叔于田尚未尝过离别的滋味,以为他还会回来,就像爹早出晚归,总有回家的时候。尉迟清还是笑意浅浅:“应尽之责,我已完成,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了你,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叔于田懵懂之余还有惶恐:“师父要去哪里?”
“我是一个侠客,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去处。”尉迟清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我或许会重逢,或许不会,相忘于江湖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你要记住,须臾真情,胜过长久离心。”这是他教叔于田的最后一个道理。
次日叔于田上山,果然不见那一抹熟悉的白衣,茅屋里空无一人,好像从来无人住过。
叔吉和周氏看到女儿大哭大闹了一场,最后是赌气似的要把那个人忘记。这时叔于田第一次经历人生的大悲,十二岁时还会再经历一次。尉迟清教她忍受苦难,自己也成了叔于田苦难的一部分。
那个白衣翩翩如山间云岚的清俊男子,终于被叔于田当做不可挽回的童年幻梦,和故乡一起被埋葬在过去了。
暮春,桃花落了,万三娘收集了好些花瓣准备酿酒,让叔于田帮忙把去年埋在后院桃树下的两坛酒挖出来。叔于田挖出酒坛,洗掉泥土,问三娘:“这酒好喝吗?”
尉迟清说他认识的许多侠客都嗜酒如命,叔于田对酒有莫大的兴趣,虽然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姑娘,但平日里没少偷喝酒窖里的藏酒。
“你尝尝就知道了,这桃花酒可是酒楼的招牌,我的独门手艺。”万三娘不无自豪地一扬下巴。
叔于田听完,迫不及待地揭开酒封,闻到了醇厚的酒香,还有桃花的芬芳,甜丝丝的,闻着便有些醉人。她取了葫芦瓢舀了一点,万三娘还不忘提醒她:“你还小,不准多喝啊,只许尝一口。”
叔于田敷衍地应答,抿了一口酒,甜中有些许酸涩,不怎么呛人,颇为温和,但这种温和的酒最能在无形中醉人了。她喝完瓢里的酒就没有再舀,担心醉酒误事。
“万三娘!”有人在大堂呼喊,声音惶急嘶哑,听得人心一惊。
被喊的万三娘也吓到了,刚放下装花瓣的簸箕,就有人冲到后院来,扑通一声跪在万三娘的面前:“万三娘,你一定要帮帮我!”
那是个中年男人,头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右手断了末两指,一只眼睛也瞎了,剩下一只右眼里只有愤怒和哀伤。
“陆老爷?你这是......”万三娘受不起他的跪拜,连忙要扶他起来,谁知他根本不肯起来。
陆全是泷山城有名的布商,白手起家,家底丰厚,为人和善,有端木遗风。万三娘买的布料就是陆全家的,因而与他有些交集。这突如其来的哀求与陆全冷静持重的作风截然不同,着实让万三娘手足无措:“陆老爷,有话好好说,究竟是怎么了?”
陆全崩溃地哭喊道:“是山贼干的!靖山贼!”
清明时节,陆全携妻儿回梁平县城祭祖,返回泷山的途中遭到山贼劫掠,妻儿身死,陆全在车夫的掩护之下逃出生天。回到泷山,陆全头一件事就是报官,沈望有心处理,但靖山不在泷山城管辖范围之内,他实在爱莫能助。陆全报仇心切,想到万三娘旧时给人介绍杀手,便来求她。
得知万三娘干过中间人的行当,叔于田颇感意外地看着她,后者眉头紧锁,为难道:“我已金盆洗手,不做这门生意了。”
来酒楼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万三娘由此积攒了不少人脉,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认识的游侠杀手也有,肯帮陆全的也不难找。但月珠三人年岁渐长,万三娘唯恐这些事影响了她们的名声,又有沈望执法严明,她便收手不干了。
“这血海深仇,我怎能不报!万三娘,你就给陆某做个人情,要多少钱都好说,只要能......”家财万贯却救不回妻儿的陆全哽咽了,他的无助让万三娘和叔于田都面色凝重。
万三娘低下头,犹疑不决:“你容我想想吧。”
“我可以帮你。”叔于田猝然开口。万三娘和陆全都是一愣,以为叔于田在开玩笑,但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完全不像说笑。
陆全不知她的来历,只好看向万三娘,万三娘则当她不懂事,责备道:“你以为这事可以随意出风头吗?对付山贼可不是好玩的!”
“我没有要出风头。”叔于田平静地说,“我见过山贼,比山贼更厉害的东国军见过,吓不倒我。我能帮陆老爷报仇,不要一分钱,只要一匹马,我今日就启程去靖山。”
万三娘和陆全面面相觑,陆全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万三娘也说不准,她亲眼见过叔于田非凡的身手,相信叔于田真有本事,可让一个孩子去与山贼对抗,谁也狠不下心。
“你不怕死不要紧,若让月珠她们知道了,绝不肯让你去冒险,你还是老实待着吧!”万三娘严厉道。
叔于田欲言又止,万三娘搬出了三位姐姐,叔于田也不想看她们担心落泪,但她还是想去。在酒楼清闲度日虽好,叔于田的内心仍渴望不同寻常的火花般的机遇,鸿雁宝刀蒙尘,侠客梦沉寂已久,这是叔于田所不甘的。万三娘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在此刻叔于田乖巧的外表下藏着磨牙吮血的野兽,眷恋温柔,也不愿平凡。
“那好,我歇息去了。”叔于田擦了擦手,转身往厢房走去。
被她这么一折腾,万三娘无心与陆全纠缠了,叹息道:“陆老爷且回去吧,我断不会重操旧业。”
陆全落寞地伫立一会儿,悻悻离去了。要另请高明吗?或许吧,他不是忍气吞声之辈,经商多年总有人脉能帮到他,他盘算着,走出了酒楼的大门。只一抬眼,就看到了叔于田的脸。
“你不是......”陆全愕然地看着她。
叔于田笑笑,她表面上是进厢房,其实是从后面的围墙翻出来的,万三娘还蒙在鼓里。她腰间悬着鸿雁刀,尚显娇小的身板并未因此缺少气势,一双金瞳炯炯有神,倒真把陆全唬住了:“我叫叔于田。你还报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