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的课结束后，李冬至沿着萧家河畔走回家中吃晚饭。路上，开担担面铺子的雷老板拦住他，在他怀里塞了一篮鸡蛋。
　　“哎去去去，”见李冬至慌张地摇头拒绝，雷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几个鸡蛋咋子了？拿到起拿到起。”
　　“小李娃儿，你今天好像狗日类有点高兴唵？”雷叔一边送他，一边笑着说。
　　李冬至点点头，把学校里有老师邀请他加入羽毛球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雷叔豪爽地拍拍里李冬至的背，说那他以后得多吃点儿了，长得又矮又瘦怎么打球？
　　李冬至扮了个鬼脸，一个冲刺便跑没了影儿。雷叔看着他旋风一样消失的背影，望着天空似乎在怀念什么。
　　“这娃儿，跟他爹年轻时候一个样，天天就是狗日类羽毛球。”
　　回到家后，妈妈炒菜的香气立刻冲入他的鼻腔内，让他以为自己上了天堂。他大呼小叫地往房间里把书包一扔，率先坐上餐桌。
　　“牛儿（李冬至的小名）回来啦？”母亲拖长声音喊道，捏着一瓣香肠走出厨房，喂进他嘴里。
　　李冬至感到幸福极了。他冲母亲笑着，然后跟正在看电视的姐姐和父亲也打了招呼。
　　姐姐正在帮父亲调电视频道，应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
　　“嗯，诶，诶……”父亲看到他后，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又等了一会儿，母亲宣布吃饭了，于是一家四口都围到餐桌旁边坐了下来。
　　父亲一坐下，似乎刚看到李冬至，又咧着嘴给他打了招呼。
　　李冬至露出灿烂的笑。
　　母亲今天做了冬瓜肉圆子汤、茄饼、粉蒸牛肉和炒四季豆，都是李冬至最爱的菜。他大口朵颐，毫不理会母亲责备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刨了三碗饭下肚。
　　姐姐聊了聊她在第九中学高中部里的日常，说又有人给她写情书。母亲撩起衣袖，说她倒要看看这些小屁孩儿都哪来的胆子，敢勾搭她的宝贝女儿。
　　聊完姐姐的事后，母亲问李冬至学校里过得咋样。姐姐盯住李冬至。
　　“哦！”他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开心地说了起来，“我昨天都忘说了，有老师邀请我加入学校的羽毛球……额，社团！”
　　姐姐笑着看看父子二人，低头继续吃饭。母亲则握住李冬至的手，说这真是太好了。
　　“你爹以前也爱打羽毛球，还拿过奖呢，好多好多奖……”她看向一语不发，只是傻傻笑着的丈夫，“直到……”
　　饭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父亲似乎并没注意，夹起一张茄饼，想放到李冬至碗里，“吃点茄饼哇，牛儿。”
　　“我吃好了，您吃，老爸！”李冬至慌忙摆手，笑着把茄饼夹到他碗里。
　　父亲点了点头，埋头吃了起来。
　　“儿啊，你喜欢打羽毛球，妈知道，妈也支持你，”母亲眼睛有些湿润，捏住他的手，“好好打啊，打开心，但还是要留点时间给学习哈。”
　　李冬至比了个大拇指，点了点头。父亲又夹起茄饼。
　　“吃点茄饼哇，牛儿？”父亲带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笑容，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和蔼地对他说。
　　“我吃好了，您吃，爸。”李冬至握住他的手，把茄饼放到了父亲自己碗里。
　　父亲点了点头，这次的神情有些困惑，似乎想记起什么，却又转眼忘掉了。
　　他们四人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菜，李冬至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
　　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他翻下床，偷偷摸到父母放照片的柜子前，打开了它。
　　他翻找着，不一会儿，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相片从记忆里冒了出来。
　　上面是他很小的时候，和母亲、姐姐一起去县里的广场上看父亲和书记打球的图景。他那时还没上幼儿园，根本记不着事，可他有时也会怀疑，他对羽毛球的热爱就是在那么遥远的过去被栽培出来的。
　　他往后翻着，寻找他还没出生时父母的回忆。他看到好多好多父亲打羽毛球的照片，那些照片都是黑白的，场地都还没有胶皮地，比赛的观众也寥寥无几。
　　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意气风发。他有一头清爽的短发，一双澄澈的眼睛，站在简陋的冠军台上，挥舞着那时还很沉重的羽毛球拍。
　　他继续翻着，看到了父母结婚时的照片。他们看上去好幸福。
　　老妈说，他爸本来是打算亲手教他打羽毛球的，据他所说，“可不能白白浪费这基因”。如果父亲没有那么早就患上老年痴呆症，他和父亲现在会是什么样呢？他们会成为传奇吗？
　　他合上相册，回到房间里，掂起球拍凝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
　　李冬至小学毕业后，以前和父亲一起打球的朋友马叔叔给他在城里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工作，只需要抄些东西，待遇还不赖。不仅如此，马叔还把以前住的老房子让给他们一家，让他们在成都落户。
　　马叔说，他很尊敬李父，这都是小事。但父亲已经记不得马叔叔了。
　　以前，李冬至在老家荣县里完全没有练羽毛球的条件。随着城乡发展，人们都往城里跑，以前有能力买拍子的人家里生活条件都不差，自然早就去往各个城市。
　　因此，李冬至虽然很想像他父亲曾经那样，成为一个横空出世的羽毛球能手，但却没有机会得到训练。
　　来到成都后，他也不敢让母亲给他报培训班，因为家里给父亲治病的支出太大了，这还是在他们不用还房贷，没有车子的情况下。
　　他坐下来，摸着这副他父亲曾经的球拍。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成为怎样的一个选手，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李冬至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只想带着父亲的拍子，带着自己和父亲共同的热爱，多打一打球。
　　也许，他以后还能打出个什么冠军，或是加入省队，甚至国家队，那时候，他们家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这天晚上，李冬至带着这些思绪和畅想入睡，期待着第二天在川西中学羽毛球社的首秀。几公里之外，邀请他入社的李立军老师，也带着不一样的憧憬、同样的期待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