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冬至也在假装进行当年输掉的那场羽毛球比赛。
　　在CD市川西中学初中部的体育馆内，独自一人的他已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他刚完成一次扑救，这是对手19比12时的那颗杀球。
　　那时，对方抓住了他勉强推过中场的一颗回球，一跃而起，轻轻点杀。李冬至虽然反应敏捷得不像正常人，但没有经过任何系统的训练，于是他只能用笨拙的步伐跳到边线，最后扑了个空。
　　但是现在，他早已在观察中学会了正确的扑救。他旋转腰胯，拉开韧带，向左半场飞去，球被反手接起，接着，它恰到好处地回过了网。
　　李冬至高兴地蹦了起来，左手捏紧拳头，振奋地大喊一声。四面，漆黑一片的体育馆墙壁传来空荡荡的回音，好像在嘲笑他的可怜。
　　那是他在老家荣县参加的第一场羽毛球赛，也是他这一生中参加的唯一一场羽毛球赛。
　　那天是他11岁生日，市里的某个羽毛球教练来他家乡选苗子，组织了一场“荣县选拔赛”，参赛的人基本都是10岁以下的小孩儿，大多才7、8岁。
　　因为家穷，李冬至在那之前从没有正儿八经地接受过训练，但经常和邻居家的大人一起到户外打球，他们都觉得李冬至的体能和协调性“简直不正常”，于是组织起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替他凑钱报了名。
　　然后，他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有人告诉他，12分是对手让球给新手的标准分值，而这就是李冬至拿到的分。
　　那个教练后来这么告诉李冬至母亲——对于一个从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小孩儿来说，他的确厉害得不正常，但他年龄太大了。
　　他母亲没给他说过这个真正的原因，在李冬至看来，他只是因为输了球而没被选上。
　　那时的他不仅动作丑陋，连规则都是一知半解，要不是对手脾气好，估计都不想跟他打了。
　　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那场球。
　　李冬至摇摇头，回过神来，面前仍是球网，四周的灯光好像也已打开，他仿佛真的回到了那天的比赛现场。
　　还有最后一颗球没接到呢，他提醒自己，随后平举拍子，微微前倾。对手发了一颗力量十足的高远球，他迅速退后，用半吊子动作勾了一个既不前场，也不对角的中间球。
　　对手举拍平抽，他慌忙回应，动作却已经变形，球高高跃上对方的上空。
　　又是一颗杀球要来了，他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砰！”伴随着子弹一般的清脆响声，李冬至提前启动，双腿灵活地一跳，然后往右半场一跃，轻松接到了球。
　　他笑了，可就在他假想的这场比赛就要“逆转”时，周遭原本黑暗的环境突然闪烁了一下，刺眼的灯光霎时充斥馆堂，从门那边儿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如同恶鬼袭来。
　　李冬至吓得差点窒息，尖叫一声，倒在硬木板地上。
　　他险些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晃瞎，不过比起大脑受到的强烈刺激，此刻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恐惧。
　　他缩着脑袋环顾四周，顺着墙沿，他看到体育馆的大门口站了一个人，一个显然不是学生的大人。
　　完了，有老师！李冬至的第一反应是从窗户逃跑。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球拍，“蹭”地一下翻上窗台，可那眼镜上反射白光的可怕神秘人一个健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李冬至大叫着“对不起！”，一面绝望地尝试撑开那锁死的窗户。
　　意识到现已无计可施之后，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望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寸头老师，准备下跪道歉。可他接着发现那神秘人竟露出了诡异而邪恶的笑容，于是他又被吓得尖叫一声。
　　“你在这里干嘛？”神秘人问他时脸上仍然挂着那仿佛捉到猎物的贪婪笑意。
　　“我……我那个……”李冬至咽了几下口水，可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怎么没上晚自习？”神秘人逼近一步，眼镜上反射出的白光再次显现，配合上那狰狞的笑，他简直像是漫画里的变态杀人魔。
　　他麻利而熟练地跪了下来。“老师，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神秘老师推了一下镜框中间，发出“嘿嘿”的声音，然后，他抢过李冬至的球拍，端在掌里挥了挥。
　　“有点重啊。”他再次推了一下镜框，笑容愈发诡秘，“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冬至。”他害怕地说，内心里觉得自己已是半个死人了。
　　适应灯光之后，他才慢慢看清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原来是初一一班教物理的李立军老师。仔细一看，他长得瘦瘦高高的，比起物理老师倒更像是个长跑运动员。
　　李立军老师嘿嘿一笑，“李同学啊，逃晚自习，在川西中学可是要请家长的哦，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班主任……她应该还没走吧？”
　　李冬至彻底慌神了，若是王班得知他又逃自习课，这次准会把他赶回家，那时候他再怎么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也没有用。
　　“但是嘛，我可以不告诉她……”话没说完，李冬至便高兴地尖叫起来，好像峨眉山的猴子，倒是把李老师吓了一跳。
　　“我不会给你班主任说你逃自习，但是嘛……嘿嘿，你得帮我做点事。”他接着说。
　　李冬至慌忙点头。
　　“其实吧，老师我是学校羽毛球社团的负责人……”李立军刚说完这半句，一见李冬至又要开始大呼小叫，于是赶紧举起一只手让他打住，后者乖乖闭嘴。
　　社团？李冬至听懂了羽毛球，但没听懂这两个字，他猜那是个什么聚会活动。在他上小学的镇子里，是没有这个概念的。
　　但是社团负责人听起来是个很牛的东西！李冬至虽然不懂李老师提这个干什么，但内心还是兴奋起来。
　　他在川西中学读了快半学期的书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学校里还有关于羽毛球的活动。
　　自他打输那场重要的选拔赛后，他再也没打过真正的羽毛球比赛。虽说他仍然保持着到处看球、无所不学的习惯，也比不自量力报名选拔那时更有范儿了，但缺乏像样的教练和对手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再后来，他们一家因为父亲朋友给他提供的工作搬到了CD市，李冬至也正好进入川西中学念初中。
　　李冬至这才反应过来，自那场球以后已经过了接近两年了。
　　因此，听到这个神秘老师说出“羽毛球社团”这个词，他像是与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一般，很是激动。
　　李老师见他两眼放光，笑着继续说道。
　　“最近正是招新季，肯定有其他同学会来报名……肯定有！”老师突然自己大叫一声，吓得李冬至一震。“然后，你周五来和我们的社员打一下，看看你们实力如何。”
　　啊！原来不是什么打扫厕所，或者帮忙跑一周腿啊，就这事，简简单……
　　等等，李老师刚刚说什么？打一下？打比赛？
　　李冬至比出一个向下打气的动作，疯狂地跳将起来，声音简直连萧家河对面都听得见。“什么！就这事？老师您太客气了，别说打一下，我来打一下午都行！”
　　李老师懵了，但见他同意，也就没再说什么，留下时间和地点后便点头走出了体育馆。
　　李冬至看着这个神秘老师消失在外面的黑夜之中，在过于盛大的惊喜之后，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过身，看了看孤零零的羽毛球网和空无一人的球馆，收拾起东西。
　　比起11岁的那天，李冬至很确定自己已经变强了。但他最想赢的那场比赛已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