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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圩上供着的土地庙,很寒碜。
两堵土墙,一条脏兮兮的红布挂在门口,里头空空如也,还有蜘蛛网,地上沾着一坨坨牛拉的屎,硬邦邦的。
后来,小虎的舅婆,也就是他阿婆的表嫂,凭一己之力改变了土地公在当地的悲惨境遇。
县志上记载,我们公社来过六个如假包换的日军。
可五伯母拍着大腿表示不服:
“哪那么少!鸭塘就来了好几个!”
前几天有些村民得了风声,携家带口躲进县城西北向的花果山去了。因为听说鬼子一来,他们就会放火烧屋,谁敢出来就枪毙谁。
后来听小虎讲,他阿公没来得及逃,被迫见证了残忍的屠村一幕。
他阿公说鬼子刺刀劈人就跟劈水果一样。他亲眼看见一个人的头被鬼子当场砍了,那血直冲上天,死了的人眼睛还在地上咕噜转了好久。
死不瞑目啊。
他外公还看见他们村里卖豆腐的。
刀起刀落,刺刀切耳朵比切豆腐还轻松,呼一声就把卖豆腐的耳朵削掉了一个。
他外公走了运,藏得挺好。
当时河底下有块大石头,石下有空隙,旁边的草长得挺旺盛,他就在石头下躲着,一声不敢吭。
可他舅婆一家三口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时他舅婆抱着孩子,那孩子生下来不到三个月,还没断奶,和舅公一起躲鬼子。
他们在前面拔腿跑,三个鬼子在后面追。
慌不择路,他们就跑到狗坐岭上去。
想着狗坐岭不陡亦不高,就是草木茂盛,遮蔽起来方便。
其实,回过头再想,要是狗坐岭真适合躲,那些早收到风声的村民怎么非要千里迢迢地去一条镇外面的花果山,而不是乖乖躲在这呢?
因为以前狗坐岭是个坟山。
现在依旧是。
建坟的山多少带着点阴气,又是祖宗世世代代睡眠的地方,很少人想打扰他们长眠。
所以除了清明,或者入葬执骨,很少人到山上来。
既然人迹罕至,关于这座山的地势情况就没多少人清楚了。
没跑多久,小虎舅婆就看见眼前空荡荡。
低头一看,原来脚底下是个悬崖。
一家三口当即慌了,没地了,总不能跳崖,就躲吧。
扭脖子左右一看,竟然看见右下角有个土地庙,不到十平,塌圮严重,但遮住一个成年人的身子还不成问题。
他俩一合计,两个人分开躲。
舅公躲在土地庙背后。
舅婆抱着孩子趴在草丛里,现下正夏天,野草长势喜人,大多及腰高,堪堪能藏住一大一小。
他们刚躲好,一个鬼子先跟上来了。
人家眼尖,乍一看就相中了土地庙,挪着身子往土地庙身后包抄。
也是不巧,这时熟睡的小虎表舅哇地张嘴哭了,一下便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
舅婆注意力本来在舅公那头,见孩子闹腾坏事,慌得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可显然慢了一步。
鬼子嘴巴叽里呱啦说了一串,伸直了腿往草丛这边直奔过来。
林子如死一般寂静。
小虎舅公虽然看不见,但鬼子的步子听得一清二楚,眼看老婆孩子就要遭殃,他把牙一咬,嗷嗷叫着从背后熊抱住鬼子的腰,死活不撒手。
鬼子急得左右扭着身子,又想拔枪,又想拔刺刀,无奈距离太近,没法施展。
两人就这样来回转,又滚了几圈地。
渐渐军人体力占了上风,好几次鬼子差点就要挣脱,小虎舅公也想到自己体力不支,终有耗尽一刻,把心一横,抱着那鬼子就从悬崖一齐滚下去了。
小虎舅婆又惊又怕。
没想到这会两人争斗的功夫,其他两个鬼子也跟上来了。
他们用日语喊了几句,听起来是同伴的名字,没听见回音,便四下扒拉野草,搜寻同伴的行踪。
毕竟他们训练有素,就晃了会神,很快就发现端倪。
“出来!快出来!”
“刺死你!”
舅婆猛地听见一阵发音奇异的声音,原来两个鬼子已经站在她躲着的草丛外,端着刺刀嗷嗷叫着让她出去。
那时候来华的鬼子,尤其是下乡的,都是能说一两句汉语的。
小虎舅婆当时第一念头便是完了。
但临死之时,人从心底就会涌出一股勇气,舅婆转念又想,死就死吧,孩子他爹跳崖了,我也跳,咱们一家三口还能相聚。
于是她就这样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没想到鬼子见出来的竟是个年轻女人,便起了坏心思,刺刀放下了,话不多说,直奔着小虎舅婆冲过来。
小虎舅婆撒开腿就往悬崖方向跑,正准备跳,突然听见身后“唉哟”一声。
回头一看,见一个鬼子捂住后脑勺,眼睛朝着土地庙方向,对另一个鬼子叽里呱啦愤怒地说着什么。
接着两人也不再追她。
捡起刺刀,径直冲向土地庙,先挑开了破红布帘,然后东一刺西一耙,前后左右转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见。
小虎舅婆正疑惑着他们在找什么,却见他俩疑惑地嘟嚷了一番,好像又决定撒手不管了,继续往她的方向走。
她犹豫着要不要跳。
说来迟那时快,两个石子从庙里冲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两个鬼子的后脑勺。
两个鬼子气坏了,拿出机关枪,对着土地庙一阵扫射,连周围的鸟都吓得噗噗飞了,依然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甚至除了鸟,一个动物都没有。
两个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估计是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有失皇军风度。笑完他俩又朝小虎舅婆方向走过去。
这回剧情又重复了一遍。
两个石子从庙里飞出来,又砸中两个鬼子的后脑勺了。
可他俩这次没鲁莽行事,反而凑过脸叽里呱啦小声商量一通,商议定了,便一左一右朝土地庙方向走去,挑开帘子,里头空空如也。
两人对视了一下,迅速闪身从土地庙后面包抄。
小虎舅婆又紧张又害怕,紧紧盯着土地庙后面,生怕他们杀死帮助她的恩人。
突然两个鬼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
后面却没见走出什么人来。
鬼子一跑,小虎舅婆就松了口气,这世上没什么比鬼子更令人害怕的了。
她一缓过神,就想起怀里的孩子,怎么半天没吭声呢?
低头一看,当场哭了。
小虎表舅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酱紫酱紫的,小身子已经硬了,小虎舅婆的手还放在他嘴上。
原来刚才她太紧张,捂得太严,把孩子给活活憋死了。
小虎舅婆半天就经历了家破人亡,哭得正伤心,突然听见土地庙传来一声叹息。
轻飘飘的,若有若无。
哭了一阵,她又想,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刚才土地庙有人救了她,多少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于是她擦干眼泪,就往土地庙后面走。
土地庙后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唯有蜘蛛网,和墙角几坨发霉的屎。
还有一阵风从身旁经过。
她心想这大概是土地公显灵帮了自己,于是跪下对着灶台拜了三拜。那时土地庙没有神像,就拿火砖砌了个大方灶台,平时在上面放这些供品。
拜完了,她在躲鬼子的草丛挖了个坑,把孩子埋了。
然后再从小路往悬崖山脚下走。
找舅公。
悬崖下草多,乱石也多,舅公和鬼子就砸在一块大石头上,脑花子流了老大一片。
那天,鬼子还没从村子退去,小虎舅婆不敢回村,就躲在山洞。
天黑了就出去找捻子吃。
捻子是坟山特有的水果。它吮吸了亡人的血肉由红变紫,圆鼓鼓又大又软,满山都是。以前村里有人摘来卖,一分钱一竹唛。
就这么挨过半个月,小虎舅婆想着鬼子走了,就回村看了看。
只见家家门口挂着白条花圈,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她找人一问。
鬼子确实走了,但临走前在村里大开杀戒,说要找一个花姑娘,描述的样子就是舅婆的模样。
后来他们聚在一块,上了狗坐岭,又去土地庙转了一圈。
什么也没发现。
想着这庙邪乎,就把那座庙推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这土地庙被重建了。
在原址狗坐岭山脚下,面积大了好几倍,不仅有门匾,还有供奉的神座神像,香火鼎盛。
毕竟土地公什么业务都包的。
求子的、求发财的、求平安健康的,每次过节都要来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