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门，演武场。
　　随着三位主事之人议定落座，场内气氛重归平静。
　　李元常扫视了台下的诸弟子一眼，片刻后，沉吟良久，喟叹道：
　　“我清宵门立派至今十五载。”
　　“遥想当年，元常初至江南，门庭凋敝，弟子寥寥。我与成明二人，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终于在这江南豪雄盘踞之地，争得一处容身之地。”
　　“十五载辛酸艰苦，不足以尽言。”
　　讲至此处，李元常仿佛动情不已，眸中泛起点点泪光，起身走到台前，朗声道：
　　“今日的清宵门已非昨日的小门小派，有武艺精湛的诸位师傅，有天资卓绝的诸位弟子，当要奋勇争先，百尺竿头更上重楼。”
　　“念于此，我有意革新考校之事，效仿武举，拔擢三魁，以为弟子典范。”
　　“其中魁首，我将亲授‘凝气合劲’之法！”
　　此话一出，在场的弟子们哗然躁动不已。
　　当今武道五境，第一境曰通力，需得炼皮肉、锻筋骨、通脏腑，其中翘楚者可造化髓血，一念化生。
　　第二境曰合劲，一旦修成内生劲气，奥妙无穷，放眼越国各大府、县都可算得上一方人物，被尊称一句“武师”！
　　「凝气合劲」之法，正是突破合劲的关键法门，足以让在场的弟子们为之拼命。
　　李元常满意地看着逐渐升温的演武场，扬起右手挥了挥。
　　随着他一声令下，地底之下传来齿轮、锁链转动发出的机械声响，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演武场东西两侧突兀升起四根錾金龙纹柱，正正将场内诸弟子合围其中。
　　此柱通体布满鎏金色泽，高约一丈八尺（约5.7米），合围一丈有余（约3.2米）。
　　一条四爪蛟龙自柱底处腾云而起，绕柱而上，在柱首处狰狞出一颗张着巨口的硕大龙头，而在龙身的鳞片、龙爪等处隐藏着一个个圆形的机括，清冷色泽里透着丝丝寒光。
　　“四合龙息阵！？”卫崇不由抚颌自语，“门主还真是下大血本了。”
　　「四合龙息阵」是清宵门花费重金打造的器阵，此阵分“迷”、“镇”、“破”三种形态，后二者乃是封镇、杀伐之术，用于平常考校自是不合适。
　　且说这“迷”阵，讲求“灵性自迷、明心勘误”，是少见的能够锤炼武者灵性意志的宝阵，更兼得不易伤人，可称得上清宵门一大至宝。
　　待阵势运转稳定，李元常沉声宣布道：
　　“诸弟子入阵考核，一炷香后仍在阵内且依旧站立者为此关优胜者①。”
　　伴随李元常话音落下的，还有四根金柱内轰鸣的机括运转声，晨曦的微光下，四根金柱的龙首，缓缓吐出了乳白色的烟雾。
　　这烟雾初时极淡，但一经喷吐而出便经久不散，不一会儿就遍布了整座演武场，众人仿佛置身一片浓白色的雾境之中。
　　————————
　　褚延甫一入阵，便觉得整座地面好像在剧烈地转动，险些站立不稳，连忙沉身静气稳住身形，同时不由四下张望，急声询问：
　　“章靖，你怎么样？没事的话回我一声。”
　　寂静的白雾好似隔绝了声音，褚延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乳白色雾气，不由心生烦躁，提高音量大喊道：
　　“章靖！”
　　“章靖！”
　　“章……”
　　“延……哥儿，别喊了，再喊耳朵都快被你喊破了。”近处突然传来章靖虚弱无力的公鸭嗓。
　　褚延心中一松，笑骂道：
　　“你小子怎么才应声，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呢，你还好……”
　　浓雾中冒出章靖那张青黑色的脸，褚延一时间默然失声。
　　只见章靖浑身长着青棕色的长毛，那毛发此边生那边落，边走边留下一地的青毛。
　　青黑色的脸拉得极长，颧骨高耸突出颜面仿佛两根獠牙，前额也是宽大无比，配合着那双赤红如两盏大红灯笼的双眼，活生生像是地狱马面在世！
　　“延……哥儿，你……问我……好什么？”
　　褚延看着这不知还能否称呼为章靖的古怪生物，手指轻轻略过上唇处浅浅的绒毛，正声道：
　　“我问你好……”
　　“好你个大头鬼！”
　　随着一声暴喝，褚延浑身紧绷，全身劲力汇聚在右拳之中，好似灵蛇腾空扑击，直直打在“章靖”的左颧骨之上。
　　“章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整个人竟是倒地不起。
　　这一拳的威力远超褚延意料，他只觉身躯上下有种从未体验过的通透之感，运转「白玉螣蛇功」比往常轻快许多。
　　此刻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章靖”！只见躺在地上的男子面相端正，黑黑胖胖，身形也称不上高大，与章靖分明判若两人。
　　“陆正。好像是前年入门的，正在「炼皮肉」的修行。”褚延思索了一下，认出此人。
　　此刻他也不急着离开，细细想了一遍，暗道：“这白雾怕是有问题，让人受干扰产生幻象。而且刚刚那拳也不对，往日「螣蛇功」运转绝不能这般如意。”
　　褚延正思忖着应对方法，浓雾中突兀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面相老成的少年穿行出来。
　　“褚延！不对，你是褚延吗？”那少年神色肃然，颇为戒备地问道。
　　“江烈！”
　　如此诡异的环境中能突逢好友，褚延不禁又惊又喜。
　　他抬手指了指边上倒地不醒的少年，问道：“你也遇上这样的怪事了？”
　　江烈面上稍缓，但仍保持着距离，小心答道：“入阵时我见到杜放，想先和他联手，本来商谈妥当了，他突然袭击。”
　　“等我反击将他制伏，发现他不过是个还在「炼皮肉」的普通弟子。”
　　褚延点头回道：“杜放「锻筋骨」已久，他若是袭击我们，绝没有可能从他手下逃脱。”
　　“我也是一样的情况，边上那弟子化作章靖的模样，被我识破。”
　　江烈此刻防备消散，信步走过来，揽过褚延的臂膀，笑道：“合作？你我先联手清场，再决高下。”
　　“哈哈，好！”
　　————————
　　“哈哈，第四个了！”
　　褚延大声笑着，许是这一成不变的浓雾弥漫的景色令人心生压抑，此刻的他有着不同于往日的张扬。
　　江烈也颇感满意，说道：“褚延，你最近功力精进很快啊，上回我们交手时，那式‘灵蛇引’你用着可远没有这般自如。”
　　褚延打了个哈哈，不欲多言，附和道：“近日偶有所得罢了。”内心却不由思量着，“看来白雾对功行的增长只对「螣蛇功」有效，江烈的「负碑猿功」与之前交手时倒并无太大精进。”
　　“小心！”江烈的提醒打断了褚延出神的思绪。
　　“前面好像有大波人在打斗，我们小心些靠近。”
　　褚延感知了一下，敛声收息，回了个“好”。
　　二人小心靠近，透过雾气影影绰绰看见前方模糊的情形：
　　杜放高居上首，独对下方五人，整个人仿佛一只吞天噬地的巨蟒，牢牢将五名弟子缠在圈内，场上的整个攻势节奏俱在他的掌握之中，让这五人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只见杜放突然横跨一步，整片白雾仿佛都为之应和，左掌凌空横击，褚、江二人面前遮掩的雾气尽数消散。
　　“怎么可能！？”江烈不由惊道，“「御劲离体」是修成合劲武师的标志之一，杜放怎么做到的！”
　　“不是‘御劲’，是那白雾，他在‘御雾’。”褚延缓缓答道。
　　正是借着雾气散开，看清此刻杜放那双殷红如血的双眸，恰与此前所见的假章靖可谓一模一样！褚延才明白杜放的倚仗来自何处。
　　“倒是好眼力！”杜放边挥右拳破开合围的攻势，边轻笑道：“既然你们也来了，那便不要走了！”
　　他竟想以一对七！
　　褚延、江烈对视一眼，俱是少年意气，岂能甘为人后！
　　二人也不答话，纵身跃前，全身劲力鼓动，径直杀入战圈中。
　　————————
　　褚延喘着粗气，只觉整个人陷在一滩泥沼之中动弹不得，周围无孔不入的白雾，仿佛将他牢牢束缚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当中。
　　本以为七人联手，再不济也能与杜放一争高下，没想到一进入战局，场面形势完全被杜放掌控住了。
　　今日的杜放与这诡异的白雾一般令人完全看不透，也无从招架，能够“御雾”的他轻易便将围攻众人的层层攻势一一化解。
　　不是他不能胜，只是他还不想胜！
　　“看来我所料不错，这白雾八成是「玉龙胆」蒸腾而成的水汽，于修行「螣蛇功」有一日千里之效。”
　　“虽然有易生幻觉的副作用，但不过就一炷香时间，坚持下来倒是不难。”
　　“若是能再引一些人过来，借他们的压力，加速吸收这「玉龙胆水」，今日打通五脏六腑也不是不可能。”
　　杜放心中仔细盘算着，手上攻势不由加快了几分，苦得对战的七人只觉压力更甚。
　　褚延已是止不住地大口喘息，不知不觉间，周围的白雾丝丝缕缕从他口中、鼻中、皮肤处，渗入体内。
　　他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跟灌了铅似的，手脚、眼皮越发沉重，恍恍惚间儿时那熟悉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回响。
　　“延儿……”
　　①本书采用“一炷香=30分钟”的换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