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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县城”这件事,是他们还没遇到刘三公前就商量好的,当时也没预料还会先撞见个村子,光想着找最近的城镇看看情况了。
那田翁笑眯眯地道:“贵人寻路,那老朽自然是知无不言。”
赵旻和李怀真对视一言,便等着那田翁说下去。
谁知田翁左右看了看,却对赵旻道:“只是不知……贵人何方人氏?”
赵旻一愣,对这个提问没有任何准备,转脸轻声问李怀真。李怀真乍一听也觉得有点突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了拉赵旻,低声道:“他问的可能是户口。”
“户口?”赵旻皱了皱眉。
“呃……就是那个……”李怀真一时词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那个……哦路引!”
“路引是什么鬼?”赵旻不解。
“咱们国家一直都有户口,这玩意儿古代叫户籍,你要出远门就得开路引,就是介绍信那种东西,没这玩意儿你就是流民。”
赵旻不说话了,这事儿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李怀真更没辙,要是知道俩人现在的年代,好歹也能就着“吴郡”周边编一个地方出来,但是眼下这情况却不敢胡说。
二人的小动作和窘态全都落在田翁眼里。
他本来只是想当着一众村民的面,摆摆姿态,好叫村民们知道他这个村长是依法办事的,也叫这些无知小民懂得警惕陌生人,不要什么人来,都那么热情。
他老眼昏花,本来看这女子打扮虽有点奇怪,但气质不俗,心想定然不是个一般人,而且赵旻的吴语口音也显然就是附近的人,最多远到娄县或者梁溪那头去了不得了,所以也没打算为难他们,按章办事走个流程给人送走就完事儿了。
结果只是随口一问来历,二人却这般商量的姿态,却让他有点莫名了。
这当口,那阿清娘已然从河边噔噔噔跑过来献殷勤。
她没拿到赏钱,按理说也不是多大事儿,但眼下村长在一边,这帮村民平日里有点什么纠纷都要靠老头子解决,年中年底交粮也都是村长和地主家一起收租,村长那点小权力在她眼里,那已然堪比这村子的宰相了,她便有心借此事说说她发现的“事实”,跟村长面前卖个好。
阿清娘走到田翁身边,抻长了脖子,就把“一对男女私奔”的发现跟田翁一番言语。
田翁讶然,侧脸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当真?”
阿清娘本来其实只是猜测,但谣言这种东西,反而就是越猜越信,但她说不出什么推理逻辑来,只好反问着糊弄道:“老爷子你这眼光还能看不出来么?我不过替你说出来罢了。”
田翁点点头,又挥挥手,示意她走开。
田翁虽然觉得这两人半天说不出来历,更拿不出路引来,确实有点可疑,但眼瞅着也不是外族,口音也没问题,不像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于是又对阿清娘的猜测多信了几分。
但是老头子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场面了,心知凡事还是要问问清楚,他倒不怕冤枉谁,这要是升斗小民,尤其是村子里的,冤枉就冤枉了,他仗着当了几十年村长也不怕谁。
但这一男一女打外边来,万一是哪个官宦家的,出来瞎逛没带路引也是有可能的,他要是搞错了,回头得罪了人家,芝麻小官还好,最多就是麻烦点,要是个大官,比如是个县里的兵尉大人,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田翁冲着赵旻拱拱手,道:“贵人莫非出门在外,没带路引?”
赵李二人本来没什么辙,正愁着怎么糊弄过去,听他这么一说,李怀真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赵旻肩膀,赵旻也会意,便道:“是的,老丈,我跟朋友出来,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迷了路……”后面的话,她就编不下去了,越说越小声。
李怀真是真听不懂囫囵意思,他要是知道赵旻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恐怕都觉得自己俩人可疑。
田翁听她这么一说,便愈发相信了阿清娘的说法。
朋友?就旁边这男子?田翁心里冷笑一声,什么女子就管男人叫朋友!
在李怀真和赵旻眼里,这老头仿佛年纪大了,太阳又稍微有点大,连他们都觉得热,看这老头莫非有点中暑,昏昏沉沉的样子,半晌也没说话。
田翁心里反复计较了几番,便有了主意。
现代人毕竟就是现代人,成天梦想着什么穿越玄幻,万一真的面对古人,一句话没准就能让自己陷入麻烦事里。
这个时代,咱暂且不说它具体是哪年哪月,一个女子跟一个男子称“朋友”,就十分可疑。青楼女子都不敢这么说话。
田翁心里已经笃定了这俩人有问题,八成就是私奔出来的,却不晓世事,一句话就露了马脚。
寻常家的男子女子若是私奔,放在他田盛文面前,那少不得要一顿“批判”,轻则痛打一顿,重则押官送衙。私奔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丢脸事,谁敢做,谁就是全民公敌。
但眼前这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小姐,他得先弄清楚,不然轻易押官送衙,万一给人送上门了,倒霉的就是他姓田的了。
田翁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拱手对二人道:“贵人见谅,这指路之事,乃小事耳,然则老朽忝为这一村之长,若是查问不严,今后村子里的就该觉得老朽年老人痴,办不得事了。”
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圈,还是没说正题。
李怀真听他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啥意思,看样子是挺客气的。赵旻则是听了个半懂不懂,没会意。
“他说什么了?”李怀真轻声问道。
“我没太懂,好像是不打算给我们指路。”赵旻道。
李怀真皱着眉,心里觉得不太妙。这个世界,他们俩人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面前的一群都是陌生人,完全不敢贸然发文。赵旻会点这里的方言已经是万幸了,不然语言不通,还不知道会被人当成什么。
李怀真这么多年职业生涯,干的都是互卷网的工作,对于人和事都很敏感,不然也不会注意到赵旻和她那个危险的举动——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掉到这个鬼地方来。
他隐约觉得这老头现在这副姿态,不怀好意,最轻也是要拿捏他们一番。
“因为我们是陌生人?”李怀真想到。“都是讲中国话的,中国人何必为难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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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翁完全没去考虑他们在想什么。
老头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件事,只要办好了,里外里都不会是坏事。
如果真是某家小姐私奔,那家人可就丢大脸了,他把人拦住了,自然就能卖人家一个人情。
如果不是某家小姐私奔,而纯粹就是两个莫名其妙跑到这里的外乡人,大不了给他们指条路再送走就是。不过嘛——田翁又瞥了一眼赵李二人,心道,哼,多半就是私奔了。
想罢,田翁又对赵旻一拱手:“贵人若不嫌弃,先到老朽府上稍坐,喝点茶水。这天也热,去县城路也远,若是此刻动身,二位的脚程,想必天黑是到不了县里了。到时,城门一关,二位可要在荒郊野地落脚咯。”他慢慢悠悠地半晌才说完这几句话,又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等着赵旻做决定。
眼下身边就一个三儿子,再加上阿大这个小崽子,怎么看都不能用强,这男子身高八尺,虽不显壮实,但凭自己几人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故而先行缓兵之计。
老头子人老成精,这么多年村里乡里的大事小事什么阵仗没见过。
李怀真跟赵旻二人虽然在现代社会也算是聪明人,但那是和平年代,哪儿见过这么些弯弯道道,各自最多也就去过民宿,哪里想得到这糟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
李怀真虽然觉得老头子不怀好意,但从刚才遇到阿杏到现在,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所以赵旻跟他转述田翁的话后,他略一琢磨,也觉得稳妥为上,不然就凭两人身上这点东西,刚到这个陌生世界第一晚就要在荒野里度过,他也缺乏心理准备和经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也就两秒钟的沉吟,他点了点头。赵旻转头便向田翁道:“那就有劳老丈了。”
田翁客气地摆摆手,“贵人使不得,寒舍若能不惹贵人嫌弃便算好了。”
言罢,转头看向身边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便是他三儿子。田翁道:“去,到陈家跟孙管家说一声,此间有贵人,我便不去他那了,请他自来一趟取走物件吧。”说完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一脸黝黑,断眉薄唇,相貌是个彻头彻尾的农人,然而村长的儿子,这么多年他爹的行事作风,他即便没学会也是看得懂的。这般言语外加那个眼神,他虽不知道老爹心里具体什么打算,但知道必定有事,于是点点头,转身便往村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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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翁带着二人走到一间明显比周围泥胚房要强上百倍的宅院前,指了指便道:“这便是寒舍了。”
旁边阿大还跟着,是田翁特意叫他跟着的,但阿杏却没再跟来。那群大婶们,包括阿清娘也被田翁留在河边,嘱咐她们该干啥就干啥,少管闲事。
阿清娘虽对那八字也没一撇、纯是自己想出来的赏钱仍然耿耿于怀,但村长发话,也不敢忤逆。
田翁一抬手,道:“贵人请。”
这宅院,有外墙有个小庭院,显然是村中地位超然的所在。墙是白坯的砖墙,虽有些角落略显残破,露出了一角灰砖,但整体上看还是比那些泥胚房子好得多。
走进院里,大约十几米便是一个8扇红漆对开木门的门堂,漆色略显陈旧,显是有些年头没有翻新了,门堂正中的两扇门敞着,从外面望进去,能看得见前堂的长案与桌椅。
赵旻对李怀真道:“还真挺像以前我家那一带的风格。”
李怀真:“你是说里面?”
赵旻点点头:“嗯。”
田翁这宅院,宽敞不足,但进深有余,显然前堂进去,还有几进屋子。
田翁迈过前堂门槛,把两扇对开的门再往里推了推,二人这才发现,原来这8扇门中间的四扇,两边各两扇是连在一起的,这一推开,便是敞开了4扇门。
前堂愈发地敞亮了。
堂内倒也干净,大约三四丈见方,又三四丈进深,两边各摆着四张高靠背镂空雕纹的红漆木椅,木椅之间各有一张桌不像桌,案不像案的台子。正对堂门的是一条长案,长案后挂着一副山水画,那画是好是坏,李怀真也看不出来,但显然不是什么名家。
赵旻眼看着这堂内的装设,心道,这村长是什么官,看着不富贵,倒也穷讲究。她做财务多年,经常去公司老板家里送章拿件,她老板也是个讲究的,耳濡目染之下,这方面多少也懂点。
田翁这时候嗓门儿大了起来,冲着后堂喊了一嗓子:“阿斌娘,来客人了,端茶来!”只听后堂里传来一个妇人声音应了一声。
田翁抬手便请两人上座。他本觉得李怀真那打扮像个跟班的,不配上座,但转念又不想节外生枝。
孙管家是个聪明人,从来都只有他田盛文去陈家拜见他,几乎没有让孙管家到自家来取什么物件的。二人一边是村长,一边是大地主陈家的管家,搭伙儿收村里佃户的租子已经有些个年头了,早就有了默契,经常红脸白脸轮流唱。三儿子这去一说,孙管家必定能猜到有事,只要他儿子大致一说,孙管家定会带着人来,细节到时再说。
李怀真跟赵旻也不懂这落座的规矩,还当是现代社会去朋友亲戚家里,主人家请你坐,那就坐呗。什么上座下座的,没那么讲究。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左侧两张椅子上。
田翁一看,这女子还真不是小户人家的,定是看不上他这小村长,所以丝毫也没有客气的姿态。
他扭头便走到前堂门口,站在门槛内,对着阿大挥挥手。阿大跑过来,准备听田翁教训。
阿大是个憨厚孩子,他娘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后来村长让跟着走,他娘没说什么,阿大就当是他姆妈让跟着村长办事了。
田翁轻声道,去大门外候着,守好了。
阿大一听,没太理解干嘛要“守好了”,但既然是去门口站着,那就站着吧。
田翁转头回来,坐在右侧下首的椅子上,便与赵旻李怀真闲聊起来。
话至一半,赵旻忽然想起阿杏,便问起阿杏的情况。
田翁随意道:“她爹前几年兵役,死了。留了她姆妈带着三个娃,她背着的那个,是个遗腹子,生下来身体弱,腿脚也不好,便一直背着。前年年底阿杏娘也死了,饿死的。前年本地灾荒,二位定然也知道。”说完,抬眼看了一眼赵旻。
赵旻听着有点伤感,但对他说的事却浑然不觉。李怀真此时完全是个摆设,半句也听不懂,更没什么反应。
田翁其实是诈她的,前年本地根本没有灾荒,阿杏娘倒真是饿死的,只是穷罢了。但大前年确实有灾荒,若是赵旻提出质疑,他便打算推说老糊涂记错年头了。但赵旻半点反应也没有,田翁心里便又多了一番推测,认为这是个流官家的女子,且还是上任没两年的流官,心底便又开始推算到底是哪个官。
田翁一边转着念头,一边继续说道:“这阿杏爹,还有个兄弟,以前也当过兵役,活着回来了,带了点赏钱,家里便略微富裕些,她爹娘死后,阿杏伯便收养了他们三个。阿杏还有个长兄,现如今在县城里谋了个差役,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她阿伯也常年去邻县做点小生意,也是半个月回来一次,他家有几块田,一半是阿清娘在打理,一半是请了村子里几个佃农帮干干农活,阿清娘的儿子五六岁便夭了,阿清娘后来一直没怀上……”田翁絮絮叨叨说着阿杏的事,他本无心说,奈何没什么别的话题可聊,便借着这话题,胡乱说起来,脑子里却还在盘算着哪家流官才是正主儿,于是嘴上便有些没章法。
赵旻却没太在意这些细节,仔细听着,越听越觉得阿杏可怜。
李怀真继续做摆设,那吴语口音的叽里呱啦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也不需要他参与,他便打量起堂内的细节来。
半晌,一个妇人从内堂出来,一身农妇打扮,还有个灰秃秃的围裙,虽并不油腻,但灰渍已经显而易见洗不掉了。妇人端着茶盘,上面有四个茶碗,一个茶壶。倒不是她算准了外间就有这么几个人,而是所有的茶碗都在这了。
妇人也不仔细去瞧赵旻,只觉得眼角里瞥见一个女子,那一身气质不是她能直视的,便不敢放肆去看。她人在家中,不知外面发生的事,也不知人从何来,身份如何,只知老头子带回了家来,那便还是不要造次,免得损了老头子的面子。
放下茶碗,逐个沏上茶,她偷偷瞥了一眼李怀真,便又进入内堂去。
李怀真却毫不在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约摸有快五十的感觉,身手却也稳健,显然是经常干农活的。
赵旻在思索刚刚田翁说的那些阿杏的事,虽然她连自己在什么时间什么世界都没搞清楚,但女人天生的同理心,让她还是不由得去想有什么能帮这个女孩子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端起茶碗来使劲儿吹热茶,这喝茶的方式虽有些不按套路,但田翁一直在琢磨事儿,也没太注意。正准备借着喝茶回避一下话题冷场,便听屋外传来一声大嗓门,“阿哥哇,我来拿东西啦!”
田翁暗自一笑,心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