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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说的自然是方言,但那声音大得惊人,竟是如同凭空一声惊雷。
那一咋呼把李怀真给震了一下,虽然什么也没听懂,但显然那妇人是在质问那女孩。
李怀真跟赵旻对视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妇人越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便向女孩走去,胯上还支楞着个木盆。
“阿杏,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做完了吗?你阿伯养着你这么个吃白饭的货色,真是倒了大霉,一天到晚就是到处乱跑不做事情……”妇人边走边大声呵斥,走到近前,就差把手指头戳到女孩脸上了。
不过她眼睛也尖,瞥见旁边还站了两个陌生人,便立刻又把手缩了回去,转头看了赵旻一眼,显然有些惊讶于这个女人的穿着。
这妇人虽然也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但几十岁的年纪,反应倒也快,显然是想到了阿杏忽然回来了,八成跟眼前这二人有些关系,便拿胳膊捅了捅阿杏,问道:“这两人是谁?”
阿杏低眉顺眼地小声道:“在田弯头遇到的,他们在问路,阿公就叫我带回来,让他们找田翁问问。”说完,又把背上的幼童往上托了托。
身后那群农妇这时也走了上来,纷纷问那妇人:“阿清娘,啥事情?”
阿清娘侧头回了句:“说是问路的,刘三公让我家阿杏带过来问问田翁。”
阿清娘察言观色间,就脑补了李赵二人的关系。她虽看不懂两人一身二十一世纪风格的穿着,但凭直觉,她认为那男的一定是个跟班。
“这年头谁家的男人出门也不会只带一个侍女,但某家的女子出门,是一定会带男随从的。只是这女子颇为奇怪,只带了一个男随从,却没个随身丫鬟或者其他随从。”阿清娘心想。别看她没读过书,但乡野村妇的逻辑学自成体系。
阿清娘这边刚跟大伙儿说完,人群中便有热心的大婶儿以高八度的嗓子大喊了一声:“阿大!”
远远的,村子里传来一声应:“哎!”遂从村子那头的视野中,探出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半拉身子,一看喊他的人果然在这边,便奔跑过来。
李怀真看着这一幕,感觉有些神奇。一小时前俩人还觉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人都见不着,这不一会儿就冒出这么多人来。
赵旻稍微探了探脖子,看见了远远过来的那个少年,于是向村妇说了第一句话:“这位阿婶好……”
阿清娘立刻惊得跳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小姐您定是富贵人家的大人物,唤我婶子囡弄要得……”她夸张地摆着左臂,连着往人群里靠了几步,身后的一众大婶们却也笑嘻嘻地顶着她不让她后退。
阿清娘还抚着脸回头跟一众女人说道:“你们看看这位大小姐,哎哟,客气哟……”
赵旻皱了皱眉,心道,这大娘也够作的……
李怀真像个跟班一样板着脸站在后面,一言不发,他从头到尾都在猜这几人在说什么,所以也没什么感受。
众人看他这副腔调,对这跟班的身份愈发坚定了几分。
那少年到了近前,喊他过来的那个大婶转身对他低语了几句,少年便又跑开了。大婶热情地在人群后头道:“叫阿大去喊了。”
阿清娘便又斜挎着木盆走到赵旻跟前道:“大小姐,着人去喊田翁了。你稍稍等等哦!”
李怀真听得半懂不懂,倒也罢了,但那女人说话的腔调,却让他着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目测四十的乡野女人,说起话来却发嗲……他不由得一阵嫌恶,不过脸上波澜不惊。
其实这是李怀真外行不懂了。他忘了这里是吴郡——便是记得也没什么用,毕竟吴侬软语他是没怎么听过的,所以他不知道这里的女人说话就那样子“软糯”,跟乡野不乡野的其实没啥关系。
阿清娘这么上心其实是有原因的,她也见过县里的大老爷来了本地,田翁等人派下人陪着,伺候好了,大老爷们一开心都会给点铜钱打赏。她便也动了这样的心思,于是也顾不上骂阿杏了,扮演起伺候人的角色来。
结果赵旻是个不通风俗的,在她来的那个世界哪有这种大老爷习惯。就算去西餐厅吃个饭,店里收点小费,那也都算在账单里了,因为不算在账单里根本没人给。
赵旻一看有人去叫田翁了,便也静下心来,侧头看到阿清娘笑盈盈地望着她,她有点莫名其妙:“我脸上长花了?”
李怀真也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他作为旁观者,一点也不清,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这帮人说话,他只能约莫听懂几个字,其他基本靠猜,毫无参与感,所以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像个等待被交互的NPC。
阿清娘等了半晌,看这小姐分明没有半点要赏她的意思,脸色便冷了下来,开始斜眼看着赵旻,转头又看看阿杏,心想:“这个死丫头带来个什么人,哪像什么贵人家的小姐,连个赏钱都不肯给。”她转头又瞥见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李怀真,突然间心里恍然。
其实她真的错怪了李怀真,李怀真真的是在推理现在是个什么时代,他们到底在哪里。
“这莫非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小姐!”阿清娘对自己产生的念头大吃一惊。
一旁的大婶儿们眼看着田翁还没来,左右又没什么事了,顿感无趣,便开始散了,往河边走去。
阿清娘却陷在自己无限的遐想里:“我滴亲娘,这莫非真是个私奔的小姐,我就说嘛,谁家小姐出门就带个随从的,还是个男随从!”
她再度打量起李怀真来,这汉子,身高七尺,倒是长得一表人才,但是身板看着也不算太壮实,看样子不像是看家护院一类的,莫非是个管事的?小厮?啧啧,小厮个鬼,谁家小厮这么老,大老爷们带来的小厮书童那可都是十几岁的,比阿大大不了两岁。
定是不干不净的汉子!
阿清娘又很三八地看了一眼赵旻。
李怀真虽然在想事,但阿清娘这般打量他,他也是有感觉的,但看在他眼里,阿清娘仿佛是似笑非笑,他就更觉得有点悚然,这四十的老娘们儿这副表情看我是啥意思?虽然我承认我很帅……
其实阿清娘也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身在乡野,农地干活洗衣做饭,风吹日晒的,又没用什么大宝,难免人显老相。
就这么几个瞬间,各人肚子里一门子心思都涌了出来,但谁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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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上了三杆,显然快接近正午了。天开始热起来,阿清娘站了一会儿,确定了赵旻没有给赏钱的打算,眼看着其他妇人都已经在河边开始干活了,也就没再惦记那莫须有的赏钱,只恨恨地看了一眼阿杏,招呼也不打便往河边走了。
李怀真此时热得很,也没人叫他们进村子等,阿清娘一走,便又只剩下阿杏和她背上的幼童。李怀真想说要不要到村子里等,但看赵旻没动,又看了看阿杏,心想算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必要这么事儿。
其实从他们走到这里,到阿清娘走开,也就两柱香的时间,那少年跑去喊田翁好一会儿了,估计是人没在,没准花了一些时间找人。
赵旻看着阿杏还背着那个幼童,便用方言问道:“你叫阿杏?”
女孩点点头。
赵旻又问:“刚刚那个大婶是你姆妈吗?”
在吴地方言里,姆妈就是妈妈的意思。女孩却摇摇头,说那是阿姆娘。
李怀真显然是听懂了姆妈的意思,也听懂了阿姆娘是哪几个字,但是却没明白这俩有什么差别。
赵旻转过头跟他解释道,“刚刚那女人是她大娘。”
李怀真恍然。
赵旻说的普通话,但女孩显然意会了她在说什么。女孩笑笑,没说什么。
赵旻又问她:“你阿姆娘为啥对你这么凶?”
女孩低着头,喏喏地却是不应,没有回答她。
赵旻心中一软,虽然阿杏没有说出来,但她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温柔地对她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可以告诉我。”
李怀真听了一阵子这样的对话,已经大概能感觉她在说什么了,而且这几句话并不能难听懂,于是撇撇嘴,小声说道:“自己的事儿还没整利索呢,还要帮别人,梁静茹给你的勇气?”
赵旻脸一红,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眼前的处境,但仿佛被他嘲笑的是自己遭遇的那件事,顿时有点心虚,怒火攻心道:“怎么就不能帮了?世界这么大,真的想要帮,怎么帮不行?”
“强词夺理。”李怀真暗道,但嘴上不敢回嘴,他跟女人吵架从来没赢过,赢了也没面子。
阿杏看着他们俩,露出了一点微笑,那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某种傻笑。她并不明白二人在表达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两人不像一般的老爷小姐。
须臾,村头出现三个身影,顶头的便是那个少年,跟在后面的是一个老者,末尾是个农夫打扮的年轻人。
河畔的村妇们正蹲着捶打衣服,看见那老人来了,便开始小声议论,阿清娘也在其中,她肆无忌惮地冲着赵旻指指点点,跟身边的女人们小声说着闲言碎语,那不肯给赏钱的小姐,必定是私奔出来的无疑,就是不知道他们找田翁做什么。
她却忘了,阿杏说是刘三公叫带来找田翁的。
老者跟着阿大到了赵李二人跟前。
这老者略微驼背,一把山羊胡子,头发花白,身上穿的虽是布衣,却也有几分威严做派,只是他到了近前眼瞅着赵旻这身打扮,虽然惊讶于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大氅,但自认为也是个眼光毒辣的,低声对身畔的农夫说了句,小心说话,别得罪了贵人。
老者笑眯眯地直接问向赵旻:“贵人何处来呀,可有老朽能帮到之处?”一番吴语,外加刻意的文绉绉的措辞,李怀真仿佛看到了个唱戏的……老生。
赵旻是个不懂礼数的,随意鞠了个躬行礼,却把那老者吓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朽咯!”
赵旻没管他的客套,她好歹也混社会几年了,礼数上的真真假假还是大体看得清楚,便道:“老人家,我们从田地那头来,迷路了。不知老人家能否给我们指条路去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