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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当年农业学大寨的前沿阵地,过去这些年山西搞得是有声有色,自北向南,自黄河流域两岸,由西向东,那轰轰烈烈的农田基建声势壮大的分布在汾河两岸,后来出了不少能人大领导。柳林县历史悠久,据说当年在县境薛村镇高红村出土的仰韶文化遗址,表明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的迹象...这里也算是孕育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了吧。当年这里农田基建搞得热火朝天,大家都扎头在集体一心一意搞建设,谁顾得了自家的光景呢?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那柳林公社矗立在这,高大伟岸的像个直菝子将军一样守护着这片土地...各县的面貌一到秋冬之际,呼啸的寒风,从大山深处吹来,而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流淌着肮脏的卤水,然后经过那透骨的寒风一洗礼,立马结成绿色的污冰,如果踩上不慎划倒,糊上一脸冰茬子,直把人恶心的连连作呕,几天都不想出门。从远处望去,平房的烂砖瓦都快掉了下来,当时,人们都不愿意出来做生意,更无法出门
一九八二年五月,生产责任制的浪潮赶到了这里。这片土地渐渐的开始解冻,苏醒……不说别的,粮食的问题再也不用担心了。又过了两年,全省开始撤社改乡,大批大批的公社被拔掉,建起了乡镇企业。一九八四年五月,省上批准,原有的柳林设孟门、穆村、成家庄、下三交镇人民政府。不到两个月,除镇以外的二十一个人民公社全部改设为乡。同时,将公社下辖的生产大队改为村民委员会,去年年底改造基本完成,这样一来,我们常说的“生意网”便被打开了,四通八方的生意人纷纷带着自己的小玩意来街上卷个小地摊,卖了起来。拉砖车,工程队,文艺部的礼车在街上来来往往,一片兴盛。而原先的土房子也被用水泥重新刷砌了一通。
中秋节的前一天,孙少安就和妻子到了柳林。车一驶进孟门这里,他就不由得一惊。天哪,这还是自己当年来的柳林吗?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子一样,不说别的,反正看起来要比他们那强多了。田间的作物虽说已经收完了,但是他可以看出来,这些作物肯定都划好区域,井然有序的排列了起来。原本当初这只是一个小村子而已,但是现在,他就感觉农村里面都包含着一个小小的县。孟门居然还有集市和供销社,乡上的餐厅小馆子个把式的排列开来,卖柴米粮油的店铺有也那么好几家,恰逢赶集的日子,他看到人们精神抖擞,不少个体户吆喝着嗓门来叫喊生意,转运车,货运站源源不断的供销着产品,一切看起来都给人一种十分踏实而又富裕的感觉。
一旁的秀莲肘着腮帮子,额头贴在车窗上,她一直望着自己亲切的家乡,眉头舒展。她不停的笑着。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父亲,姐姐,姐夫,她这个心里就美滋滋的。她半年没见老父亲了,手术做完出院以后,父亲给他寄来了好几封信,她却因为忙在加上大字不识几个,只给他回过一封信...她想着姐姐姐夫的醋场如今光景应该也是一天比一天强,这次回来跟着他们俩一起卖几罐醋,也当个醋商滋润几天,她还想着带上少安上省城太原玩一圈,然后爬一爬五台山,去看看当年顺洽皇帝出家的地方...她的思绪渐行渐远,总而言之就是这次要让儿子,丈夫在山西好好待一段时间,尤其是把丈夫身上那长年累月的疲劳一次性消洗殆尽...
眼前的一切让孙少安眼花缭乱,明明他只是来到了一个县辖区的乡而已,却能感觉这里是个生机盎然的大天地,大世界!哎,与之相比,双水村,原西县落伍了!
他对妻子说,“你别说你们这变化的还真不小啊,看的我眼花缭乱,让我算是见了回世面。”
“那当然。这可是我家。你看你经常不回来,啥都不知道吧。”
“这不一年到头忙的没时间回来嘛。这次好好看看咱爸。”少安对秀莲说。
“要不是爸把你从家撵了过来,你肯定又在那罐子村给陈建山当苦力。”
“你不敢乱说,我咋成苦力。我一想到那边的砖厂,整个人心里就吊着个石头。”少安对妻子说。
紧接着,少安又问,“我这么久没来,姐和姐夫该不会认不得我了吧。”
“你说呢?你算算都多少年了”
“唉,我真是有点不太像话。今天晚上,咱好好和姐,姐夫喝上一盅。”少安对妻子说。
这时,虎子打断了他们,“妈妈,啥时候能见到姥爷啊?”唉,这孩子大概已经等不及了,他渴望赶紧见到姥爷,说不定还会遇到其他和自己同龄的小伙伴哩,此刻的他更别提有多开心了,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的小脑瓜子紧紧的贴在车窗,两个手扒在旁边,看着这个对他来说崭新的世界...而燕子从上了车以后就一直睡了过去,现在还没醒。她睡得很沉,好像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和这孩子无关。
听虎子这么一问,少安笑着看了看儿子,什么也没说。就继续跟着班车向着柳林驶去。
山西的变化不小,进到贺家湾以后,他们看到村民住的房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挨家挨户都有狗汪的声音还有母鸡的呻吟。一些条件好的农户居然还给自家房子里通上了排污管道,洗菜,洗手等等废水都可以沿着他们新装的管子直接流淌下去。有的还能利用起来灌溉农田呢,倒真是环保不少。
少安对眼前看到的这些激动不已。这次回去,他也打算像这户人家一样,在自个儿窑前安插个管,然后把用过的水排掉,这样就不用每天走个老远去,在把水倒掉。
贺家湾是孟门乡下辖的一个村落,周围有一道渠干,盘曲伸长从贺家湾斜穿而过,这个村落呈个井字形排列,东侧是个回民聚集地,西侧则是一些散居的零散户,另一条渠干笔直的从贺家湾穿过,但是渠道里的水都是污水脏泥,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这两条渠干形成了贺家庄的四边形的一脚,贺耀宗家就位于村的西北侧。他们家是个天然的醋场,村上的人隔三差五就会涌到西北角这里,然后上他家里提醋,老的在家给村上人酿醋,年轻小两口就在县里开了醋馆子,米醋,陈醋,白醋各类都有,几公里以外,那熏人的陈醋味让前来买醋的人顺着味就过来了。
自从今年年初她带着妻子上西安洽病,老丈人来看过一次女儿,后面,少安就一直在没见他。这中间,有几次秀莲回柳林拉他,但都被少安给推脱掉了。现在眼看就要到老丈人家门口了,他这个心反而跳的更厉害了。当时,还和他闹的挺不愉快的,老丈人领着一伙人把自己的砖窑给豁了,虽说最后随着妻子病情的缓解,两人也和好了,老丈人也意识到当初的错误,不过少安还是难为情,觉得见面会尴尬不已,他倒不是惦记着丈人那几铲子的野蛮劲砸了自己的窑,窑没了,可以重新在箍,他现在所顾虑的是他和老丈人心中的那道因为秀莲而产生的间隙有没有彻底磨平...他们一家人会不会仍然给自己打上一个“折腾妻子”的罪名,这才是最让他心里感到不安的。
不一会儿,秀莲就领着少安到了家。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难以相信。天哪,自己虽说好几年没来这,但他万万没想到老丈人一家居然就换了个天地一样。不说别的,光院子就快撵上了他们的村小学中心广场的一半了。牛棚里的牛奶房膨胀,奶水充沛,悠闲的吃着饲料;鸡窝里母鸡呻吟的叫个不停,强悍的公鸡牵着它们到处乱跑。牛棚和鸡窝分布在院子的两个角落,而房子也和当年大为不同,除了大门以外,有三间宽敞明亮,用红漆掺杂白砖建成的气派大房子分布在前侧,左侧和右侧,和牛棚鸡窝,大门围成了一个方阵,倒真是有种北京四合院的布局感。院子中间还有着“小田地”,上面种着黄瓜,韭菜,南瓜...接着在前侧的围着的栅栏里,还长着一棵挺拔的参天大榆树,现在早已立秋,枝叶泛黄,一片一片洒落而下,周围一片金黄...与此同时,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陈醋味,顺着左侧右数的第二间屋子里飘散而出,少安心想,那大概就是老丈人放醋的地方吧,他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一罐又一罐封装好的陈醋,这一定是经过长年陈酿好的地道老陈醋,他心想临走前一定要厚着脸皮为老丈人讨几罐,还拿回去让老父亲,老母亲尝一尝,顺便给大牙湾那边的弟弟也寄过去一坛...其实,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属院子正中央这棵高大粗壮的榆树,包括孙少安,站在下面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这棵树显然是移栽过来的,不然,没个十年八年是长不成这么挺拔的。好一副气派样,这个院子在装修装修,大门上插俩红旗,配几个站岗的民兵都可以当他们的公社了...少安心想,这老丈人越来越会享受了,日子过得也太滋润潇洒了,盖这么多房,留给谁住呢...都可以把家里养的牲畜放到房子里面了...
贺耀宗这几年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一九八二年,责任制在这里实行以后,他把自己分得的五亩地,抽出两亩来,把原先的醋场扩建了一下,生意开始走上兴盛的道路。一九八四年,撤社的惊雷在全省打响,成功改乡以后,他紧接着又把自己酿的醋推广到乡上,方圆几公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贺家酿醋的好手艺,纷纷都赶着来买贺家的醋,毕竟这的醋要比县城里卖的正宗多了,而且省事还省钱,不用跑那么老远去提上少少的一壶醋。而女婿常有林两口子索性在县上开起了醋馆,生意照样没有落下,他们的店铺名字也起的很直接,叫有林醋坊。据说常有林每天空着手从家里出来,晚上回去的时候腰包里鼓着一大把票子,每天都是如此,看的周围的人都跟着眼红,街上有的叫化子的人还会跟在常有林屁股后面,看看能不能幸运的捡上那么一两张纸票子。可想而知,这生意该有多好。
上午从家出来的时候,秀莲提前让少安写了封信,给柳林家里这边捎了过来,说今天和少安会来柳林过中秋。贺耀宗听后,当即带着大女儿到孟门乡上去割了五斤羊肉,提了点肘子,还买了瓶五粮液。准备这次和自己这个不经常见的女婿好好谝一谝,喝一喝。两个人都是农民企业家,在一起的共同语言自然也比较多。是的,这个健忘糊涂的老丈人,他大概对几个月以前,他领着一伙人上女婿砖厂踢场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吧……少安当然也没有告诉秀莲,当初的不愉快早就过去了,再重新提起来这不是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嘛。
孙少安和妻子进了屋里后,飘来刺鼻的饭菜味,厨灶那的空气里翻滚着白雾。炒菜的滚水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切菜的案板音嘎噔嘠噔的响个不停。贺耀宗看见女婿和女儿进屋后,忙激动的站起来,疯疯癫癫的跑了过去。
“死女子,终于知道回来看爸了?”
“哎呀,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难道回来看你还不应该吗?”她对父亲说。
“应该应该,今年你把少安也带过来了,我真是高兴啊。快,别怵在这,赶紧上炕里坐。”
少安说道,“自从秀莲嫁过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带着她回来看你的。我这个女婿真是不像话。”孙少安自嘲着说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贺耀宗大概是太激动了,竟然一句话重复着说了两遍。他眼角里还闪着一株欣喜的泪水。
“你们俩肯定也饿了吧。饭马上就好了。少安,今天哪也不许去,陪爸好好喝上两盅。”
热情的老丈人让少安方才内心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他还担心老丈人会旧事重提,当着妻子的面又是一顿狠狠地数落,让他难堪,但是贺耀宗早就忘了那岔事了,能在这样个重要的日子里,女儿女婿大老远回来,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往事的那些不愉快见鬼去吧...
少安一下子释怀了,他说,“平日砖厂太忙,家里的破事也多。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和秀莲经常回来看你。”
“这还差不多。”贺耀宗笑道。
约莫半个钟头,大女儿就把饭给做好了。今天得知妹妹和妹夫要来,她和常有林特意关了一天门,一家人专门坐下来好好吃上顿饭聚一聚。看着这么丰富的菜,少安大概也是饿了,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于是,几个人就动起了筷子吃了起来。他和老丈人及常有林还喝起了小酒。
常有林和孙少安似乎也有种“英雄”心心相惜的感觉,俩人都算是能人了,都是个创业家。闯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因此他们的话题很快就能盘上。
“几年没见,我听说你都成了你们那的大老板了,你可以啊。”有林拍了拍少安的肩膀对他说。
“嗨,这还不是托你的福,当初砖窑跨了的时候,要不是你借钱过来,我现在估计就背着个老撅头下地劳动哩。”少安应道。
“都是一家人嘛,有困难的时候要帮扶一下才对嘛。下次,记得带我去你们那看看。”
“那是肯定。”少安笑着说。
又吃过一会儿饭时,孙少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是的,在来的路上眼前那眼花缭乱的盛景让他现在久久难以忘怀,孙少安怎么也想不明白,过去同样都穷的揭不开锅的两个地方,如今他们这怎么和自己生活的土地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莫非这地方风水好?有着财神爷的庇护?不,他不是个迷信的人,孙少安清楚,一定是这边有着更好的政策来引导着他们...对,他要问个清楚,看看究竟是什么法子能让如今的柳林焕然一新
“姐夫,在车上我看你们这变化还真不小。明天,你有空没?带我去你们县上走上一遭?”
“行,没问题。反正我们店也在县区。明天你就跟着我去铺子里。”
吃完饭后,孙少安才想起来,自己包里装的是给老丈人一家准备的东西。是啊,他总不能两手空空的过来吧,如今又是中秋节,他在原西买了四捆精装的月饼,扯了几件上好的布料以及两抽旱烟,他忙从他那厚重的行李包里取了出来。
“你看我这脑子,来的时候给你们带的东西都忘拿出来了。”少安边说边把东西分给了老丈人,姐姐和姐夫。
“你看看,来就来,还非要带东西...”一旁的贺耀宗说。
秀莲对父亲说道,“这是少安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我看你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你这次用我们原西的布料做上一身好衣服。”
“好衣服你们穿就行了,我老了,有衣服穿,穿着顺身就行...”
不过他还是收下了少安带来的东西,别的不说,原西的旱烟草抽起来口感还是很好的,贺耀宗虽然对穿衣不感冒,但是对烟草却情有独钟,也是个多年的老烟囱...女婿这次给他带的这个正好能满足他的烟瘾。
晚上,圆月亮像一株玉盘一样悬挂在空中,周围还飘着几朵白云。蝉叫声此起彼伏。气候是如此的舒适怡人。而屋内更是热闹的不得了,一家人坐在土炕上不知道聊到深夜几点。贺秀英和贺秀莲这俩姐妹再次见面,有着说不完的话!透过微弱的灯光看去,这姐妹俩实在太像了,俩人聊着家里的事,聊着自己的娃,自己的男人。少安,有林,老丈人三个爷们就在说生意上的事还有各自这些年的种种经历,酒过三巡,嘴里说的话也渐渐不着边了。虎子,燕子还有秀英的三个娃,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这种气氛让孙少安感到十分的释然,他望着那轮圆月,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这也是家啊!谁说只有双水村才是家,这柳林同样是个温暖的窝,这么些年来,这样的感受,惬意舒适,没有顾虑,没有焦心,今天还是头一晚…他似乎暂时的忘却了双水村的那些缠他心的不快事,忘记了留下家里两个老人独守空房的那份自责,也忘记了大牙湾那边让他时时挂念,不给他省心的弟弟...
他美美的在这宽大舒适的炕头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孙少安就跟着姐夫常有林上了繁华的柳林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