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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师韬险死还生的消息不胫而走,落家的院子里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
说来也怪,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胡郎中,只见他演示了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把脉指法,便理所应当的认为:我的一手金针独步昭馀郡,生生把落家小郎君从那奈何桥上扎了回来。于是,洋洋洒洒重新开了一副温养身体的汤剂。当即表示,只要按时用药,假以时日,小郎君的身体必然无恙。
胡郎中刚走,若樱连气儿都没喘匀,又迎来了身为落家小宗的二房,只不过这次是夫妻二人一起来的。赵氏抹了几滴眼泪勉励了若樱几句,落师闲则把阿龙拉到一边训话,做足了姿态,估摸着消息也该传到老爷子耳朵里,这才一步三望地回了自己院里。落师闲自以为受到父亲暗示,心境自然不同于以往,于是费劲心思扮出来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他很确信,即便得不到父亲的肯定,至少不会因此而惹得父亲不满。同时还能给府里上上下下一个良好的形象,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暖房里,落老爷刚刚行书政事堂,把绛州人事的举荐之权放手给了几位相公。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皇帝已经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那么最明智的举动,就只剩下阐明立场,正确站队了。想到这里,落老爷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阿油管事则习惯性地掏出来药盒,却见落老爷摆了摆手,问道:“韬哥儿院里如何。”
阿油收好药盒,回道:“老奴亲自问了胡郎中,说是眼下已然无碍了。”
“嗯,你多多留意些吧。”
阿油看了一眼主人,欲言又止,看上去颇有些踟蹰。落老爷笑骂道:“你这老货,平日里踢三脚都不吭声,今日这是装得什么相?”
老管事这般年岁被人调笑,面色多少有些赧然,心里却很是替主人高兴。他与落老爷自小养下的情分,自然了解他的性情与为人。对于小郎君,落老爷心里有多少无奈与芥蒂,落府里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而今天竟能说出让他留意的话,已经实属不易了。
阿油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一个笑话,阿郎听听就是了。说是二郎君夫妇今日一同探望了小郎君。”
“哦?二郎也去了?那老大呢?”
“大郎君昨日便向衙署告了假,今日在书房待到此刻。想来得知二郎君行止,也是要亲自去一趟的。”
落老爷摇了摇头,笑道:“这却不然,若不出所料,去的定是我那大妇。他怕贸然前往惹我不喜,是以定会留好后路。”当老子的可以指摘儿子的不是,老管事作为下人却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接话。
落师闲夫妇探望小郎君的消息传得很快,渠妈妈此时正在拾掇皮货,一听来人所报便知不好,放下手里的活计,立时要说与大娘子知道。一只脚迈进屋里,就瞅见大娘子杨氏在摆弄一对精美的矮童木雕。那二童也确实雕得雅致,上乘的花梨木整料,惟妙惟肖的人物线条,双手各捧一个焚香用的博山熏炉,七种不同的祥瑞一一镌刻在镂空的顶盖上,引得杨氏连连称赞。渠妈妈知道,这是杨氏从“斗香赛”上新赢来的彩头,自上次输给苏家,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娘子竟连着闷了一个月,这回好不容易找回了场子,自然是神清气爽。渠妈妈俗来知道她的脾气,怕自己触了主母霉头,福了一礼,便陪在一旁,顺道想一个好的说辞。
只见杨氏围着那新得的木雕童儿走来走去,连着换了好几处地方都不满意,最后才一左一右地摆在了床前。等小厮们行礼退下,站立多时的大娘子已有些受不住累,便拿帕子拭了拭额角,放下的时候顺手扶在了腰处。渠妈妈一见,知她这是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此时心里也有了计较,赶紧上前搀着她坐下,一边为她揉捏腰背,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谝侃,好寻机说出二房探望三郎君的消息。
“这次斗香赛上,夫人一举拔得头筹,赢下这彩头,总算是堵上了那些贵人的嘴。您是没见崔家大娘子的脸,黑得脂粉都快遮掩不住了。”
“说来也是侥幸。我也未曾想到崔家一个旁支大娘子也有这般见地,调香配药,竟是如此娴熟。想来到底是一流门户的女眷,若不是我事先得了一笺调香的秘方,要赢怕也是不易的。”杨氏嘴上说得谦虚,脸上却是难掩自得之色。
“夫人啊,那再好的‘香方’也需人调制。崔家的,李家的,还有二娘子赵氏,他们哪个不曾花费银钱去购‘香方’,可制出来的香偏偏不如大娘子的好。咱们家的底蕴,哪里是他们能比得的。”
杨氏被渠妈妈哄得十分熨帖,说道:“也只有你是个识货的,大郎君总当我整日的只顾着摆谱争名位。他哪里知道,我做这些,也是不想外面的人下了落家的脸面。文士饮酒斗诗便是风雅,我们这些世家女子斗香、打茶,便是些劳什子的消遣。真不知他那些书读到哪个肚囊里去了。”
渠妈妈知她话里有水分,又哪里敢戳穿,只好换个思路,劝道:“大娘子既这般想,却也应该同郎君说个明白。省得咱们总是出力不讨好,他们男人家的心粗得很,哪晓得这脂粉花丛里的猫腻,还当内宅女眷坐在一处只是个花好月圆,针头线脑呢。”
杨氏脸上笑着,眼神却极是冷漠,说道:“自古这上赶着的就不是买卖。我也懒得与他计较,倒不如求个清者自清。再者,这落家说到底也只是个二流世家,他们父子巴不得我躲在院子里描红绣花才好,比起我们杨家,哼。”
渠妈妈自然听着出话里的傲慢与清冷,说道:“夫人还是看开些吧,既出了门子,杨家再好却也是隔了一层。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这么僵着,只能便宜了那个狐媚子。这二年,她仗着大郎君的抬举,又为落家生下来杰哥儿,虽说有规矩管着,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可那边得了越多,咱们哥儿可就越少啊。说到底,您的体面还是要看咱们俊哥儿的出息啊!”
渠妈妈的激将法果然生效,杨氏想到随自己媵嫁的堂妹,心头不由一寒,道:“妈妈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然是省得的。只恨他们父子竟为一个媵嫁婢生的野种,寻我的晦气。不知就里的还道他们有多仁义呢,若不是他们一个赛一个的苛待无情,下人又怎敢不当他是正牌主子。如今拿我一个妇道背黑锅,他们倒去装好人。”
渠妈妈听得心惊肉跳,这番悖逆之语若是传扬出去,这主仆二人不死也得扒层皮。寻了个话隙,渠妈妈赶紧塞了进去,说道:“大娘子息怒,怪只怪那两个老货太不像话,亏得小郎君死里逃生。老婆子有一事正想说与大娘子知晓,二郎君夫妇才一起探望了三郎君。二人回来的时候,有说有笑。”
杨氏一听,愤怒的矛头果然转了方向,捧在手边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守在外面的女婢闻声进屋,见大娘子恙怒也不敢说话,闷着头收拾了一阵,便慌忙退了出去。
杨氏此时恨不得咬碎了银牙,沉声道:“如今这落家院里还真是热闹啊”
渠妈妈说道:“老婆子心里也是纳闷得紧,二房素来这副邀买人心的模样,只是这二郎君亲自出面倒确实出人意料”
“哼,这还用问,怕是有人心里长草了。”杨氏看得明白,落老爷让她和赵氏一起去孟孙家观礼,小宗素有野心,自然如同长草一般,生出争夺家主大位的心思。
渠妈妈却是没明白大娘子的话外之意,正要再问,杨氏已经起身离座,说道;“咱们也走一遭吧。若是不费费脚面,怕是又有人找我的麻烦了。”
落师韬此刻正躺在床上,瘦小的身躯被裹得厚厚实实,像极了一颗粽子,若樱安静地守在一旁,看着此时的小主人,真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唯恐又生出什么变故。落师韬此时闭着眼睛,脑子里却琢磨着前前后后发生的种种。他不断的质疑着眼前的一切,诧异着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虚弱的孩童,也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场攸忽即醒的梦魇。因为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名叫张牧之的成年人。
张牧之刚满30岁,在一家名叫天外天的连锁餐饮集团工作,煎熬数年才时来运转,不仅谋到了品牌经理的职位,参加公司晚会的时候还幸运抽中了“自选旅游”的奖券。他开心地选择了藏区自驾游,谁知乐极生悲,临时组队的四辆小轿车,偏偏他那辆出了事故,直接从盘山小路上翻落,一头扎进了悬崖。按照就近原则,张牧之的尸体被送到了离得不远的金马小镇。经历好一番波折,当地工作人员总算联络到了他唯一在世的家人——继父。然而这个早已断了联系的老头以断绝关系为由果断挂了电话。恰巧,这里的师利佛学院正在举办盛大的开悟大会,张牧之的事情惊动了一位悲天悯人的上师,于是决定亲自为他主持超度的仪式。
按照当地的习俗,往生的逝者需要停留数日,由大喇嘛诵经持咒,才能择日送葬,最后在天朗气清的日子将尸身供养给至尊空行母的化身——鹫鹰。这样做的目的,是千百年的传说下本地的百姓相信,只有躯骸被鹫鹰享用,随着鹫鹰飞上天空,亡者才能顺利进入轮回,换言之,鹫鹰的喙就成了一道转生的门。而主持张牧之事宜的上师似乎很有名,一应所需的仪轨竟是一个没少,也因此,他这场“豪华”的丧葬仪式成为了近年来当地最著名的一场法事。事实上,早在出发前,张牧之曾经做了一份精确到小时的旅游攻略,包括参观辩经,瞻仰坛城,享用美食等等,而这种独特的殡葬传统最令他有所期待,只可惜张牧之从旁观者变成了当事人。
经过周密的准备过后,很快便来到了举行仪式的日子。四面八方的当地信民自发前来,扶老携幼,乌压压挤满了人群,穿着藏袍的阿佳(“姐姐”),摇动着转经筒的阿妈啦(“妈妈”),还有戴着藏帽的阿波啦(爷爷),全都隔着一道绿色的铁网,用一双无比纯净的眸子,为张牧之这个远方的陌生人送别祈福。
周密且细致的准备过后,很快便到了举行仪式的当天,四面八方的
殡葬的水泥池子修在了鼓起的山包脚下,二者中间还拉着一条红色的隔挡。在这山包之上,鹫鹰们成群结队组成了羽毛的洪流。只等一声哨响,红色围挡被撤去的瞬间,数千只鼓动着飞翼的鹫鹰便一泻而下,顷刻间将宽大的池子蓄满,好像要溢了出来。远处的铁网之外,虔诚的信民无不低首敛眉,口中念着超度逝者的真言,渐渐地,声音合在了一起,震动着远山近水,仿佛诵经的源头是自大地的深处响起,梵呗阵阵,荡涤心灵。怀念在几分钟后才云收雨歇。鹫鹰走了,带着逝者的灵魂回到天穹;阿妈啦走了,带着手里的转经筒和满身的酥油茶香;张牧之也走了,带着一颗不安的灵魂走向了另一个精神高地。
天蓝得深不可测,云低得伸手可及,殡葬的,只有竖起的石碑留在原地,上面刻着:吾极珍爱之身体,死时舍弃如瓦砾,俱生骨肉亦分离,不由自主独漂泊,随业注定生何方,是故莫为身造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