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六月丁亥日,皇帝命诸臣议定立后立储之事,朝议十分热闹,让皇帝始料未及的是侍中高德政竟然极力反对立李氏为后。高德政出身渤海高氏,与赵郡李氏渊源颇深,又是紧密的联盟关系,却极力支持立段氏为后,他用尽溢美之词陈述段氏一族的功勋,恳请皇帝立段氏为后。宗室诸王皆附议。
皇帝与吏部尚书杨愔对视了一眼,问道:“杨卿有何想法?”
杨愔以《周礼》言“帝之妻为后,李氏为帝之妻,即为后;殷为帝之嫡长子,即为太子。”杨愔言毕就有汉族朝臣附议,新贵之中亦多附议杨愔之言。
众臣皆知李氏是高洋的正妻,又生了高殷和高绍德两个儿子,还有世族的支持,皇帝应是想立李氏为后,嫡长子高殷为太子。
立后之事,争论不休。皇帝待争议者筋疲力尽时下诏:“立李氏为后,高殷为太子;立段氏为昭仪,礼遇同皇后。”如此结果也算安抚了众人。
段韶知晓妹妹的脾性,亲自至段昭仪住所安慰,却没想到妹妹出奇淡然道:“陛下虽未立我为后,礼遇却和皇后一样,如此殊荣想必也与阿兄的功勋有关。我本以为我能护守段家,为段家带来荣耀,结果却还是段家为我带来荣耀,只是可怜了阿兄还要去战场搏富贵。”
段韶反而劝说道:“我段家子弟英勇神武,生而为沙场。征战不为富贵,也不为穷兵黩武,而是让万千百姓的性命无忧。如今边患未除,陛下定不会留我在邺城太久,日后我还是要出外州镇守大齐江山。”段韶深知妹妹的心性,又叮嘱道:“前朝后宫之事错综复杂,很多事你勿要参与其中,为兄只愿你无忧无虑度过此生。你此后也勿要仗着姻亲任性而为。太后是我们的姨母,更是大齐的皇太后,日后若是出了岔子,她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一世。宫中不同于别处,日后务必谨言慎行,不要逞一时口快。”段韶言至此处,突然后悔当初没有劝说妹妹勿要执意嫁给高洋。他自小对妹妹疼爱有加,一切尽遂她意,又本以为姻亲可靠,能被诸亲戚体护周全,却未想到当初的齐郡王高洋如今竟然做了皇帝。皇权无亲,父子手足尚且相残,更何况姻亲,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此。属僚所言极是,斛律金或是看透了这一点远远地躲到了肆州,以求清净。
立后立储诏书已下,皇帝的妻儿依诏迁入禁中各宫。太子高殷入居东宫,时年五岁。高殷自幼与母亲同居一处,突然与母亲分居两处,十分不悦,甚至哭泣。皇帝旋即命太子的乳母与侍从一并随太子入东宫,又诏杨愔兼任太子少傅,教习太子。
诸王已封,国本已立。厍狄干、彭乐等人虽为异姓王,却仍然未被授予实职,所在衙署办公之地颇为尴尬。几人刚聚集在一起就抱怨起来。
彭乐先抱怨道:“新国初立,理应事繁,你我诸君却被闲置起来了,反而看着杨愔、高德政那群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成为了肱股之臣。皇帝给诸位封王,却不给实职,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马子如忙撇清道:“彭兄没有实职,还有王爵呢。我不仅没有实职,连王爵也没有,只封了个须昌县公。”
彭乐道:“司马兄未被封王,众人颇为意外。”
司马子如听彭乐如此说,更觉皇帝厚此薄彼,哀叹道:“廉颇老矣……”
厍狄干道:“司马兄与斛律兄应是同年生,现在斛律兄应已至肆州,想必司马兄不久也会拥有实职。”
司马子如已六十三高龄,行军打仗不如斛律金,身体也显老态,从前公然受纳,无所顾惮,若趁新朝换血时全身而退,尽可颐养天年。司马子如已然被障目,看不清形势,也看不清自己。
厍狄干想了想自己,这些年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早年在尔朱荣帐下结识高欢,追随高欢,破四胡于韩陵,大捷于河陰……高欢为拉拢自己,将妹妹嫁给他。他曾想拥护高欢称帝,高欢则以曹操为鉴,挟天子令诸侯,迟迟没有逼迫魏国皇帝禅位。高欢死后,高洋迫不及待称帝。因娶了高洋的姑母,他也成为了皇亲国戚。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像彭乐那样任性放狂言,更不敢像司马子如那样公然受纳,任性而为。
老臣的抱怨很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借着灯光批阅着奏折没有抬头,身边的人仍看到了他的不悦。皇帝问传话的内侍道:“除了那几个老臣,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那内侍答道:“没有。”
皇帝当即传召杨愔、高德政等人,商议安置老臣之事。所谓商议,不过是面对面传达旨意。皇帝早已思虑周全如何安置老臣,只是未等公布,老臣就迫不及待抱怨了。
杨愔、高德政等人按照皇帝所言连夜制定诏书,翌日朝会宣读:以厍狄干为太宰,彭乐为太尉,潘相乐为司徒,司马子如为司空。
皇帝问彭乐道:“彭卿,太尉一职可满意?”
彭乐躬身答道:“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皇帝对司马子如道:“司马卿,精神矍铄,依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朕授你司空之职,可还满意?”
皇帝所言明显针对司马子如昨日所说“廉颇老矣”。司马子如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道:“愿为陛下披肝沥胆!”
皇帝一笑道:“大齐初立,日后的繁盛要依靠诸卿协力,只要诸卿与朕同心同德,朕定保诸卿世代荣华富贵。”
众臣从前不看好高洋,今日见识了他的雷厉风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整理衣裳,严肃以待。
皇帝平日多宿在中宫,一日夜晚他稍显阴郁向皇后道:“朕已为皇帝,心情却不似从前那般舒展了。”皇后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免身心疲乏。”说着便绕到皇帝身后为其舒展颈肩,舒缓身心。她知皇帝心中的不快源自于政权的不稳,勋贵的压迫,宗室的虎视眈眈,前朝遗老的蠢蠢欲动,还有皇太后的干预。虽为皇帝,却处处受制于人,心中怎得痛快!
皇帝命人取来了汾清酒与皇后对酌,第一次饮汾清酒还是在霸府时,只小饮了一口就十分喜欢,那一口因长兄高澄怂恿才饮下,未想到一口下去神清气爽,那时也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承继长兄的势力登上皇帝之位,既已如此,应当妥善安置长兄的妻儿们。如今,长兄之子虽未及冠,但念及长兄已故去,以后应有意训导,待时机成熟逐渐委以重任。
皇后见皇帝出神,轻轻道了一声“陛下”。皇帝缓过神儿,道:“朕突然想到了往事,儿时饮过的第一口酒就是汾清,还是在长兄的怂恿下饮下的……”皇后见皇帝面露难过之色,劝慰道:“皇兄在天之灵,得知你立国,定十分欣慰。孝瑜为皇兄长子,与皇弟高湛年纪相当,他的母亲又是前朝吏部尚书的孙女,若多加教导,不久也能为国效力。孝琬为皇兄第三子,虽年纪尚幼,但其母元氏不仅是正室,还是前朝的冯翊公主,若是能多加恩赏,天下必赞服陛下的宽阔胸襟和对皇兄的拳拳之心。侄儿们有陛下的庇护,皇兄必然安心于归处。”
皇帝停顿了片刻对皇后道:“你最爱山水,可朕却把你囚禁在这高墙深宫之中。如今齐国根基未稳,危机四伏,一旦政变,你我皆性命不保,你可后悔嫁与朕?”
皇后轻声回答道:“陛下命中注定为天子,我为陛下的结发妻子,理当为陛下减轻烦恼。陛下在何处,我便跟着去往何处,此生只要有陛下在,我别无他求。”李氏此番言语让皇帝甚感欣慰,他封她为皇后,并不因为她出自赵郡李氏望族,她的忠诚、智慧、胆识,他需要,大齐国亦需要。
七月辛亥,皇帝下诏,尊皇兄文襄皇帝高澄妃为文襄皇后,赐静德宫,封文襄皇帝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分别赐宅。
天下人为此议论纷纷,皇帝手中的权利皆继承自长兄,自然不能亏待了长兄妻子。
皇帝诏封了文襄皇帝高澄两个儿子的王爵后,皇太后决定回晋阳。皇帝有意劝说她留在身边以尽孝心,皇太后老泪纵横道:“此处是吾大儿遇刺之处,每每想起已故大儿便肝肠寸断,你若心孝就让我离开这伤心之地,返回晋阳。”晋阳本是高家的根基之地,自高欢去世之后的这几年,军方人员几乎全部听从皇太后的安排,就连高澄也未能将晋阳的权利收回一二。时机还未成熟,文襄帝就筹谋篡位,最终死于非命。若不是因高澄遇害,皇太后不会迅速带兵到邺城救援。对于长兄的死,高洋秘不发丧,对外宣称高澄之伤无大碍,修养数日即可痊愈,由此而借助文襄帝数年的谋划和皇太后至邺城之机,才得以成功称帝。
皇太后匆忙回晋阳,不过是放不下晋阳的权利。这次皇太后带走了段韶,让段韶任并州刺史。段韶手中皆是其父段荣的下属,往日跟着高欢四处征战,多是忠心勇武之人。
这些年魏国一直与南梁交好,虽有一个作乱的侯景,但已呈强弩之末之势,不足为惧,因此南境之患无大碍。北边有突厥、柔然,西边有宇文泰掌权的另一个西魏国,皆是强敌,将段韶留在并州,随时都可以与肆州的斛律金合并成威慑之势。
中山王得知皇太后回晋阳的消息,连连狂笑了几声道:“天道无亲,斯人斯命。”高澄曾当着众臣的面辱骂他“狗脚朕”,又在朝堂之上对他拳脚相加,让他丧尽帝王的尊严,得知高澄被刺杀身亡的消息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极其欢快明亮,然而未曾想高洋却诓骗世人,秘不发丧,迅速接替高澄所有的势力,不过数月时间就密谋成了篡位之事,从前他真是小看了高洋。如今高洋虽为齐国皇帝,却不得不受制于他的母亲,谁也不能保证将来母子二人会因为至高权利做出何种狂悖之事。想到此处,中山王不由地一笑,转念却渐渐收起了笑容。皇太后回晋阳虽是为了固守自己手中的权利,却又何尝不是为儿子镇守最难守之地,如今他却孤立无援,仅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