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陈翊有一长子,名陈幸,字幸川。由国主赠送的妃子所生,比薛程早出生两年。
他生得很健康,体态健硕,鼻梁英挺,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朝露一般的双眼炯炯有神,看上去就觉威严,为人既不挑食,也爱学习,个性也刚直,在他人口中就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
就连薛治都不止一次向陈翊透露过羡慕之情,不过陈翊自己对此从来都心有芥蒂,似乎也有心事。
重阳节的那天,一众文臣武将齐聚陈翊府邸,上午众人同开酒宴,下午则随意。那年陈幸十二岁,尚且年幼,在酒席上只是露一下脸面而已。
以前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放肆些没关系,大家也就看个笑罢了,现在可不一样,读了书,懂的东西多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
他一本正经地坐着,双手紧抓衣角,呼吸急促,神情紧张地盯着面前的案桌,生怕父亲突然唤他,内心不免有些害怕。
不远处的座位上传来几声哭嚎,陈幸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定睛一瞧,年幼的薛程被揽坐在薛治怀中,一脸不情愿,反观薛治是笑容覆面,一脸天伦之乐的祥和。
倒不是孩子和父亲的关系变好了,只是宛芳因为长时间的辛劳而病倒,正在家中休养,薛治念及夫妻间感情和他人闲言碎语,便将孩子带在身边几天,要不然按他的性子,别说抱了,拉个手都极不情愿。
当然,不情愿的也不止他一人,若非母亲嘱咐自己,好好跟着这个所谓的父亲,薛程才不愿鸟他一下。
看着反抗的孩子,薛治有些为难,身为父亲,他几乎没怎么关心过孩子的生活,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抗拒,只当是饿了,便手忙脚乱地夹了些小菜送到孩子嘴边。
薛程视而不见,紧闭着嘴巴,撇过头去。
“怎么了?不想吃这个嘛?”薛治问得轻声,话语间满是温柔,堆满愉快的笑容在脸上。
孩子像是赌气地嘟囔一句:“我不饿。”
“那好,吃这个。”薛治又从盆里抓了一把烤栗子,细心地用纸包好,递过去。
可薛程却是生气,不服气地看着面前虚伪的男人,弄得他有些难堪。
“给你!手伸出来!”
父亲的语气稍微重了些,孩子伸出颤抖的小手接过,下一秒所看见的,是父亲迅速从生气转变为和蔼的神情。
至此,薛程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立刻爆发出来,怒斥一声:“我不要!”紧接着一把打开父亲的手,将烤栗子一股脑地丢下,撒了一地。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年幼的薛程喊叫着,肆意发泄着多年来的情绪。
做老子的,被儿子在众人面前如此戏弄,实在难堪。薛治正迟疑,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他有些慌张,为了找补回来,他一个起身,抬手便要打下去。
陈幸这个小孩,二话不说便是起身,自作主张地赶忙上前。
“你想出去玩吗?走,我带你去。”陈幸笑着,不等薛程回答,便拉起他的小手,快步离了酒宴。
对他来说,玩不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借此脱身,赶快离开酒宴,不然坐在那一直提心吊胆的实在是让人难受。
两人奔到院子里,院子里被晚秋午后的暖阳浸泡着,沿墙边盛开着大片菊花,为了庆贺重阳而特地打扫了许久,薛程像只受了委屈的动物,蹲在花前生着闷气,气不过就多摘几朵菊花发泄一下。
“啧,他才那么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要打他啊。这事可不地道啊。”陈翊靠在门柱边,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孩。
“地道?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这么丢脸,这地道吗?”薛治明显还在生气,脸上的凶意还未完全散去。
“嚯,六七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十岁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啊,而且还是你儿子。”面对陈翊的打趣,薛治没有反驳,只是生气模样一下转变为羡慕神情看着陈幸:“啧,羡慕你啊。要是这小孩能有幸川一般听话就好了。”
此话一出,引得陈翊一阵疑惑,眉头不禁皱起:“川儿?他听话吗?”
薛治一听,同样是不解的很:“他不听话吗?”
陈翊淡然一笑:“我怎么觉着,没那么听话呢……”
薛程突然开始跑动起来,疾风似地冲过庭院,又绕过建筑,将所有的悲伤、悔恨及愤怒掩盖在疲惫之下,虽不喊叫,但眼泪无法抑制地掉下来。一连跑了数圈,实在是撑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幸则蹲在方才的菊花边,小心翼翼地拿起被摘下的菊花,也不怕脏,用手扒开泥土,埋了进去。
直到身后急促的喘息声逐渐清晰,他才注意到薛程正坐在地上,他也只是笑笑,表情颇为轻松:“跑完啦”
薛程正犹豫,小肚子里却传出了几声哀嚎,弄得陈幸忍俊不禁。
“呐,给你。”他丢了一包烤栗子过来。
薛程迟疑着捡起,犹豫不决。
陈幸无奈,撇了个白眼:“你放心吧,这是我重新拿的。”
话音未落,薛程二话不说便拿了一粒放入口中,一粒接一粒,鼓起的嘴巴就没停过,看样子是真的饿坏了。
“你也吃……”薛程鼓着腮帮子,小手里捧着一把烤栗子。虽然他余愤未消,但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大孩子是无辜的。
陈幸没说啥,用衣服擦了擦手,接过烤栗子送进了嘴里。
晚上,酒宴散了,众人各回各家,薛治和薛程这对父子,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全程就连一个眼神都没对过。
对于今天酒宴上发生的事件薛治不能视而不见,他叫来家仆,吩咐下去将薛程禁足十天,即便宛芳拖着病体百般央求:“程儿所为,实属无心之过!他只是不习惯突然和你两个人待在一起,他这么小,我训斥一下就行了,只要他有悔改之意,禁足之罚就免了吧!”
薛治看着虚弱的夫人,心生愧意,本想让程儿认个错,他便这么顺势免去惩罚。
可薛程这孩子倒也是个烈性子,毫不辩解,只是睁着他那干燥如火般明亮的眼睛,沉着脸。瞪了一眼父亲后便自顾自回了房间。
至此,薛治是铁了心,这十天的禁足是板上钉钉。
另一处的陈翊府邸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酒宴散去,家仆们收拾的时候会将顺手拿走些没喝完的酒水或者食物,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像陈翊这种有身份的人也不会再享用,一般都是倒掉。
深夜有两个家仆兴许是喝得多了,有些醉,便在仆人的房间里吵了起来,起因是因为其中一人说陈幸虽为长子,但并不受父亲喜爱,而且还列举了不少陈幸的缺点。而另外一人对此并不认同,他平日里和陈幸关系还不错,就辩解了几句。
就这样,一来二去,便吵上了,进而演变成互殴。
但两人都醉了,打起架来也不知道轻重,其中一人顺手拿起窗边的一把剪子,直刺另一人腹部,剪子穿肠而过,紧接着又补上一刀,人立刻倒地,拿剪子的那人只是脸上受了点小伤。
他余恨未消,抱着对方身体,拔出插入腹部的剪子,上下其手就像剪布似地,直到把对方折腾到断气为止。周围其他的家仆见状哪里敢上前劝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陈翊暗骂儿子混蛋,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死的是那个说川儿不是的人,活的是替川儿辩解的人吧?”
“是。”家仆有些紧张,他深知活着的那人和陈幸的关系不错,而老爷对陈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宠溺。
陈翊将川儿叫来,冷冷地问一句:“此事因你而起,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活下来的?”
“私下说主子的不是,本来已是大过。现在丢了性命也是活该,至于活下来的那个,是为了维护我,应当奖赏。但两人于大庭广众之下互殴,乱了府中风气,功过相抵,便饶了他吧。”陈幸很紧张,因为他清楚父亲的为人,自己如果不考虑周全一定会被他批。
“哼!你还想的挺周全的……”陈翊冷笑一声。
看父亲的样子,陈幸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便这么结束了。
谁知陈翊突然起身:“带我过去。”
“啊?噢,好。”陈幸慌慌张张地,不知父亲葫芦里面在卖什么药。
陈翊已年近五十,长得是魁梧高大,可体质却虚弱,身上有不少常年征战留下的伤痕,他的脸微微下垂,眉毛很淡,眼睛阴幽,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他和陈幸之间的父子关系不算太融洽,两、三天才见一次。如果有事,他习惯让家仆唤陈幸过去。
这回他难得亲自驾临,实在让陈幸有些慌张。
陈翊冷冷看了跪在房外行礼的众家仆一眼,便进入房间,陈幸则有些怯生生地跟在后面。
“所有的人都退下!”这是陈翊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对儿子说:“刚才活下来的那个,杀了吧!”
陈幸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脸瞬间变红,随即发青,表情惊惧地解释:“父亲,他是为了维护我才动手的,何罪之有?”
“他没有错,错的是你。”陈翊的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在和陌生人对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陈幸自然十分不解:“我?”
“今天酒宴上发生的事情,我有让你做么?你自作主张没有错么?”陈翊仅这一句话,便让陈幸整个人呆住了,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
紧接着,陈翊长叹一声:“这是你擅自做主的惩罚。”
陈幸没有回答,心里盘算着还要说些什么,父亲突然起身:“快下命令吧!”
“父亲!等等!无错之人还要被取性命,那妥当吗?”陈幸一副拚命想要挽回的表情,但陈翊只是冷冷地回复:“下令吧!”
陈幸坐在走廊上发呆,心里是愧疚万分,他从来没想过,只是一次无足轻重的自作主张竟会让一个无辜的人断送了性命,而且那个人还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
“公子。”一家仆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陈幸犹豫了许久:“怎么了?”
“老爷让你将那人的首级取回来。”说罢,家仆便走了,留下陈幸一人凌乱在风中。
许久后他才反应过来,家仆的死,是惩罚;现在,是对他的测验,即便他心中万般不愿,但他只能如此。
后门,家仆的尸体躺在角落,陈幸将短刀握在颤抖的手里,一连做了数个深呼吸后才迟疑着蹲下动手。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他的动作很不熟练,而且是闭着眼睛着,鲜血的腥味异常的刺鼻,鲜血粘腻的触感和奇怪的声音,让他接受不了地连连干呕。
府邸大堂明亮着,陈翊端坐在椅子上,陈幸带着一身的鲜血出现在门外,头顶上浸着大汗,胸膛急促地喘息,怀中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落下一条深印的血迹。
“父亲,你要的首级。我拿来了。”说着,陈幸小心地把人头放置在地上,手里粘满血的短刀不停颤抖着。
寒冷的夜风吹来,陈幸的衣服虽然被血浸湿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热得出奇,身上还冒着气,只是能够非常清楚的感觉到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陈翊没有说什么,正眼也没看一下首级:“回去吧。”
等到陈幸像丢了魂一样的离开后,陈翊转头看向一旁的帘幕:“看到了么。御人之术就是要让人感到害怕,只有怕了,才敢去做。明白么?”
帘幕后探出一个孩童的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孩子是陈翊的小儿子,也是陈幸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