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是个遇到每一个姑娘都能表白的主儿，就像他去过的无数地方，每一个地方都能留下一段佳话。他能腆着脸对每一个漂亮姑娘评头论足，当面夸奖奉承，成不成都这么说，有枣没枣都搂一竿子那种。H面对姑娘，几乎只敢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我佛慈悲。犹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班组织唱一首群星的歌，叫《相亲相爱》，歌词主旨是赞美亲情和友情的，极其阳光而正面，H一看见歌名，俩眼对上了相爱两个字，立刻指着歌名说：哎呀，这个不行啊，情爱之类的，还是不要搞大合唱了，影响不好嘛。我差点晕厥，只得翻出歌词逐字逐句解释给他听。在校期间的H眼里揉不得俗物，迂腐且沉闷，循规蹈矩，仿佛一只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切情啊爱的男啊女的，他的程序一律不兼容，全部要当成木马给查杀。我这只超级大木马却蹦跶出来给H添乱，这已经是我们毕业以后很多年了。没错，我和H认识了十五年之久，十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新认识了很多人，换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出了轨，差点寻了短见。H还是原来那个H，父兄一般宽厚慈祥，只不过也在这十五年的半当中换了工作——改当律师了。我一直为H的改行感到由衷的高兴，一是钱多，二是H终于可以走出那座毒害了他小半辈子的社会主义象牙塔开始食人间烟火了。等我风尘仆仆从香港回来，H问我有空出来喝酒不？我毫不犹豫回一个字：有。回完后悔，心想免不了要交待自己的出轨史，新伤旧痛，新仇旧恨的，都得一一陈述，心里一阵惆怅。Y在我回来那天掐着时间出现在机场到达大厅，虹桥那叫人恍如回到八十年代的航站楼陈旧而阴冷，我面对Y的脸色比这还冷，他却笑得像一朵花。Y麻利儿的将我手中的行李箱接过去，我满腔愤恨无处发泄，干瞪眼，Y装傻的本事到了一定的境界，愣是不接茬，由着我僵尸似的不言不语，他鞍前马后的围绕着。走到停车场，我暼他一眼，没沉住气一张嘴，，语调没有平仄起伏，说：“你这是把我供出去了，还是没供出去啊？”Y一愣，思考了半秒，马上笑着回：“往哪儿供啊，你以后就是我供着的了啊！”我成功的给我自己和Y一起转换了概念和逻辑，把矛盾顺利转移，退而求其次的期望Y没有把我供出去，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就阿弥陀佛了。之前的核心矛盾慢慢淡化至消逝，我甚至忘了逼婚那茬，Y也忘了我说散伙那茬，事态发展至此，似乎只等着我原谅Y，而Y也原谅我就圆满了。男女之间的这点破事儿，归根结底总而言之，都没有实际而具体的事件，闹到最后只剩下双方的态度问题，事件本身根本不是焦点，焦点往往只是双方的态度，只是一开始总免不了纠结一番，折腾完毕，能不能偃旗息鼓重归于好就看态度，这态度就取决于双方的感情了。但凡如果我对Y没有深厚的感情就不会有逼婚的念头，但一逼婚就吵架了，一吵架就闹开了，一闹开就考验我们的态度和感情了，最终感情战胜一切，我们各自屈服。这就是我和Y之间的怪圈，我们围着这个怪圈兜兜转转，寻死觅活，眼看着将迈入第四年。
　　
　　H请的酒刚喝下半杯，我已经将在香港电话里没说明白的都对H交待清楚了，咋认识的咋发展的咋闹翻咋和好的，事无巨细，竹筒倒豆子一一陈述。H听得饶有兴味，当然，听别人讲故事的好处是听到人家遭罪的地方可以在心里对比一下自己，当下可立感欣慰，听到人家得意的地方也不用妄自菲薄，丫就坐对面，仔细打量，不过尔尔。除去客套上的安慰赞同以示礼貌上的迎合之外，听的肯定比说的来得省力而幸福。H的酒量算得上差劲，以为我能借着酒劲大发感慨，他能一次听个过瘾，没料到丫自己喝大了。老实人一喝大，说的比平时油嘴滑舌的人多得多。关于感情这东西的话题很能挑开谈话的僵局，H端着老师的架子时间太久了，累坏了，僵局一破，丫也开始倒豆子了——挤牙膏了。H突然坦白自己也出过轨，我一口酒没来得及品出味儿来，直直灌下去，到了胃里，化作愁肠绕，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看着眼前的H有些陌生，没敢追问细节，H自己招认得飞快：高中同学聚会，遇到了高中的初恋——应该是青春期暧昧对象，正巧对方婚姻家庭不如意，女的不如意的话，似乎比男的不如意的借口更多，而女的一旦不如意就很容易博得当年暧昧对象的同情——这似乎又印证了T的名言：爱情只有一次，后来的只有感动或者同情，再不济充其量就是喜欢，再也没有爱情了。H和高中初恋的心里混杂着感动同情和一定成分的喜欢，试图将此酝酿发酵成爱情——黄昏恋么？我有些幸灾乐祸愤愤不平的揣测着，没想到发酵过程只维持了三个月便东窗事发，H的婚外情被手机短信给揭发了，老婆看见了手机短信，家庭战争随即爆发。于是H人生的修行更上一层楼，有了过来人的经验和感受，几经沉淀感悟出许多禅理用来教诲我。而我又是个冥顽不化的愣头青，在被H的婚外情震惊之余，只剩下啧啧感慨，心想连H都出轨了，谁还好意思不出轨？这年头，你要是不出个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H的苦口婆心没能怎么点化我，令我产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觉悟，反倒觉得既然连老师都那么慷而慨之了，我做学生的，在这条战线上还能不赴汤蹈火吗？这些恐怕是不能被H看到的，不然丫一定嫣然一笑，指着我欲言又止，满脸无奈和羞涩。这是H听闻一切闻所未闻的事物之时一贯的表情，十五年如一日，始终在我心里占据青涩中年男的地位，无比神圣。望着H我突然想起了M，一个今年应该已经37岁的小伙子，上海人管这种光棍叫老小伙子，和老姑娘是一个意思。M年前已经荣任位列全球五百强榜首的沃尔玛全球采购部中国区VP，位高权重，精英中的剩男，剩男中的精英。M性格温和，笑容可掬，连续多年参加几任前女友的婚礼，次次到场，现场催人泪下感化无数几欲在前任男女友婚礼现场动刀或者扔手榴弹的恐怖分子，几乎可角逐诺贝尔和平奖。我也是M的前任之一，当然这绝对发生在婚前。牛掰的是，M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我对他的唯一评价是：他是个好人。好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他对比我自己，彼时年少，M却沉稳厚道，我不知是瞎了狗眼还是中了邪始终觉得M不是我理想中的男友。尽管觉得M没有缺点，却也无法找出他的优点——应该说是能够打动我这号奇葩的闪光点，其实放到今天我终于开始知道M是所有姑娘最终极的目标——结婚对象的最佳人选，你看哈，M个子挺高，财大毕业，眼睛小了点儿，痘印多了点儿，可是人家脾气好。写到这儿我突然觉得当日与M分手的场景有点残忍，十来年前的七夕节，我与M柏拉图恋爱了小半年，一直绝望的认为M一定不是我的归宿，M却乐观的展望着未来，他还是个小职员，可是前景不错，再努努力就能买房啦，接下来就能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我像个凑热闹的局外人一样聆听了无数回M对未来的畅想，一直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终于在七夕节这天晚上，M积累了满腔的委屈在我迟到一个多小时的约会中爆发——他不动声色的将我送了回去，然后发了一条被我那只塞班系统的诺基亚3100分尸成好几段的“长”短信，大致的意思是他其实很清楚我不喜欢他，也没打算和他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他一直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今天看我又迟到这么久，心里很凄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希望我幸福，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中间还顺道回忆了几段我或迟到或爽约的桥段以示事实胜于雄辩，看得我满怀愧疚。说实话，搁今天，几乎不会再有这样的男孩儿会这样对待一个这么不待见自己轻慢自己的女孩儿，还能这么大度，隐忍，善良。如今这样一个被快速消费的时代，爱情也像速食面一样迅速而随意，微信，QQ，各种交友网站，爱情似乎可以无处不在，爱情似乎又已经无迹可寻。直到今天和M做了多年朋友，依然觉得挑不出这人哪里不好，可就是打动不了我这号奇葩，尽管我一再将他列为最适合姑娘的结婚对象，在我心里，M就一直是这么一个好人，好的叫人不敢另作他想的好人。这事儿我曾一语带过的告诉过H，H表示不相信。他不觉得我会是那种特能招男孩儿疼的姑娘，我要是得意洋洋的告诉他老娘终于加入了甜嗲贱的行列，从此混迹于大众情人的范畴中，恐怕H要当场含笑九泉。要含笑九泉的大概是我，因为这点上H是判断精准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想揍自己一顿的冲动，叫你丫硬朗叫你丫皮实叫你丫倔叫你丫狠，叫你丫不像个娘们儿。而2002年的某个夏天中午，我和M顶着烈日站在华联吉买盛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吃哈密瓜味儿的冰棍儿，那一刻，我想我是很喜欢M的，被喜欢和喜欢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尽管那不是爱情，但留下的是满嘴儿哈密瓜味儿的清甜和芳香，远胜过爱情中夹杂的苦涩和不堪。我只能承认，我是一号奇葩。
　　
　　日期：2013-03-2920:46:01
　　回到H的婚外情大曝光上，我听完除了能表示理解兼感慨之外——我的感慨已经随着年龄的增加开始蔓延到各个领域，也延伸到了他人身上——实在没有良策，H也并不需要我这个麻烦的奇葩贡献出什么良策，因为他那短命的婚外情被迫夭折在摇篮里，如今早已立了碑，隔三差五的悼念一番以警示自己。这事儿上我隐隐有点为H鸣不平的意思，一大好中青年，功能齐全潜力无限的绩优股的春天居然就栽在一次婚外恋上，从此还要立誓洗心革面从一而终的过日子——那日子过的，断然是没了趣味。失掉了可以酝酿出爱情的机会的H，在我眼里俨然成了失去了赵明诚的李清照，至少在精神上，H是守了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