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千里的雨点……十星六水，虎耳走地轮……法令明，七二看八一……”
　　里间传出神秘莫测的一串串诲涩难懂语句，那是一弘仙师在讲卦辞。这些稀里古怪的话里透着无数奥妙，更令外间等待的客人们肃然起敬。
　　那个急切的年轻人，越来越显得急不可耐，嘀咕，“快点吧，我有急事呀……唉唉……”
　　他是于丙茂。
　　里面的“一弘仙师”自然就是扎帕了。这回出来“演戏”，按照事先的计划，进行得很周全。主角配角演得都挺到位，于丙茂虽然是个“新演员”，但是表演挺到位。
　　只是心里暗暗想笑，他奶奶的，扎帕连中国话都是后学的，那些诲涩的语句纯属东拼西凑胡说八道，竟然也能够骗好多正宗的中国人，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唉，愚昧啊。
　　人要冒傻气的时候，真是城墙都挡不住。
　　他愣愣乎乎地向里间闯——该演下一幕了。
　　“喂喂，神仙，我有急事……”撩开布帘刚刚嚷嚷了一句话，里面的一弘仙师一声怒喝，把他斥退了：
　　“滚，先滚出去。”
　　于丙茂吃了一喝，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一脸急切状，象桩子一样站在原地，没再说什么。
　　正在听一弘仙师讲卦的，是个梳着“窝头髻”的肥胖老妇人，看样子挺善良，向仙师求情，“先生，这年轻人有急事，那就先给他算吧，我可以等一等。”
　　“不用，”
　　一弘仙师摇摇丑陋的脑袋，鼓着瘪嘴唇没好气地说：“他没事的，瞎着急罢了。那个走失的孩子，已经回家了。”
　　“啊？”
　　于丙茂装作吃了一惊，直眉瞪眼地盯着扎帕。
　　“快走，别耽误我事，回家看看就知道了。”扎帕喝斥道。
　　于丙茂二话没说，转身迈着大步，腾腾腾地跑出了棚子。
　　棚里正在等待算卦的人，又传出一阵赞叹，“哎呀，真是神仙呀，一眼就看出他什么事了，而且还知道走失的孩子回家了。”“是呀，这才是真正的天眼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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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丙茂在夜市上慢悠悠地遛达了一圈。
　　很热闹，卖杂货的小贩们使劲吆喝，戛期汽灯照得人脸惨白，跟小鬼似的。一阵炭烤鸡串的香气钻入鼻孔，很馋，但是舍不得买，于丙茂囊中羞涩，只能忍着。
　　唉，劳资一定好好奋斗，将来混成个大老板，想吃什么吃什么……买别墅，娶两个南洋俏妞儿，再雇五个菲律宾女佣……
　　漫无目的逛了大半圈，他往回走——戏，还没演完，还差最后一个镜头。
　　骗人，这事也挺费事的。
　　匆匆走回“一弘仙师”的卦棚，刚踏进去，他便高声大嗓地嚷嚷，“仙师，回来了，果真回来了，孩子回来了，您说的可真准呀，一点不错，谢谢你，虽然你没正式给我算，但是我要付卦钱。”
　　棚子里，又是一阵惊叹。
　　于丙茂将一张钞票高举着，毛毛愣愣掀开布帘走进去，忽然又停下来，深深鞠个九十度的大躬，那副愣头青状，惹得人们一通嘻笑。
　　“仙师”连眼皮都抬，满面风轻云淡，一副胸有成竹状。
　　于丙茂心里骂道：“你奶奶的，装得煞有介事，偏偏会有人相信你这种招摇撞骗的家伙。好了，老子的任务完成了，告退。”
　　在众人的注目下，得意洋洋，退出棚外。
　　正要转身离开，他看见有一个瞽目老太婆，正颤颤微微地要往棚里去。
　　那老太婆看上去五六十岁，眼睛翻白，一看就是瞎子，但是似乎又有点视力，能够慢慢往前走，手里拄着根拐杖。于丙茂明白：很多盲人其实并非全盲，还保留着一点视力，只是很微弱，很模糊。
　　“小哥，这里是一弘仙师么？”
　　老太婆向于丙茂问。
　　翻起一双白眼，看着挺丑陋。
　　于丙茂看着她那一头白发，一脸皱纹，以及那双几近失明的眼睛，不由得心生出怜悯来。
　　可怜的老人。
　　他凑到老太婆耳边，小声问：“您是要算卦么？”
　　“是呀，问问我儿子的前程。”
　　“老人家，别问了，回家吧。”
　　老太婆露出不满意的神色，“看你说的，我好不容易挪到这里来，听说一弘仙师最灵验，没有看不准的，全南洋数他最有威望。”
　　真他姥姥个髻儿的……扎帕可真能吹，还全南洋最有威望。
　　于丙茂压低声音，继续劝道：“老人家，听我一句话，这东西没准头的，这个一弘仙师，我认识，您别花这冤枉钱了。”
　　“怎么呢？”
　　“咳，跟您说吧，我就是托儿，帮着他撑场子的，还不知道底细么。”
　　老太婆眼睛虽然不好，但是耳朵很灵敏，于丙茂的话，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翻了翻白眼，站在那儿犹豫。
　　脸上现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真的吗？孩子。”
　　“千真万确，我发誓，大妈，回家吧，您……眼睛不好，我送您回去。怎么样？”
　　“唉……”老太婆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年月，我儿子也不知道怎样了，他在马来亚，好久没来信了，真叫人心里牵挂着，唉唉……”
　　叨叨咕咕，老太婆一副沮丧。但是在于丙茂的劝说下，终于没有再进卦棚，慢慢转身往回走。于丙茂搀着她的胳膊，带她走过附近熙熙攘攘的闹市。
　　“大妈，您家在哪儿？”
　　“在牙笼，小哥，你心地真好。”
　　“我……”于丙茂笑了笑，心说，我刚才还帮着扎帕骗人，心好个屁。
　　搀着老太婆慢慢走，晚风吹过来，很凉爽，很惬意。空气里有一种青草气息，那是夏季繁茂的绿色植物，散发出来的枝叶味儿。
　　拐过一条街，快到“牙笼”的时候，前面有个穿肥腿裤的年轻女人，匆匆跑过来，老远就叫道：“妈，妈，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迎面直奔过来。
　　身子胖胖的，跑起来身上的肉一扭一扭，看着很壮观。
　　于丙茂一愣。
　　这个跑来的年轻胖女人……认识。
　　她是店里耀祥的女朋友，魏可秀。
　　我去！
　　敢情自己搀的这个老太婆，却原来是魏可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