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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且将程先生请来。”
袁崇焕对亲兵吩咐一声,不一会儿,程本直便匆匆赶来书房,两人落座,袁崇焕请程本直先看一下那封书信。
余大成这封信主要说了有两件事:
第一件,兵部尚书王在晋暗中唆使南兵科给事中钱允鲸弹劾前任大学士孙承宗,告他偏任贪官庸将阎鸣泰、刘诏、马世龙,贪污采买火药、马匹、造船、造车等款项及赏功银三十万,皇上大怒,命孙承宗据实回奏;
第二件,太仆寺卿涂国鼎上疏皇上,言称“祖宗设立太仆寺马政,乃专为京城团营、骑操,为防守都城、拱卫陵寝而设,非为边镇,如将马价尽付辽东,倘京城一旦有险,如嘉靖庚戌年间,俺答入犯京师,京城用马,又将从何而调?现在督师向太仆寺索要马价,只考虑自己一地之需,而独不为京师设想,实是令人寒心。”皇上闻奏,深以为然,已命太仆寺停发了辽东所需的四万两马价银。
“朝廷做事,真正是岂有此理!”
程本直看罢书信,义愤填膺,“孙阁老清亮忠直,天下尽知,朝中小人不思谋国,只知为一己之私,肇事攻伐,真是可恶!朝廷不辨是非,不念边事艰难,反而事事掣肘、脑后算账,实是冷尽豪杰任事之心啊!”
袁崇焕低着头坐在那里,内心异常痛苦,他又何尝不知王在晋的心思?在京城时,王在晋就已将张春、沈棨等一班孙阁老旧人一一查处,如今还要凭空捏造、罗织构陷,死死咬住不放,定要将孙阁老拿下!自己跟随孙阁老在辽四载,深知孙阁老公忠体国、正直无私,做事更是样样精细、事事有据,岂有贪污之事?!孙阁老于自己,乃有师生之谊、提携之恩,而自己今日在辽东所做之事,又正是当日孙阁老未竟之事,于国于私,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
更令人可恼的是,平台召对时,件件桩桩,皇上都满口答应,言犹在耳,到如今,却都全不作数!自己已许诺“五年复辽”,今日正要整顿兵马、锐意进取,不料却又遭掣肘!没有战马,如何编练骑兵?没有一支可与八旗野战争锋的“关宁铁骑”,又如何复辽?!皇上但知京城要马,岂不知这辽东前线,更需要战马!
袁崇焕又想到自己到辽东已经一月有余,朝廷所欠粮饷迟迟不到,不禁长叹一声,幽怨地说道:“唉......没有兵马钱粮,皇上您到底又要为臣如何复辽呢?”
“大人,孙阁老之事,您一定要上疏皇上,力为争辩,此事并非单为私交,实乃攸关复辽大计!”程本直提醒道。
“哦?”袁崇焕一惊,连忙追问:“如何攸关大计,还请先生详解一二。”
“王在晋纠劾孙阁老与皇上停发马价,这两件事看似无关,实则却有极深的利害关系,说穿了,这两件事,还都是因为皇上不信任边臣所致!”
程本直略作停顿,与袁崇焕对视一眼,便又继续解说道:
“大人试想,即使像孙阁老这般清廉忠贞的大臣,皇上尚且疑他贪污了三十万采买火药、马匹、造船、造车以及赏功的银子,那就更勿论他人了,在皇上心中,自然是人人可疑,事事可疑。如今,大人主持辽东,几次三番向皇上讨要粮饷、马价、器械,于理,本是朝廷拖欠了辽东饷银,可是,在皇上看来,却难免不做他想,以为这里又有什么猫腻,故此,太仆寺卿涂国鼎这才一说即中,停发了我辽东的马价。难道皇上不懂得辽东比京城更需要战马吗?非也,实是因为皇上的这个心结,不愿给我辽东马价罢了。
为今之计,大人只有上疏皇上,为孙阁老力证清白,也才能为我辽东全军讨回清白,也才能为大人自己讨回清白!
此事事关复辽大计,大人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袁崇焕听罢,沉默良久,他虽知程本直所说不差,但内心深处却实不愿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回想当日平台召对之时,君臣二人是何等的相知相得,一番对答,真如父子一般,为何,这才短短不及两月,君臣两人的心却已似隔了千山万水,自己一片忠心,痴心不改,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到底又有什么不到之处呢......
“程先生,孙阁老之事,崇焕自当立即上疏,力为陈说。孙阁老行事光明,有大功于国家,且为人周到细致,事事皆有凭据,岂是一班宵小可以构陷?!我料他必可洗脱罪名、安然无恙!”
好半天,袁崇焕才又说道,“只是......我辽东如今急缺战马,要想建立起一支可以一战的“关宁铁骑”,非得有万匹战马不可,可眼下,皇上已下旨停发了马价,我等无银去西边采买,这战马......我们又该如何解决呢?”
“这办法嘛......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当用不当用......”思虑片刻,程本直有些犹豫地说道。
“什么办法?”
“现今东奴势大,我大明欲抗东奴,必得安抚蒙古,使其不得折入东奴。蒙古诸部之中,又以察哈尔实力最强,今春以来,察哈尔已西迁宣府、大同,大人为安抚察哈尔,七月已向皇上力荐王象乾大人出任宣大总督,专意处理抚赏察哈尔一事;然就当前情势而言,于我大明最为紧要之处却在蓟镇边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
哈剌慎本为我外藩,然哈剌慎受察哈尔欺凌,力有不逮,而我又不能加以庇护,去冬今春,塞外又大饥,我皇上对蒙古诸部又尽革其赏,哈剌慎走投无路,遂生转投东奴之意。哈剌慎驻牧于我蓟镇边外,一旦其投入东奴,则我北方藩篱尽失,哈剌慎历年来我蓟镇边外受赏,熟悉道路,倘哈剌慎导东奴入寇,则蓟镇危急,我京师危急!故此,我当务之急乃是趁哈剌慎举棋未定之时,赶紧对其加以安抚,使其不至彻底投向东奴!
而安抚之策莫过于贸易,哈剌慎大饥,缺衣少食,而我所足者,粮食、布帛;我所缺者,马匹,正可与之贸易,以布帛、粮食换取战马,此法既可安抚哈剌慎,又可解我一时之急,只是大人需立即奏明皇上,陈说此中利害,皇上恩准,我等方可一用。”
(注:因关宁有屯田,故辽东欠饷主要在于拖欠饷银。)
袁崇焕听罢,当即言道:“先生此言正合我意,我也早想着要安抚哈剌慎,只是一时还未抽得出时间,我已令祖大寿进驻锦州,收拢内喀尔喀及察哈尔残部,将其安置于锦州边外各堡,使东奴不得与西合,现在,看来已是解决哈剌慎的时候了,事不宜迟,我这就上疏皇上,陈说利害。另外,我还需即刻下书哈剌慎首领苏布地,召其来我宁远高台堡一会,届时,还要请先生和宁前道郭广郭大人随我一同前往。”
“大人但有差遣,学生敢不从命!”
议定大事,程本直一拱手,欣然领命,随即告退,转身而去。
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九月,高台堡
深秋的塞外早已是寒气逼人,草原上一片枯黄,没脚高的秋草上还残留着一层白霜,在晨曦中泛着点点微光,远处山岭上,成片的白桦林树叶也已落尽,秋风吹过,只卷起漫天的黄叶在空中飞舞......
巳时时分,从远处山岗上转出一支十几人的马队,都戴着蒙古皮帽,身穿皮袍,腰跨弯刀,一路逶迤,向高台堡缓缓而来。领头一人,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脸络腮胡须,身材魁梧,骑在一匹青骢战马上,来人正是哈剌慎三十六家首领苏布地。
哈剌慎三十六家,原为明初朵颜三卫(或称“兀良哈三卫”),因该部曾跟随燕王朱棣参加“靖难之役”,立有大功,朱棣即位后,撤宁王(宁王藩地:大宁,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将其藩地赏与朵颜三卫,后朵颜部又与蒙元“黄金家族”一系哈剌慎部通婚,因此,该部又常被称为“哈剌慎三十六家”,他们长期驻牧于大明蓟镇长城喜峰口外一带,其首领苏布地,亦因袭大明“朵颜卫都督都指挥一职”,哈剌慎三十六家世受大明抚赏,本为外藩属部,为大明固边守疆,然随着东边后金的崛起,以及察哈尔西迁的影响,及至崇祯初年,哈剌慎三十六家已成为夹在东面后金、南面大明、西面察哈尔三大势力之间的“必争之地”,哈剌慎三十六家虽然实力不强,但其地处冲要,因此,哈剌慎便也成为一块三方争夺的“肥肉”,然对三方来说,哈剌慎的向背则直接关系国运,如何处理“哈剌慎问题”,它实实在考验着崇祯、皇太极、林丹汗这三位最高决策者的智慧、见识、实力与决心!
苏布地等人进到高台堡关城,袁崇焕早已率领郭广、程本直及一班随从等候在备御衙门外,苏布地远远望见,连忙翻身下马,抢步上前,单膝跪倒,向袁崇焕施礼道:“苏布地无礼,何敢劳袁老爷亲来迎接......”说着,又连忙回头招呼手下,“尔等还不快与袁老爷磕头!”
十几名随从不敢怠慢,赶忙一起跪倒,向袁崇焕磕头行礼。
袁崇焕见状,哈哈大笑,亲自过去用双手将苏布地搀起,“苏都督如约前来,袁某真是万分高兴,大首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哈哈,哈哈......”
“袁老爷,这一向可好啊......”
苏布地见过郭广、程本直等人,又亲热地向袁崇焕问安道,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走入府衙,来到大堂叙话。
(注:高台堡乃宁远边堡之一,设备御一名,领兵驻守;备御——辽东镇下级武官,游击将军下属。)
“尔朵颜三卫,世受国恩,如今却为何要遣使东奴、背我大明?”
闲话叙过,袁崇焕当即向苏布地质问道。
“袁老爷真是冤枉我苏布地了,我朵颜受大明恩养日久,安敢有半点背叛之心?!袁老爷有所不知,我朵颜遣使东奴,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啊......自去年十月,察哈尔西迁以来,察哈尔林丹汗一路向西攻伐,抢我牛羊、杀我部民,我等力弱,不敌察哈尔,这才不得不向大明、东奴两方求救,然当时袁老爷已经辞官回籍,大明边将又无以救护,我这才与东奴合兵,共抗察哈尔,然我朵颜虽请兵于东奴,只为对抗察哈尔,却绝不敢背叛大明、与大明刀兵相向,苏布地一片苦心,还望袁老爷体察啊......”
袁崇焕点点头,诚恳地说道:
“我亦知你等有为难之处,如今我皇上已委派王象乾王大人出任宣大总督,专力处理抚赏察哈尔一事,为你几家调解说和,使他不得再攻伐你部,你部力弱,不敌察哈尔,正该结盟土默特等几部,借以图存,你与我边比邻而居,只要你不转投东奴,一心向我大明,我大明自会为你提供庇护,还请苏都督能认清形势,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袁老爷有此话,我苏布地岂敢心生二志,请袁老爷放心,只要有我苏布地在,朵颜永不背叛大明!”
“好!苏都督快人快语,一言九鼎,你不负我,我大明也绝不会负你!”
“袁老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今,我朵颜实是万般艰难,还望我大明皇上能体察我等之苦,给予救助......”
表了一番忠心,苏布地话锋一转,又向袁崇焕说道:
“去冬今春,塞外大饥,我地处边外,土地本就贫瘠,一场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冬来大雪,又冻死牛羊无数,我部属民,家如悬罄,人俱相食,真是不胜其惨啊......”
说到这里,苏布地一个七尺汉子,竟忍不住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在座众人闻之,也无不动容,过了好半天,苏布地才止住悲声,继续说道:
“而在此时,察哈尔又来相攻,我等苦苦煎熬,一心指望能得到皇上抚赏,也好度过艰难,哪知今夏,又忽闻噩耗,皇上恼怒察哈尔犯边,尽革诸部抚赏,我等闻之,无不呼天抢地、大放悲声,如今,我朵颜三十六家已无生路了......
我苏布地今日来此,就是要向袁老爷禀明实情,恳请皇上再开抚赏,救我等一救啊......”
“你等的苦处,我已尽知...”袁崇焕听罢,心情沉重,他心知苏布地所说并非全是虚言,便宽慰他道:“你既为我外藩,只要你一心向我大明,我大明又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定当禀明皇上,陈明利害,为尔等争得抚赏。”
“多谢袁老爷救命之恩!我苏布地谨代表三十六家部众叩谢我大明皇上!”
苏布地闻言,大喜,慌忙起身离座,向袁崇焕跪倒称谢。
“只是你既受我赏,便不可再与东奴来往!”袁崇焕一边扶起苏布地,一边又向他告诫道。
“请袁老爷放心,苏布地定不敢有负袁老爷、有负我大明皇上!”
待苏布地重新坐定,袁崇焕又向他说道:
“为解燃眉之急,你可令你部民来我高台堡贸易,以马匹、柴薪与我换取粮食、布帛,此举只为解一时之困,严禁夹带铁器、火药等违禁物品进行交易,本部堂法令森严、执法如山,还望苏都督不可儿戏啊。”
“袁老爷对我等有活命之恩,苏布地敢不遵命!”
大事议定,袁崇焕又命人摆酒款待苏布地一行,众人把酒言欢,直至尽兴而散。次日一早,苏布地早早辞别了袁崇焕,便带领随从,上路而去了。
望着远去的苏布地,程本直轻声向袁崇焕提醒道:“大人,苏布地此人性情狡诈,反复无常,大人不可不防啊......”
“我亦知他狡诈...”袁崇焕点点头,“只是目前,我兵马未备,不可一味使强,苏布地可抚则抚,如不可抚,我定要派兵马将其剿灭,万不可使其与我逼邻而处!”
说着,袁崇焕又叹了口气,“唉......时间,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两人站在城头,正说话间,便见远处一骑快马飞奔而至,一名明军传令兵入得城来,翻身下马,跑步上到城头,向袁崇焕大声禀报道:
“禀告大人,锦州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