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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九月,锦州
“报——,大事不好!修武营士兵哗变!”
“妈了个巴子的!曹文诏是怎么带的兵?!现在情况如何?”
“禀大帅,修武营士卒因欠饷三月,心中不满,已扣押了饷司粮官,现正在营中聚众闹事!”
“聚将升帐!”
日前,前锋总兵祖大寿接袁崇焕将令,率领六营兵马、一万班军进驻锦州城。连日来,祖大寿一面令班军加紧整修城垣,一面整训兵马、组织战备,正在紧张操劳之际,不料,这日午后,却突接急报。
三通鼓罢,各营参将、游击、都司,一个个顶盔掼甲,都一起来到祖大寿中军大帐,听候调遣。
祖大寿见众将到齐,一拍虎胆,大声传令道:
“各营听令!令你各营全营戒备,军兵人等,安守本位,不得游走串联,胆敢有违犯军令者,立斩!
王承胤、祖大乐、祖大弼、祖宽听令!”
“令你四人各带一哨人马,将修武营四面围定,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营门!”
“祖可法听令!令你带标兵营一哨人马,火速押解两千两赏功银,随本帅前往修武营平乱!”
“末将遵令!”
只半个时辰,祖大寿带着养子祖可法和一队亲兵便来到了修武营外。
祖大寿身着札甲,头戴凤翅盔,坐下一匹踏雪乌骓马,煞是威风凛凛。守营军士见大帅到来,不敢怠慢,早已将营门大开,祖大寿见状,也不答话,只一催战马,带着卫队,风驰电掣一般地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刚至中军,早有士兵传扬起来,正聚在一起的二、三百名士兵听到喊声,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一起回头,不住地向外张望着。
祖大寿来到近前,众人慌忙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道路。
“参见大帅!”
正被乱兵围在里面的修武营游击将军曹文诏和几名把总、千总,这时也顾不得体面,抢步上前,单膝跪倒,向祖大寿叉手施礼。
祖大寿勒住战马,斜眼瞄了一下曹文诏,猛然挥动马鞭,照着曹文诏,狠狠地甩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曹文诏的脸上立时便是一道深深的血印,曹文诏咬紧牙关,一只手捂着脸,鲜血早已顺着手掌流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祖大寿直走到点将台前,这才翻身下马,上到台上。祖大寿向台下扫视了一遍,随即大声说道:
“你等想要造反吗?!”
众人闻言,都不敢答话,一个个虽心有不甘,却只是低了头,等着下文。
“这还是我祖大寿当年的修武营吗?!”
祖大寿又提高了嗓门,手握着马鞭,在台上一边走,一边大声发问:
“你们,还是那些、随我一起叱咤辽东的弟兄吗?!有种的,站出来!”
“大帅!我等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关饷了,家中父母老小,都等着拿米下锅啊......”
人群中,不知谁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随即,众人也都一起嘟嘟囔囔,小声地在私下抱怨着。
“好!有种!”祖大寿大喝一声,“我祖大寿就是喜欢这样敢作敢当的汉子!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苦、心中有怨,没能让大家拿到军饷,是我祖大寿对不起各位弟兄,与他人无关,在这里,我祖大寿,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说着,祖大寿撩起战裙,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向台下深施一礼,随即,祖大寿又挺身站起,大声说道:
“你等信得过我祖大寿吗?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这个大帅,就先把人都放了,只管找我祖大寿来要银子!”
台下大多都是当年跟随祖大寿的修武营老兵,对祖大寿自是视若父母,闻听此言,当即便将扣住的饷司粮官释放,之后又都一起大喊:
“我等只听大帅的一句话!”
“好!”祖大寿又大声说道:“那本帅今天就告诉大家,督师袁大人已经向皇上请了旨,朝中大臣也正在忙着为各位弟兄筹措粮饷,只待钱粮一到,便会如数发与大家!”
“大帅,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最迟一个半月!如果到时,大家还拿不到军饷,我祖大寿第一个就他娘的不干了!你们大家,都带上吃饭家伙,一起到我祖大寿家里来吃饭!”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又都一起大喊:“我们都听大帅的!”
“但是!”待大家笑过一阵,祖大寿又一板脸,严肃地对众人说道:
“在这期间,你们哪个猴崽子胆敢再闹事作乱,你们都是知道的,军法无情,我祖某人绝不轻饶!
从即日起,尔等一日拿不到军饷,我祖大寿也一日不领朝廷俸禄!”
众人一听,大为感动,又都一起喊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帅!”
祖大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又诚恳地对众人说道:
“尔等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兵了,想当年,我们一起在宁远城头、锦州城下,浴血杀敌、驰骋疆场,那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豪气!
可再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上阵杀敌,却只会在自己营里撒野、聚众作乱!
我素知尔等都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热血汉子,现在,袁大人已经回来了,正要带领我等踏平东奴、收复辽东,此不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大好时机吗?!
我修武营自建营以来,大小几十战,威名赫赫、战功无数,我们什么时候输与过他人?!修武营,从来就是我关宁之前锋劲旅、军中翘楚!我修武营的每一名士兵,更不是孬种,哪一个不是赤胆忠心、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是真好汉、真豪杰,那咱们就到战场上去练一练!
袁大人已有将令,命本帅挑选精壮,千锤百炼,以打造一支可纵横辽东之“关宁铁骑”,何为“铁骑”?那便是钢刀、快马!何以成之?唯有战场上的一刀一枪、唯有历经“血”与“火”的考验,方可以造就!
今日,本帅来到这里,便是要看看你们,有几分胆色、有几分血气!
来啊——!”
随着祖大寿一声大喝,早有四名亲兵抬过来两只木箱。
“打开!”
祖大寿一声令下,两只木箱一起打开,众人看去,但见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里是两千两银子......”祖大寿用手一指箱子,大声说道:“但是!这不是给你们的饷银,而是用来犒赏我关宁铁骑的健儿们的!
想要这些银子,就要拿“铁血”来换!
从今往后,凡我关宁铁骑,只要他不怕死,敢于上阵冲杀,凭一刀一枪、杀敌立功,我祖大寿不仅保他粮饷无缺,更会不吝封赏!
现在这两千两银子就摆在这里,你们之中,有谁想要,现在便可以站出来,只要你们敢出得城去,杀到三岔河边,将那东奴的前哨营帐一把火烧了,再与我擒他十名鞑子回来,这些银子本帅便都赏赐于他,我祖某人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祖大寿说罢,又扫视了一遍众人,随即大声问道:“何人敢去?!”
“大帅!末将愿往!”
祖大寿话音刚落,曹文诏早已抢步上前,叉手请令,“今日末将也无需多带人马,只要一百骑兵,末将便能一把火烧了他东奴的营帐、捉了他的人回来!”
说罢,曹文诏又转身站起,对着众人大喊道:
“弟兄们——有不怕死的,就给我都站出来,跟我一起杀到敌营!今日大帅在此,弟兄们哪一个也别丢了咱们修武营的脸面!”
曹文诏振臂一呼,当即便有百十来号军兵走上前来,一起大喊:“我愿随将军一同前往!”“我也愿往!”......
祖大寿大喝一声:“好!”当即对亲兵吩咐一声:“拿酒来!”
早有亲兵忙不迭地取来酒水、酒碗,一个个送到士兵手中,斟满酒水。祖大寿几步走下台来,也端起一碗,走到曹文诏面前,说道:
“昔日三国时,有甘兴霸百骑劫曹营,今日我辽东有曹将军百骑闯敌寨!”
说着,祖大寿又对着曹文诏和众人把酒碗一举,“来!曹将军,各位弟兄,同干了这碗酒!本帅为尔等壮行!干——”
说罢,祖大寿和众人一仰脖,都把酒一饮而尽。曹文诏一抹嘴,猛地将酒碗掼在地上,众人见了,也都一起把酒碗摔了个粉碎。
曹文诏对祖大寿一拱手,“请大帅在城中稍候,末将去去就来!”,说罢,便转身招呼手下,一起提枪上马,众人催动坐骑,如一阵疾风,飞奔出营。
祖大寿进驻锦州已有十天,皇太极接报,心中一惊,连日来,已派遣多路探马西渡辽河,沿三岔河西岸设置卡伦,以打探锦州虚实。
(注:卡伦——后金哨所,一般每隔二十里设置一处卡伦,设卡伦额真一名,下辖一百名兵丁。)
曹文诏带领一百余名骑兵,一路疾驰,于傍晚时分到达了西平堡附近。深秋时节,天早已黑尽,曹文诏趁着夜色,悄悄接近一处卡伦营寨,曹文诏命众人点起火把,一声呐喊,便带头发起冲锋,一百余骑兵紧随其后,如疾风暴雨般,直冲敌寨。
后金营中,后金兵丁正在埋锅造饭,忽听营外一片喊杀之声,但见营中四处火起,正不知有多少兵马杀到,当即便是一片大乱,四散奔逃。曹文诏带领骑兵,一阵大砍大杀,直杀得后金兵无处躲藏、哭爹喊娘。
曹文诏乃山西大同人,久在辽东军中,勇猛善战、武艺出众,素有“万夫不挡”之勇,此时,胸中更是一腔激愤,一条枪,上下翻飞,左冲右突,无人可敌!
曹文诏马不停蹄,又率领骑兵,横扫了后金两座卡伦,一百余名骑兵,毫发无损,带着十几名抓来的“活口”,这才策马向锦州而去,沉沉夜色中,辽河西岸,只有三座营寨还在熊熊燃烧,大火直冲云霄,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子时时分,曹文诏率队凯旋回城,祖大寿命人大开城门,自己率众将亲到城前迎接。祖大寿检视众人,火光映射下,见人人血满征袍,满脸汗水,心中大为感动,当即命令属下,“拿酒来!”
曹文诏和众将士见大帅亲来迎接,慌忙翻身下马,曹文诏一拱手,单膝跪地,向祖大寿大声报告:
“末将曹文诏,率修武营百名勇士连破三座敌寨、擒获夷丁十二名,现回城交令,请大帅校验!”
“好,好,好!”祖大寿一把扶起曹文诏,连声夸赞:“曹将军英勇善战,真乃世之虎将!”
说着,祖大寿又端起酒来,对着众人说道:
“众位弟兄,尔等赤胆忠心、奋勇杀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真不愧是我辽东“关宁铁骑”!
来!本帅敬各位弟兄一杯,干——”
“来啊——”祖大寿又大喊一声,“把银子抬上来!”
“本帅说到做到,绝不食言!修武营杀敌有功,这两千两银子,便是给我修武营将士的赏功银!
从今往后,无论各营,只要你杀敌立功,本帅都会一视同仁,厚加封赏!”
城上城下将士,见祖大寿重赏修武营,士气大振,都一起举起火把,振臂高呼:“关宁铁骑!关宁铁骑!关宁铁骑......”
锦州,帅府大堂
袁崇焕从高台堡赶到锦州,已是三天以后了。祖大寿见过袁崇焕,先是将兵变前后经过叙述一遍,接着便又向袁崇焕说道:
“大人,此次兵变,大寿虽然凭借往日威望,暂时将其平息,但是,此法终非长久之计,朝廷拖欠辽东军饷已达三月,为今之计,还得请大人赶紧上疏皇上,让朝廷速速将所欠粮饷运来!”
袁崇焕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言道:
“祖帅所言极是,前有宁远兵变,也是因欠饷而起,现在又是锦州,此番若非祖帅德高望重、处置果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唉......”袁崇焕叹了口气,“如今我辽东,军饷、抚赏、马匹......处处需要用银,可处处却无银可用,那两千两赏功银,还是祖帅你拿出自家积蓄......皇上要我复辽,此时正需“防大患不得惜小费”,可朝廷却迟迟不给我钱粮,这又让我如何驱使将士上阵杀敌?!
罢了,罢了,如今我也顾不得那许多,我这就给皇上上疏,请速发内帑,以济边关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