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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赵瑞期盼的目光,徐太后就像一个要开讲的说书人,拿满了架子,尽量直起了腰杆,脸上的红润更加不正常起来,不过两人并未在意,灯火摇曳,静悄悄的,好似都等着老妇人开讲。
老妇人絮絮而讲,还真有几分说书人的气质。
“天下纷乱,民不聊生,太祖有感,遂出并州,横扫六合,威震八方,一统万民,才定了咱这燕国天下。”
陈词滥调开场,就如大书里一样。
不过话锋一转,老妇人向着少年提问道:“这些你都知道吧?”
赵瑞点点头,懦懦道:“江山纷乱,群雄逐鹿,有赵氏,起并州,威八方,慑九州,定中原,安天下,立燕国。”
老妇人笑道:“开书总有个开场,不过这里多余,但也要有个形式。”
还没等赵瑞琢磨,徐太后又道:“怎说,咱这故事也绕不开咱这开国太祖,据传言,咱家这个太祖爷,当年太也是个捣蛋鬼,自幼不爱读书,好棍棒,九岁邻里皆厌之。”
说到这,老妇人一个停顿,望着少年,少年果真如他所料,大吃一惊,不过老妇人只是心中一笑,又继续了起来。
“时间日长,无所改,家中听之任之。这个故事要从太祖爷二十三岁,那年说起,正逢并州大旱,民间颗粒无收,灾民无数,当时正是前朝末年,朝纲纷乱,地方偶有起义,自然无暇顾及,我赵家为并州世家,太祖虽顽劣,却也心善,偷偷开了自家粮仓,放粮于灾民,太祖爷曾言,安能漠忍视,君与禽兽非。后太祖又组织了车队,跑去邻州借粮,邻州皆念太祖爷高义,纷纷携囊相助,一解我并州之灾,并州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说完,老人看着赵瑞问道:“你觉太祖怎么样?”
赵瑞看顾左右,略有迟疑,不过片刻思量,才道:“以皇祖母所言,太祖虽小有不良,但身具大德。”
徐太后点点头,未作评价,又道:“不过这事还有另一个版本,还是那年灾年,并州民不聊生,我赵家虽有粮备,可对于那无数灾民来说,不过杯水车薪,所以就打算束手旁观,此时并州饿殍遍地,灾民四起,围城夺粮,太祖以粮为饵,御灾民而抗灾民,不过说了杯水车薪,实力有尽,所以太祖又另谋它法,既是去别州借粮,灾年粮贵,别说真金白银都不一定买的到粮食了,更遑论去借粮,所以借粮为假,抢粮为真,太祖引一州之流民祸乱几州,才有我赵家登天之势。”
赵瑞目瞪口呆,徐太后冷酷问道:“若此事为真,你可还能评评?”
有书则简,无书则长,其中血腥,徐太后并未尽道,可对于小小的赵瑞来说也相当于刷新了三观,一直光辉映照的太祖竟成了搅乱天下的祸首。
可徐太后不为多等,又为赵瑞揭开了一层血腥面纱,“景帝勤俭仁德,可你听闻过元德之乱?尽屠世家,整个燕京血流成河,纳兰家更是只剩幼子苟活!”
“文帝正法,剑斩平王,你可知平王,就是文帝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还有先帝,你那十四叔刚满十四岁,就被你那父皇封到了瀛州,你可瀛州是什么地方?中原外地,潮湿闷热,满布森林毒物,他的治下全是不开化的野人,这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将要面对人生!”
徐太后脸色狰狞道:“我的祥瑞儿啊,你的先祖,他们真的如你看到的光辉磊落吗?”
赵瑞脑中回转不开,呆若木鸡。
徐太后倚回了靠背上,喘着粗气,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退去,只剩病态的蜡黄。
太庙似起了冷风,春寒刺骨。
良久,软塌上的徐太后才缓缓问道:“我的祥瑞儿,我说的也不过是他们人生中两三事,更有龌龊不足道也,现在你与他们共处一室,怕吗?”
太庙似有无数目光向着两人聚去。
少年吞吞吐吐,说了出来,“怕。”
赵瑞想大着胆子问出,这一切都是假的吧,可他怯懦了,因为他觉得他现在更怕他面前的皇祖母。
徐太后开心的笑了笑,眼里有失落,亦有欣慰,混杂不清。
徐太后招了招手,赵瑞犹豫了一下,才迈出了脚步,徐太后不以为意,把少年拉到了他的身边,坐到了榻上,面向了那四尊灵位,似乎黑色中透出了一丝暗红,在少年的眼里它们都像往外渗着血。
赵瑞这一刻感觉自己的掌握的词汇如此匮乏,无法去形容他想象到的一切。
耳边传来徐太后的声音,声音娓娓,似有着魔力,诱惑这眼前的少年。
“这就是皇祖母,最后教你的一点东西。”
“生平自有史书记,可史书也不过后人所写,成王败寇者也。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天下纷乱,才有太祖擎天起,救万民于水火,景帝仁在舍小而见大义,文帝以杀止乱,定立朝纲,先帝....”
徐太后沉默了一下,就折了过去,她心里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祥瑞儿啊,你以后看见的不是小家,而是大家,更是我们这赵家天下,若不是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怎么有了我赵氏何事,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不外如是。”
“与事见事,与事论人,都是学问,莫因私情,而论公事,更讳私情,而违公事。”
“你为皇帝,切忌偏听偏信。”
赵瑞艰难的点了点头,懦懦的问道:“那皇祖母所说有几分真假。”
徐太后一愣,哈哈大笑,回答道:“你所见皆为假,你说信皆为真。”
赵瑞心底默默念了几遍,琢磨着。
徐太后沉默了下来,他想说的太多了,可惜时间太少了,但是她还是想在为这个孩子留下点什么,思来想去,她总算找到了少年需要的东西,不过首先的就是要打破少年的价值观,她相信她少年会去自己摸索、成长,因为她也不知道她心中的帝君,会是如何样子,可这个把持朝政多年的老妇人知道一定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
老妇人揉了揉少年的头,喃喃道:“天下无一人不可杀。”
少年哆嗦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心底的那句话,因为他突然感觉不害怕了,只是皇祖母不一定喜欢,赵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想到。
这太庙中满座何人,不也是我赵家之人吗?
而我是现任的赵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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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后又在搀扶下,走下了太庙阶梯,回头向那高处望去,黑暗中幽幽星火,满眼不舍,因为那里供奉着她的男人和儿子,可无一丝留恋,向着来时的路离去,因为终要相见。
夜色中来,夜色中去。
当马车回到了那所皇城中,那老妇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宫殿里。
宫室门口,徐太后脚下一软,大半个身子靠在了徐春花身上,老妇人苦笑道:“好像腿软了呢?”
徐春花双目含泪,竭尽所能的扶住了徐太后,不让她倒下。
徐太后倚着徐春花,站在了宫室门口,嗓音细如蚊蝇,问道:“春花,要不嫁了吧,再老就真没人要了。”
调笑,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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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七天,徐太后的病情急转直下,快的让人瞠目结舌,可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三个月,从晚春熬到了盛夏,那个老妇人就这样熬着,吊着,但就是舍不得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寿安宫里,陈貂寺向着徐春花问道:“太皇太后,已经昏迷了半月有余了吧?”
徐春花默默点头,脸上的疲惫与忧色尽显。
陈貂寺叹了口气,望着徐春花一副枯色,语气有些无奈道:“你也是歇歇,莫先把自己熬死了。”
又见徐春花默默摇了摇头。
陈貂寺幽幽道:“事到如今,太皇太后那可算是回天乏术了,朝臣议论不休,不过有王知行坐镇,还算稳定,可也应该早作打算。”
徐春花点点头,她知道老人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她只要记好,等到哪位醒来,如实汇报就可。
老人摆手离去,对于老人来说,还有比太皇太后生死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办,徐春花也向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床榻上老妇人大睡如死,气息若有若无。
赵青鸟坐在榻下,看着老妇人愣愣出神。
若不是赵青鸟在,徐春花也不敢离开老妇人半步。
徐春花径直走到了榻前,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累了就去休息吧,这有我盯着就好。”
少女一动不动,徐春花没有再劝,望向了床上的徐太后,柔和道:“她应该是累了,毕竟好久没这歇过了,现在倒是难得的轻松,我想若是她那天歇够了,就会自己醒来了,又是和以前一样,倒那时我一定要劝劝她,不能如以前一样拼命,哪有这样的,累了,自己倒睡的舒服,可不顾旁人辛苦,不过这正也随了她的性子。”
说着干涩的眼中湿润起来。
少女木讷的点头道:“那我也一定回来多陪陪皇祖母,别让她得了闲了,就无聊起来。”
徐春花欣慰道:“那她准是高兴,虽说你俩见面就吵,不过我知道太皇太后是打心眼里喜欢长公主的,毕竟你这性子,可是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少女似乎想笑,可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咧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徐姨,你说皇祖母会好吧?”
本应脱口而出的“会”字,到头来只换回一个沉默的点头。
期无所期,自然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