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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见问,一张老脸瞬间红到通透,他干咳了两声,搓着手心回身落座。
二人尴尬的对坐,各自沉默。
半晌过后,孙承宗说道:“苍渊,老夫已经六十有三,即便看上你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安心用事,莫想其它”。
马世龙追问:“那就是看上了”?
孙承宗红着脸半晌不语,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与其说看上,不如说欣赏,你完全不必因此而心生芥蒂”。
马世龙一瘪嘴:“欣赏就是看上”!
满心好奇的马世龙又问:“恩相,您是不是和圣天子也有分桃之情?坊间传言天子不近妃嫔渐好龙阳,也是您老带跑偏的”。
孙承宗大怒:“胡说”!
马大帅打破砂锅问到底:“学生不信,你不管要啥,天子都给,不要也给!去年冬月擅离信地提兵进京,欲杀魏忠贤清君侧,罪同谋逆,天子也不计较,原因何在”?
孙承宗让马世龙气的直翻白眼。
马世龙又问:“依祖制,凡臣子请辞,三次即允归!自枢辅行边至今,先后十二次上疏乞归,上皆不允。天子待恩相之情厚,大违君臣常礼!若无私情,岂能如此”?
孙承宗实在忍不可忍:“苍渊你疯了?口无遮拦,还敢诋毁圣天子清誉”?
马世龙把头一歪,嗔道:“诋毁天子清誉的分明是你们东林党!说天子每听承宗讲辄曰心开,大赞圣天子聪明好学的是你们,骂天子蠢如文盲的也是你们;大赞今上勤政爱民的是你们,骂天子小木匠的也是你们;是非黑白不都是由你们东林党说了算”?
孙承宗拍案而起:“你给我住口”!
有些话着实不吐不快,气冲冲的马世龙鼓着腮帮讥讽:“亏得恩相做了三年帝师,就教了天子些这个?羞死人了”!
孙承宗怒不可遏:“马世龙,你这几日情绪大变究竟所为何事?再敢胡言乱语我,我就罢了你的总兵之职”!
马世龙撅嘴扭头:“您老赶紧罢了我,学生寸功未立,就被您筑坛拜将推上高位,辽镇上下都拿我当您的**看待,这地方我这个要脸的人,实在是没脸呆了”!
孙承宗捂着气的须发乱颤,捂着胸口指着马世龙喝道:“你是在骂我不要脸”?
马世龙把头一歪:“不是我骂,是整个辽镇的人都在戳脊梁骨,骂咱俩断袖分桃,说你忝为帝师,却不教点好的,教唆本是一张白纸的少年天子,养成断袖之癖”!
是人都得要脸,官职越高,脸面和体面越是重要,人前风光半生,在辽镇只手遮天的封疆大吏孙承宗,此刻才知道这些年自己在同僚下属,甚至天下人心中,不过是一只效人衣冠的沐猴,根本就是个笑话。
早已心力交瘁,已经六十有三的孙承宗突然遭遇如此折辱,羞愤之下,嗓子一甜,噗的喷出一大口老血,踉跄着昏倒在地。
马世龙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起孙承宗把他放到床上,懊悔得痛哭流涕:“恩相,您老可千万不能有事!学生莽撞学生不肖,学生知错了,学生罪该万死”!
肠子都悔青了的那是咯,跪在孙承宗床前磕头如捣蒜,嚎啕大哭着赔罪。
孙承宗突然昏倒,可并没有失去意识,他拉着马世龙的手说道:“苍渊心直口快,对老夫从不遮掩,我心甚慰,不必自责”。
马世龙抹了把泪:“恩相真不生气”?
孙承宗摇头苦笑:“就算生气,也是生造谣生事者的气,生李鲁生和言官的气”!
位极人臣,枢辅经略孙承宗的日子并不比马世龙好过,尤其近半年,辽镇兵变不断朝野非议群起,搞得他焦头烂额。
尤其抵至右屯之后,未熄朝野非议上疏奏称已经复地四百里,更一石激起千层浪,招得兵户工三部堂官,及言官们群起发难,尽皆质疑自己三年来一战未开,窃据虏之弃地而诈称复地,诈功冒赏。
其中兵科给事中李鲁生,最为辛辣。
一笑孙承宗黔驴技穷,言从古征战从未有陈师境上,数年不进者;亦未有去敌既远虚设十余万之众,坐食自困者。
二斥孙承宗劳师糜饷,累死天下,言其以十四万之众岁费六百万,虽言唯敌是求,其实百事不办,战固未能,守亦羞称!
三责孙承宗贪功冒进,作茧自缚,窃据锦右七城,只会资敌粮米!言夫兵以卫民,今畚锸及于锦义,而干掫乃在宁前,卒有风声保无鱼溃鸟散,藉寇赍粮之忧乎?
最后指出,沽名钓誉的孙承宗引以为傲的关宁锦防线名不副实:
其进无可乘之锐,退无可凭之险,徒慕展土之虚名,受饵敌之实祸!
李鲁生一针见血,言孙承宗一手打造的所谓固若金汤的关宁锦防线,只会沦为后金予取予求的粮草和军械补给基地。
李鲁生句句透骨,字字诛心!
孙承宗无言以对,只能托疾高卧右屯,对于满朝的非议一字不回。
可如此亦非长久之计。
一胜遮百丑,坐困愁城,经略大位已经岌岌可危的孙承宗几个月以来日思夜想的,只唯求谋一大胜,以令朝野噤声。
他望着满脸是泪,懊悔不已的马世龙,言者无心的叹道:“若无一场大胜以自证,你我师徒这辈子,恐怕再难翻身”。
马世龙略微一愣,然后郑重的给孙承宗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掸土,扭头就走。
孙承宗忙问:“苍渊,你去哪里”?
马世龙回身拱手:“学生这就领一支塘骑前往辽河游哨之地,寻觅战机”。
孙承宗大惊:“苍渊留步,辽河两岸遍布后金的明暗岗哨,你不能以身犯险”!
马世龙回道:“我也正有心大干一场,我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证明自己!让那些质疑我马世龙能力的人全都给我闭嘴”!
正所谓哀兵必胜,山穷水尽的孙承宗,如今正需要包羞忍耻的马世龙,这股子绝地求生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气魄。
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孙承宗,大喜过望,翻身下床握着马世龙的手:“好,有志气!这才是堂堂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刚送走马世龙,茅元仪随后便至。
落座看茶,听茅元仪说完觉华岛善后以及袁崇焕承认与虏议和,孙承宗面沉似水,摆弄着袖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良久,孙承宗长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可元素何其幼稚”?
茅元仪忙问:“此话怎讲”?
孙承宗摇头苦笑:“茅止生不懂军心,马苍渊不知民心,袁崇焕虽是能臣,所行者也是大道,可惜不懂上意天心,只怕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难以善终”!
茅元仪愕然,忙问何故。
老爷子叹道:“虽说圣天子少年心性,贪玩胡闹,尤衷木工,可是有一宗,他对于东事极度上心,念念东顾,无时不刻不想着克复辽土恢复祖宗荣耀,重振国威”。
孙承宗摇头:“在血气方刚,锐意进取的圣天子朝堂与虏谋合?他袁崇焕根本就是与天子为敌!是异想天开!朝堂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茅元仪大惊:“一步踏出,万劫不复!元素与虏私行合议之事,迟早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这该如何是好”?
孙承宗揉着太阳穴叹道:“元素坚韧,一向心如磐石,他所认准的事情任凭九牛十虎也拉不回来,成败有命,随他去吧”!
茅元仪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孙承宗叹道:“所谓忠孝,得先忠天子再忠社稷,最后才是苍生!元素一肚子的圣贤书白读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不懂”?
孙承宗谆谆教诲:“为官第一要务是要摸透天心,否则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茅元仪心有不服,却不敢出言反驳。
孙承宗话锋一转:“越俎代庖,替老夫答应归还巡抚印信的,可也是他袁崇焕”?
茅元仪脸一红:“是止生自作主张”!
孙承宗瞥了茅元仪一眼:“看来止生你也已经起了二心,你茅元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替本阁部做主!必是受了那阴奉阳违的小人袁崇焕的蛊惑”!
茅元仪连忙跪下:“学生有罪”。
老爷子冷笑:“递刀杀人?看来他袁崇焕是铁了心的要赶走老夫,不过他这点技俩在我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茅元仪大惑:“巡抚印信发还喻安性,也算物归原主,恩相何出递刀杀人之言”?
孙承宗眼睛一眯,冷笑道:“他袁崇焕明知道老浙党喻安性恨老夫入骨,还答应将巡抚印信发还,给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的喻安性大行方便,做的借刀杀人的打算”!
孙承宗骂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袁崇焕背着我与虏议和,又与阉狗阎鸣泰暧昧,这回更联合喻安性堂而皇之的拆台,不给他点厉害真当老夫无能不成”?
他捋须在堂上来回踱步:“巡抚印信一还等于辽镇这口铁桶露了底,兵变频发之事看来是捂不住了,也罢也罢,不捂了”!
然后撩袍揙袖落座:“替我铺纸研墨,老夫得先入为主,先下手为强,也好让袁崇焕见识一下什么叫字字机锋,杀人无血”!
久在中枢,更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浸淫翰墨丹青一十八年,孙承宗最懂得上意臣心,更修得一支春秋大笔,当世无人能及。
就是这一份,看似平平无奇的题本,基本宣告袁崇焕在天启一朝仕途的提前结束,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作为终归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