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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元仪一脸茫然,拱手请教。
袁崇焕道:“王在晋于八里再筑重城,精打细算预算93万两;数额已接近大明全年正赋的三分之一,天子不舍,国库支绌,只勉强给发20万两;在当时的袁某看来,这仍然是一个极其骇人听闻的数字”!
茅元仪忙问:“此话怎讲”?
袁崇焕摇头叹道:“当年我初来乍到,对军务所知甚少,只能参照先贤成例算账,成化八年秋,延绥巡抚余子骏,于西北边陲督造长达3540里的延绥长城,前后总耗银不过102万两;嘉靖年间宣大总督翁万达,修建大同长城800里,耗帑也不过60万两,王在晋伸手就要93万两,何等骇然”?
袁崇焕屈指算道:“可恨好心办坏事,轰走了王在晋,却迎来孙承宗这个更加糜饷如流的饕餮大魔王;自他行边,前年天子拨发辽饷560万两;去年实发626.744万两;今年除拖欠的170万,已拨发500万余两,三年就花光了1686多万两白银”。
茅元仪不语,张士奇一脸茫然。
袁崇焕望向张士奇:“你可知道1686万两白银是个什么概念”?
张士奇摇头,的确不知。
袁崇焕冷笑:“天启三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正赋总额不过302万两;也就是说天下百姓辛苦劳作,其它边镇驻军百余万将卒和大明三十万官吏不吃不喝,五年半才能供得起孙承宗在辽镇三年的花销”!
他又质问茅元仪:“我说孙承宗行边三载掏空了朝廷,榨干了天下,不反对吧”?
茅元仪满脸通红,色有不忿。
袁崇焕又道:“再做个对比,当年神宗万历夜的三大征,平判哱拜耗银180万两;抗倭援朝前后七年,败丰臣秀吉二十万大军总耗银计780万两;消灭杨应龙200万两!孙承宗主持辽镇这三年,所耗国帑再打一遍万历三大征都绰绰有余”!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其中厉害。
此言一出,茅元仪大为动容,袖手旁听的张士奇也不禁胆战惊心。
茅元仪点头:“如此说来,当年元素兄力主于宁远建城,是为了节惜国帑”?
袁崇焕点头:“此其一也”!
然后补充说道:“更为关键的,是出于战略考量,我主张于宁远构筑坚城,以宁远和觉华岛为辽东耳目,监视辽西;同时给山海关预留二百里的战略缓冲”。
袁崇焕解释说道:“后金欲攻我山海,必须先拿下宁远,如此能替朝廷至少争取三到五天的时间,从蓟镇等处调兵增援关门;从而避免一开战便是兵临城下,关门一动,天下必然大震,朝廷将是何等被动”?
张士奇点头:“此话不假,宁远一地,内拱岩关南临大海,居表里之间屹为形胜,只要守住宁远城,就等于扼住了辽西咽喉,实为关门之栓,为兵家必争之地”!
茅元仪赞:“兄谋国谋战,既深且远,止生自愧不如,钦佩之至”!
袁崇焕颇为得意:“袁某人的出山海,控辽西,筑城堡,初心和根本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不知二位可听得明白”?
茅元仪和张士奇相视点头。
袁崇焕又道:“枢辅大人则完全不同,前两年练兵筑城,今春又贪慕展土之虚名,一意孤行,再进二百里占锦州等七座空城,把防线推到锦右,杵到后金门口撩骚”。
袁崇焕道:“他这是以进为进!以筑连环墩堡的方式次第推进,以守为攻”!
至此茅元仪才恍然大悟。
他咬唇叹道:“怪不得你守着宁远城,再也不肯东进一步,逼得六十三岁的老爷子离开关门,亲自跑到锦右,督修旧城”。
张士奇也不禁感慨:“同样是出山海,控辽西,筑城修堡,起心动念不同,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果然天差地别”!
沉默了片刻,茅元仪问道:“兄与我同出东林一脉,又与恩相知遇三载,总不至于因为战略分歧而恶语相向,甚至反目成仇,背着恩相与虏私行合议之事吧”?
袁崇焕抹了把脸叹道:“枢辅之才具,袁某不想多言;战略分歧若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不会在国帑告罄,三军缺饷,辽镇将卒怨气冲天之际,一意孤行大举东进”。
茅元仪苦劝:“恩相也有他的难处”。
袁崇焕大怒:“枢辅再难,有典衣卖箭鬻子出妻,沿街乞食的兵卒难?有枵腹待毙朝不保夕的天下苍生难?你只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可知一帅无能,累亡天下”?
袁崇焕红着脸说道:“袁某出身寒微,荣登今日之大位,敢不戴德于天子和朝廷?比之江山社稷,比之苍生万民,枢辅的那点结以私情之恩,又算得了什么”?
袁崇焕动怒,茅元仪也不甘示弱。
他红着脸斥道:“元素休要大言欺世,枢辅耗饷1686万两白银不假,可一帅无能累亡天下之说,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袁崇焕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茅元仪问道:“元素兄岂能只算正赋,朝廷自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起每岁加派辽饷520万;今上临朝并征榷关、行盐,罚脏,辽饷杂征,以及黔饷共280万两;岁征小麦430万石,黍米2100万石;另有丝绢棉麻、朱砂水银和草料无数;岁征银1100万两,麦米等杂项折银更不下2500万两,咱们辽东镇所耗不到五分之一,你何以污蔑恩相糜饷如流,累死苍生”?
袁崇焕摇头一笑:“书生之见,你可知自嘉靖爷起我朝百年之陋规?每天子抽一,地方便敢征三!辽饷开征以来,各地贪官墨吏大坐顺风车,名正言顺的大刮民财,比如山东一些地方,所征者竟翻了六倍不止”。
与孙承宗一样既不用缴税,也不曾主持一方民政的茅元仪大惊:“有这种事”?
袁崇焕冷笑道:“咱大明,有功名有官身的不用缴税,富商大贾则更是逃税有方,只有靠天吃饭,挣扎于温饱的穷汉缴税”。
然后屈指算道:“咱们不妨算一笔账,天子岁征3600万两钱粮,摊到地方上最少征收10800万两;摊到983.5万户纳赋百姓头上每户每年,至少缴纳10.98两税银”!
袁崇焕叹道:“偏又这些年天灾不断,东南海潮西北大旱,天下半数田土连续多年颗粒无收,岁入十两之家十不足三!中原物力已经竭,百姓枵腹待毙,强征家庭年收入之半数或以上,无异于驱民为寇”!
茅元仪大惊:“难道屡剿不绝的山东与河南的白莲教,与加征辽饷和黔饷有关”?
袁崇焕冷笑:“你以为呢”?
然后又道:“我大明如今是腹背受敌,内外交困!东有后金,北有插酋,西南奢安之乱已经打了四年,波及川滇云贵四省导致数百万黎庶流离失所,国事民生疲弊若此,大明朝廷还能苦撑几年”?
袁崇焕愤然骂道:“值此民贫国弱际,身为帝师的孙承宗,却丝毫不知体恤民力,在这辽东大兴土木,掩耳盗铃,娱己愚人!三年来辽饷一路攀升,不知收敛节惜民力,他还一意孤行大举东进,我看他根本就是怕我大明民心不散,江山社稷亡的太慢”!
茅元仪听得心惊肉跳,可基于对孙承宗的知遇之情,还在想方设法回护。
他红着脸沉默了半晌:“恩相对大明和天子的忠心可鉴日月,他老人家打造的关宁锦防线固若金汤,努尔哈赤父子就是用手刨用牙咬,也休想越关门一步”!
袁崇焕根本不屑与茅元仪做意气之争,沉默着抱着双臂,冷笑不语。
茅元仪愤怒的吼道:“恩相不会有错,筑城修堡,次第推进,不出十年,一定能以铁桶阵将后金,活活困死在辽东”!
袁崇焕冷笑道:“十年筑城耗银几何?天下供得起吗?筑城修堡有用,广宁四十余座坚城又怎会丢的一干二净”?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茅元仪虽然无力反驳,却极其不忿。
张士奇忍不住一声长叹:“天险可守,人心不可守,自古皆然!孙承宗顾筑边墙而大丧民心,谬之远矣”!
茅元仪略微一愣,仍欲出言反驳。
张士奇一摆手:“吴亡,夫差举全国之力修筑的石墙还在;秦亡,关中四塞还在;蜀亡,万夫莫开的剑阁还在;宋亡,坚守三十六年并击毙蒙哥的钓鱼城还在”!
张士奇一拱手:“止生兄,华夏几千年汉祚和万里山河的存亡,难道要寄托在几座坚城和墩堡,甚至几道边墙身上”?
天险可守,人心不可守,自古皆然!
何其振聋发聩?
张士奇继续说道:“孙承宗名震天下,不禁让我联想到北宋名臣范仲淹”!
得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一世之师,千秋完人,范仲淹相提并论,是千古文人之大幸,茅元仪神色稍缓。
张若元眉毛一挑:“北宋的范文正公,欲以铁桶阵困死西夏,举全天下之力修城筑堡整整一百年,结果如何?大金国完颜宗望趁虚而入,直捣东京汴梁,生擒徽钦二帝,酿千户靖康之耻!北宋至此而亡”!
世上的许多事,最怕联想!
张士奇苦笑:“好巧不巧,五百年后,我中华大地上又出了一位极其热衷筑城筑堡的名臣孙承宗;更巧的是,关外的野猪皮,国号也是大金”!
历史,就是悲剧的重演。
一心回护恩相,故意强词夺理的茅元仪惊得大汗淋漓;袁崇焕更是错愕,这张士奇一身武艺更有头脑,来日怕是自己的劲敌,既然不能收为己用,务必尽早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