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听着肖融没有提要追究他们责任什么的，这对父母放下心来。
　　赶紧给肖融搬了椅子，“医生请坐，请坐。”
　　肖融没坐，只是将病历夹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拿起了光片。
　　她只一将光片拿出来。
　　床上的少年，就缩成更紧的姿势，原本就是学跳舞的孩子，关节筋骨都很柔软，用力缩紧就成了一团。
　　脸依旧埋在膝头，此刻，却是露出了两只眼睛，看向肖融。
　　“我姓肖，以后就是你的主诊医生了。”
　　肖融看向病床上的少年，说了一句。
　　禹伦没有看光片，只看着肖融的眼睛，“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从美国回来的，很厉害的骨科医生是吗？”
　　少年是清朗的声线，听上去像是夏日温和的风，只不过，此刻带上了几分沙哑，还有语气里那满满的……绝望。
　　肖融点了点头，“我是从美国回来的。”
　　“你这么厉害，能治好我的腿吗？”
　　禹伦小声问了一句，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希冀，而后就苦涩笑了一声，“肿瘤科的医生说，他们治不好我的腿，他们说，骨外科很有可能治好我的病。病，不是腿。”
　　他很显然是个聪明的少年，只一个字的区别，他就能够理解这其中意思的巨大差别。
　　肖融看着他目光里的希冀，再听着他语气中苦涩的绝望，巨大的反差。
　　一下子让她都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肖融轻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禹伦的母亲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而父亲则是已经红了眼眶。
　　肖融很想自己能够完全按照医生该有的理智和专业态度，来告诉他那个可以扯破他一切希冀的答案。
　　但是，却是好一会儿说不出口。
　　看着他这希冀的眼神，触动了肖融某些记忆。
　　她知道，希冀被狠狠打碎之后，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绝望。
　　停顿了好一会儿，肖融才将光片举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指了指上头病变的部位，“这是肿瘤生长的位置，在你胫骨近端。”
　　停顿片刻，肖融觉得自己应该说得简单一点，“简单说起来的，肿瘤长在你小腿上半段，膝盖下方的地方，累及到了膝关节，这也就是你痛症的位置，对不对？”
　　肖融看过病历了，所以知道病人主诉疼痛的位置。
　　似乎是因为肖融的眼睛很干净，也或许是因为，她平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的确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让病人能够不由自主信任她。
　　所以禹伦轻轻点了点头，“我偷偷听见过肿瘤科医生和我爸妈说过我的病情，他们说，我的情况，最好是截肢。”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圈又红了，但是他表情却是笑，苦涩的笑，“多有意思啊，他们提议锯掉我的腿，还说，那是最好。”
　　哪里好？
　　医学里就是有这么多无奈，的确，锯掉腿怎么能叫做好？但是比起死亡的威胁而言，似乎其他一切能够让人不至于步入死亡的办法，都能算作是还好。
　　肖融轻轻抿了抿嘴唇，手指轻轻在光片上，他胫骨近端病变部位指了指，“如果说最直截了当的根治性手术，就是截肢，将病变部位全部截掉，毕竟，这是病情发展很快，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你目前还没有肺部转移的情况，根治性治疗手术之后，配上高剂量的化疗，预后效果还是不错的。”
　　然后肖融就放下了光片，“配上假肢，你以后还是能有相对正常的生活。”
　　肖融尽可能的用他和家长都能听懂的词句，阐述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这是她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也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不是同情，而是，实事求是。
　　她亲眼看着，这个少年目光里的希冀，如同火苗熄灭一般，慢慢黯淡熄灭。
　　他眼睛里落出泪水来。
　　他的母亲已经哭出声音来。
　　“假肢……”
　　禹伦喃喃出声，然后，他问了肖融一句，“肖医生，你有梦想吗？”
　　肖融一愣，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可能拥有你的梦想，哪怕曾经，那个梦想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突然一天，你就离他千里万里，永远永远，不可能再触碰到那个梦想了的话，你觉得……你觉得活着不活着，还重要吗？”
　　还重要吗？
　　肖融答不出来，而少年的声音又问出一句来，“你觉得……那样还算是活着吗？”
　　肖融抿唇不言。
　　她有梦想，曾经，陆莫臣就是她的梦想，曾经就如同这少年所说的那般，她的梦想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突然一天，就离他千里万里，感觉上像是永远不可能再触碰到那个梦想了。
　　活着不活着，还重要吗？那样……还算是活着吗？
　　“可是你能活着啊！伦伦！爸爸妈妈想要的就是你活着，没有了梦想，起码还能活着啊，你能再找到其他的梦想……”
　　禹伦的母亲黄依云已经忍不住哭道一句。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曾经送儿子去学习舞蹈……儿子将那视为毕生的梦想。
　　禹伦的眼睛里依旧没有光，“没有了梦想，我宁愿死……”
　　他抬手轻轻擦掉了眼泪，白净的脸上，是那种恐怕在很多成年人脸上，都看不到的坚决。
　　然后，他的眼睛里像是死灰复燃一样，有了一点点光亮的星子，他看着肖融，说道，“肖医生，你看过我跳舞吗？”
　　肖融摇了摇头，“抱歉，我在艺术上没有什么天分。未曾看过你的演出。”
　　“我给你跳个舞吧，如果，你能做出让我能够再这样跳舞的假肢来的话，我就截肢，我给你跳个舞吧。好吗？”
　　肖融很清楚，当今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做出真的能够和人腿功能完全一致的假肢，她很清楚答案是什么，但还是不忍就在此时浇灭他眼睛里好不容易死灰复燃的那一点点光亮。
　　肖融点了点头，“好，谢谢你愿意跳舞给我看。”
　　禹伦从床上下地，他光脚走出了病房去，肖融和他的父母一起，跟在了他的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