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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兰香参加完二哥少平的婚礼后就回省城上课去了。
孙少平因为被批准了长假‘度蜜月’,因此他准备在家多住几天,正赶上麦收了,可以帮家里收收麦,碾碾场,他可是多年没有参加这种劳动了。
自从实行了农业生产责任制后,原来的生产队就已经不存在了。各家地里生产出的粮食、秸秆等都要运回自家的场院,打谷场也闲置了,或被人们存放了杂物,或者是长满了荒草。只是在麦收和秋收的时候才有人把打谷场临时收拾一下,作为碾场、脱粒、晒粮的场地。
田家圪崂下面就是原来一队的打谷场,离孙少安家也很近。少安准备去把场地收拾一下,却发现田福高和他媳妇还有女儿一家人已经过来收拾了。
福高媳妇说:“少安事太忙,秀莲又在养病,就不用管了,到时候把麦子拉过来一块碾压就行。”
人家话虽这么说,自己也要自觉,少安就赶紧让少平过来帮忙。
北方的节气是很准的,芒种前后,麦子都陆续成熟了,山坡上,山坳间,一片片金灿灿的景象。麦收是个抢收抢种的季节,这个时候天气变幻莫测,赶上风雹烂雨,辛苦半年的庄稼可能就毁于一旦,所以人们都提前准备好了镰刀、扁担、推车,以及整理场地,碾场的碌碡等,一旦时机成熟,马上开镰。
这个时候,农村的孩子一般都会放假的,目的就是全员出动,全力以赴,保证麦收颗粒归仓。
孙少平换上了哥哥少安的一身旧衣服,准备和哥哥一起去割麦子,惠英也要去,少安说:“不用了,你在家帮妈和秀莲做做饭就行。”
明明也要跟着去,少安同样没让他去。麦收的天气很热,太阳也很毒,没干过庄稼活的在外面待一晌午就会晒掉一层皮。
这几天艳阳高照,夏季的风不停地吹过山坳,麦子几乎一夜之间全部熟透了。孙玉厚老汉站在地头,随手掐了一颗麦穗,然后放在手心两手一搓,再用嘴一吹,新鲜的麦粒就出现了,鼓凛凛的,饱满而诚实,放到嘴里一嚼,咯嘣嘣响。啊,又是好收成啊。
孙玉厚把手一挥,干!
镰刀在手里飞舞,麦地里清晰地听见“沙沙”的响声,胳膊湾里的麦子跳跃着成片地倒下,眨眼间捆成一捆一捆的,整齐地向地里延伸……
孙玉厚父子三人像蓄势已久的战士,开始了这轰轰烈烈的麦收劳动,这是庄稼人在收获,这是他们劳动的果实,他们在劳动,付出着汗水,承受着劳累,同时他们的心里也享受着快乐和满足,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和幸福,这是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传承和延续。
全村的劳力也都下地了,一块块的麦田里全是忙碌的身影,有的头上戴个破草帽,有的围一块羊白肚手巾,有的则光着膀子,黑黝黝的后背被太阳晒得冒油,这才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坡上坡下的人们还时不时地打个招呼,传递着喜悦的心情,分享着劳动的快乐。
麦子捆成捆就等于打包,目的是运输方便。捆麦子是个技术活,因为谁家也不用绳子,都是就地取材,用麦秸捆麦子。
少平很熟练地割下一缕麦子,一只手攥住麦穗这头往怀里一翻,另一只手同时就把麦根这头劈成了两缕,然后顺势往地上一放,摆成180度的直线,一个捆麦子的‘绳子’就做好了,这个过程农民叫‘打䌁’。没有干过的通常不会用这股巧劲。
看着少平熟练的动作,少安说:“还行啊少平,这个还没忘了!”
少平说:“从小干过的活,一辈子也忘不了。”
捆好的麦子开始往麦场上运了,有的用小推车,有的用毛驴驮,有的用扁担挑,沟沟叉叉的路上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时,只见少安妈和虎子背着干粮袋子和水罐走过来,
“歇会了!喝水了!”
虎子过来拉住爷爷的衣襟说:“爷爷!爷爷!去喝水吧!”
玉厚老汉直起腰,擦把汗说:“哎,好咧好咧!”然后又冲着已经割到前面的少安他们喊:“哎——少安!歇着啦!”
地头上有棵老柳树,大家坐在树荫下开始打尖休息,干粮包打开,呵,有葱花大饼,有绿豆汤,还有咸鸭蛋,少平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绿豆汤,又拿起一块大饼吃起来。
孙玉厚也喝了一碗汤,虎子说:“爷爷,我想吃汤底下的绿豆。”
孙玉厚笑着给虎子捞了一大勺子绿豆,接着说:“快吃吧,这绿豆都煮开花了,可好吃了,这可是好东西,不光你爱吃,连过去的皇帝都爱吃。”
“真的吗?爷爷,哪个皇帝爱吃啊?”
孙玉厚点上一袋烟,笑眯眯地说道:“虎子,爷爷就给你讲讲皇帝吃绿豆的故事。”
“从前有个皇帝叫朱元璋,他小时候很苦,还种过地。后来他的几个乡党求他办事,因为他已经当了皇帝,乡党们想跟皇帝叙叙旧,套套近乎,但又不能提皇帝种过地的事,于是有个聪明的乡党说:皇上啊,想当年咱们在一起胯下青鬃马,掌中钩镰枪,打破罐粥城,跑了汤元帅,活捉豆将军。朱元璋想了想,恍然大悟,就高兴地接待了他们。”
虎子说:“听着像打过仗,肯定不是打仗,是吧?爷爷!”
“是哩,是哩。那个聪明的乡党其实说的是锄地。”
“怎么?锄地?”
“是哩,你想,胯下青鬃马,就是两脚下的庄稼苗,掌中钩镰枪就是手里拿着锄头,打破罐粥城就是锄地的时候不小心把地头放着的罐子打破了,跑了汤元帅就是绿豆汤都流跑了……”
“奥——我知道了!”虎子说,“活捉豆将军,就是把剩下绿豆给吃了。”
“虎子真聪明!”孙玉厚摸着虎子的头高兴地笑了。
少安和少平也笑了。
少平说:“爸,这是几辈子的老故事哩,我小时候就经常听咧。”
孙玉厚感慨道:“年纪大了,新鲜事记不住,老物件、老故事想忘也忘不掉哩。”
说着话,少平妈已经叫着虎子去拾麦穗了。
太阳照在麦地里,热烘烘地发出刺眼的光芒,虎子拎着个小篮子跟着奶奶走进麦田。
少平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融进了这金灿灿的世界,这情景倒像是一幅梵高的绚丽的油画。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首叫做《观刈麦》的古诗: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
千百年来啊,何其相似!何其沧桑!伟大的农民啊,你是如此的任劳任怨、忍辱负重,你们在用尽全力支撑着这沉重而苦难的中国历史。
收割来的麦子放在麦场上凉开,等全部收完后,就要开始碾场了,一般要套上大牲口拉着石头碌碡进行反复碾压,直到把麦粒全部碾脱下来。今年少安早就想好了,用拖拉机拉碌碡,又快又省力,连同场里的田福高几家的麦子一块都碾了。
田福高说:“回头有时间研究一下,明年置办几台脱粒机,也算为全村人们过麦收做做服务吧。”
少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正准备找俊武商量商量呢。”
大约有十来天的时间,麦收的过程才结束了,大多数的人家的粮食都入了粮囤。
这天下午,天气有点闷热。西边天际间有乌云正在上升,像是要阴天了。
石圪节乡领导刘根民骑着他的摩托车行驶在公路上。
他是刚从县政府开会回来,这是一次扩大会议,周文龙县长针对夏收之后的公粮征收和夏粮收购工作做了安排部署。接着县委领导武惠良发表重要讲话,就全面推动原西县改革发展的情况做了阶段性的总结,并对今后的工作提出了新的规划。会议指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全国经济恢复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两个文明建设是今后的工作主题,特别是要尽快解决人们对物质生活水平的迫切需求。当下要大力发展交通运输,进一步开放搞活,要建设县级的大型农贸市场,促进全县农副产品发展和物流,鼓励县城民营餐饮业发展,以及民营家居、家电、建材、粮油、百货等各种商铺的全面发展。乡镇各村也进行了初步规划,原则上是充分发挥县商业局、物资局、林业局、农业技术站等部门的技术优势和渠道优势,对地方传统产业和传统经济模式进行大力扶持、改造和提升。柳岔乡水果种植自古有名,可以培植发展苹果基地,上山村和下山村离县城最近,可以鼓励他们大力发展大棚蔬菜,养鸡养猪等养殖业也可以同时发展,与大棚蔬菜优势互补,这样可以极大地解决县城吃菜难的问题,石圪节乡离县城较远,那里的建材产业发展得很好,要持续给予支持和鼓励,把产业做大做强……
刘根民回到乡政府,准备明天就召开全乡村干部大会,传达部署县政府会议精神。
傍晚,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也许这就叫风调雨顺吧,粮食收到了家,地里马上要播种夏玉米和谷子,土地正缺水呢,雨就来了。俗话讲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久旱逢雨排在第一位,可见下雨对于农民来说是多么重要。
孙少安一家人在明亮的电灯下吃着饭,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少安!少安在家吗?”
少安赶紧走出门,只见有个人穿着雨衣正在停自行车。
“谁呀?赶紧屋里来!”
来人快步走进窑洞,少安一看,原来是乡司法所的老魏,少安赶紧招呼老魏一块吃饭,老魏摆了摆手。老魏是传达乡政府通知的,平常也是这样。因为各村不通电话,乡政府的一些通知只能通过专人来当面传达。
老魏告诉少安,明天上午八点到乡里开会,并派人也通知了金俊武。
“好吧,我准时到达。”少安说。
“还有一个事,”老魏说,“我要下班的时候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是外地区转来的,是一个女的,说话很着急,她说她叫金秀,是双水村的……”
“什么?金秀?”
老魏说:“是叫金秀,金秀说要你们立刻赶到一个叫大刘村的什么地方,说是有急事。”
“是的,金秀是我们村的。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事,明天估计是不能到乡里开会了,给我请个假吧。”少安说。
“好吧,那你们就安排吧。”老魏转身告辞,少安一家人又拦着吃饭,老魏说:“这雨越下越大,我得赶紧回家。”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老魏走后,少平和少安都吃不下饭了,怎么回事呢?一般的事就是写信,着急的事拍电报,这回电话直接转到家里来了,肯定是十万火急。少平想马上动身,怎么去?当然是骑摩托车了。
少平妈说:“不行,现在下着雨,天又黑,出个事怎么办?明天一早再去吧!”
少安也说:“明早天一发亮,咱就出发。说不定到时雨也停了。”
少平想了想说:“好吧。”
孙少平一宿没睡,就盼着天赶紧亮。还真不错,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天刚蒙蒙亮,少安带上少平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