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堆纸，路易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其他人则好奇地站起身，凑了过来。他们把文件分开，一张张地查看着。每张纸上记录的格式都差不多，一共有三列，左列的文字都是字母加数字的排列形式，如“α5636”，中间的是日期，右侧的全是数字。这些纸张的每一排都是如此排列的。
　　弗朗西斯科坐回椅子上摸着暖炉，没等他们发问，就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最近几年，帝国境内的阿特姆石产量都在逐年下跌，各位应该清楚吧？但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不少来路不明的阿特姆石，一直从境外向海华斯城内运输，伯纳特阁下，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伯纳特没有回答，他扭过头去望向闭目不言的路易斯，凯恩和莫德拉克也同时望向这位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老议员。而路易斯则像是死尸一般闭着眼睛僵在椅子上，对这几股形同质问的视线视若罔闻。
　　“我就不卖关子了，各位。”弗朗西斯科用他那阴凉的声音继续说道，“在座的七个人里，有多少人介入我不清楚，因为这份文件我还没细细分析。但应该有不少人参与到这件交易中来吧？莫德拉克阁下。”他冲莫德拉克笑道，“您这两年没置什么产业，也没有什么额外收入。您的身份是很高贵，但要长时间支撑您这样气派的开销，怕是也不够吧？”
　　莫德拉克默不作声地把文件放了下去。
　　“还有您，伯纳特先生。”他又转向另一面，“您一向坚守清贫的生活，我十分佩服，也相当敬重。如果您的儿子也能向您学习就好了，我听说他最近要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您给他备的婚资是否足够呢？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多开口啊。”
　　“您到底想说什么？”伯纳特竖起眉毛，冷冷地盯着弗朗斯西科，他努力地想表现出一种锋利不屈的气势。然而弗朗西斯科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已经心虚了。就算再怎么努力，之前那般威严的气势此时也已是十不存一。
　　弗朗西斯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甚至有点放肆。
　　“我不得不告诉各位一个不幸的消息。”他说，“让各位大发特发的阿特姆石交易，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神的恩赐，它们是由路易斯阁下牵头，让一群伊塔瑞亚人，从大离散地的叛党营地那里运过来的。也就是说，各位。”他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你们全都在叛国。”
　　时间竟是如此难熬，理查德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本来一无所知地，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现在却仿佛是被夹在了两块烙铁的中间。他很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住，甚至戳聋，好没法听见这些不堪入耳，甚至大逆不道的话。
　　他抬起头悄悄看向另一名始终默默无言的亨利。发现他早就同路易斯一样，闭上了眼睛，对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起来。另一边的丹尼尔也将脑袋转向了窗外，试图从这片旋涡中抽出身去。
　　“……您这是在威胁吗？”伯纳特的眼睛眯了起来，“靠这些莫名其妙的文件，和不知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虚妄胡话，就想靠这些东西来达成您的目的吗？您大可以试试！”
　　弗朗西斯科左右摆了摆枯瘦的手掌，“您误会了，伯纳特阁下。”他依然温和地笑道，“我不是在威胁，我只是想提醒各位，你们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因为我拿出这些文件不过是复件，而原件嘛。”他摩挲着精瘦的下巴，“恐怕现在应该在那头雄狮的办公桌上吧。”
　　这通轻声细语犹如一道迅疾的闪电，打在了伯纳特、凯恩和莫德拉克的心里。他们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的惊慌、恐惧都是如此的一览无遗。
　　“您这是什么意思！？”消息不灵通的莫德拉克似乎并不理解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急切发问。
　　“近期的报纸您没看吗？莫德拉克阁下。”弗朗西斯科有点嘲弄似地笑着。
　　“都城区的地下爆炸了，那个地方正是路易斯阁下托人储存阿特姆石的地方。而且约瑟夫·尤里乌斯·亚伯拉罕刚好就在附近。救援工作自然也是他亲自指挥的。这份文件恐怕他早就拿到，并且看过了。要是他猜出了其中的秘密，向陛下报告了这件事。”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各位会有什么下场呢？”
　　伯纳特再次望向了路易斯，他的眼睛此时宛如一把铁钳，想要把路易斯那张沉默的铁嘴生生撬开，从里面得到“假的”，“他在说谎”这些类似的话。
　　不知是精神养够了，还是伯纳特等人的眼神已经让他无法继续安然独坐了。路易斯睁开了眼睛。他依次看向伯纳特、凯恩、丹尼尔还有莫德拉克，而后缓慢且僵硬地点了点脑袋。
　　伯纳特等人跟着他点头的频率，静静地坐了下去。他们在此时都如同死人一般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伯纳特转动眼珠，木然地看向一直在微笑着的弗朗西斯科。他忽然觉得有点冷，脊背一阵发凉，好像魔鬼在此刻撬开了他的胸膛，钻进了他的心里。
　　“您想要什么？”他小声问道。
　　“我要的不多，伯纳特阁下。”弗朗西斯科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只要三样东西。第一，我需要各位的支持，全面的支持；第二，我需要各位的保护，周到的保护；第三，我希望我的席位可以一直保留下去，至少在路易斯阁下的任期结束之后，还要连任三届。”
　　伯纳特麻木地低下头，他像僵硬的尸体一般盯着自己眼前的桌面，这张木桌仿佛成了一面镜子，他在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询问，想看看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请您先出去吧。”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也没看弗朗西斯科，“我们需要讨论。”
　　弗朗西斯科顺从地抱着暖炉站起身来。他向在座的“十人会”成员鞠了一躬，然后拖着那件裘衣，轻轻走出了房间。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房间正门前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一面盯着紧闭的厚实木门，一面咬起了手指甲。
　　这是弗朗西斯科的一个习惯，当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咬手指甲。他越兴奋，越高兴，就咬得越多，越快。像现在这样的速度，说明他的内心在开怀大笑。
　　正当他笑得开心，笑得癫狂的时候，一个衣着华丽，相貌俊美的青年踩着急促的步子，沿着长长的走廊向他这边走了过来。他来到弗朗西斯科的附近，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正门，本来就充满了焦急的面容立刻变得更加慌张起来。
　　他完全忽视了弗朗西斯科的存在，一边搓着手掌，一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足足徘徊了有半分钟。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又背过身去，好像打算离开这里。
　　“您好，安德拉尔殿下。”坐在一旁的弗朗西斯科已经认出了这个青年的身份。他放下含在嘴里的手指，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的微笑，向皇子安德拉尔问候道。
　　“您……您好。”安德拉尔听到有人问候自己，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步子，将身子转了过来。他打量了下弗朗西斯科的相貌，用疑惑的语气问道：“弗朗西斯科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马上就要补替路易斯阁下的席位了，所以这次来旁听一下‘十人会’的常务会议。”弗朗西斯科坐在长椅上，微微躬下身子，行了一礼，“抱歉，由于我的身体不佳，没法起身向您行礼，请殿下谅解。”
　　“没事、没事……那真是恭喜您了。”安德拉尔一面心不在焉地说着，一面歪了下眼睛，再次朝那扇正门瞧了一眼。看样子他很想知道这扇大门里的具体情况，或者是想要见一见里面的某个人。
　　“殿下，您不会是……想要见路易斯阁下吧？”突然，弗朗西斯科像是发现某种意想不到的礼物般，带着一点点惊喜的情绪问道。
　　听到这句话，安德拉尔的心忽然颤了两下。他赶忙将视线移了回来，用一种混杂了慌张与疑虑的眼神，再度将弗朗西斯科打量了一番。然后他低下声音，仿佛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似地问道：“您、您也是？”
　　“当然，我也是，我也是。来，来，来，您请坐。”
　　他重新把拇指放在了牙齿之间，仿佛忘了自己之前所说的“身体不佳”的话似地，慢慢站起身来，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般走到了安德拉尔的身边，招呼着这位皇子坐在了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上。随后，他用关怀备至的语气说道：
　　“我也一样想要找路易斯阁下谈谈……您知道的，谈谈那件事。咱们不如一起来等吧，正好……”
　　话说到这，他再次轻轻咳嗽了一声，搓了两下手掌。他的面孔也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显现出前所未有的阴险、卑鄙和狡诈来。他带着这些腐烂无比的气质和阴冷的笑容，向还在焦虑等待着的安德拉尔张开了嘴巴：
　　“我也有些话，想同您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