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谢您帮我们重新回想起内阁的作用，您说的这些我们也都清楚。”伯纳特打断了他。
　　“这也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此艰难的原因。陛下明面上摆出一副想要放开权力的姿态，但他根本就不想分走手里的一丁点权力。甚至在这样的操作下，他能够使用内阁进一步地压倒‘十人会’，甚至是整个议院。可我们没有任何资格去埋怨他。”他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陛下的权力之所以会像今天这么庞大，都是因为我们。是我们心甘情愿地将权力一项项让渡出去，才造就了这位‘铁君王’。可是没有他，也就不可能有如今的海华斯，我们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高谈阔论，而不是在蛮子的宫廷里委曲求全。他拯救了帝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能理解，伯纳特阁下。”弗朗西斯科深以为然地点头。
　　“我也很感谢陛下为我们做出的奉献。但政治的运行是需要平衡的。陛下要是再继续独断专行下去，对帝国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通有条有理的论说，在座的各位议员都表现出颇为赞许的态度。无论彼此之间有着怎样的矛盾。削弱皇权，恢复过去皇帝与议会共治的局面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就算是被皇帝多次当众夸奖的理查德也不例外。
　　“您说的我们自然也赞同。”伯纳特再次点头同意，“但您的观点是什么？您说了那么多，我似乎没听出明确的观点。”
　　“我的观点和理查德阁下一致，这份提议是肯定不能撤回的。同时，那头雄狮也不能进入内阁。不过关于怎么阻止他，我觉得各位有些想得太多了，没能抓住重点。”
　　一股痰突如其来地卡在了喉咙里。弗朗西斯科掏出手帕，再次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向等待他的众人歉意一笑，继续说道：“要想不让他进入内阁，未必要给他安上什么罪名，或是在规则上绞尽脑汁，给他使绊子。”
　　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努力地睁开小小的眼睛，仿佛是在探听他们的心声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来回移动。他张开了嘴巴，舌头转动，像毒蛇吐信似的，吐出了那句话。
　　“只要杀了他，不就可以了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幕布正铺在窗户上，将窗外的燥热和杂音给隔绝开了。此时此刻是真正的安静，静到几乎连呼吸都没有。除了路易斯以外的六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弗朗西斯科，他们的大脑一时之间还没法完全处理好刚刚从他的嘴里蹦出的那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丹尼尔率先回过神来，他打了个冷战，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屏住呼吸向椅背的方向靠去。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副主席伯纳特，他微微颤抖着伸出三根手指捏住鼻梁，一边遏制住自己蓄势待发的怒火，一边向弗朗西斯科询问：“我刚刚没听错吧？您说的是‘杀了他’？’”
　　“是的。”弗朗斯西科的脸上依然笑容不减。
　　伯纳特握紧右手向下砸去，拳头和桌面一经碰撞，便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怒斥随着响动接踵而至:
　　“混账！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犯罪分子的窝点吗！？还是奸邪宵小的老巢！？你在侮辱我们，侮辱整个‘十人会’！你该为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羞耻！”
　　“但您没有办法否认，这个方法能解决问题，不是吗？”弗朗西斯科似乎早就料到了伯纳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没有一分一毫的动摇。
　　“你管这叫解决问题？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伯纳兹已经有点近乎于气急败坏了。
　　“伯纳特阁下说得对，先不论道不道德，您这种做法实在非常过分。”老学究亨利也张口了，他的脸是黑着的，虽不至于十分愤怒，但也对弗朗斯西科的这个提议感到相当不满。“您得清楚，暴力是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的，它只能带来更多的问题。”
　　“您每天都要用餐，盘子也总是会弄脏。难道您会因为明天的盘子会脏，所以今天就不洗盘子吗？”弗朗西斯科不温不火地反击。“难道就因为暴力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您就认为暴力没有丝毫作用吗？”
　　“诡辩！”亨利忍不住地摇头。“您这是在诡辩！”
　　“我现在不是在同您，同各位辩论，我现在是在为各位提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弗朗斯西科忽地站了起来，没想到他那骨头架子似的身体还能比较流畅地运动。
　　“各位！各位！我想让各位想想，想想我们的祖先。科伯特、兰卡兹、格列昂多。这些赫赫有名的英雄，哪位没有行过‘卑鄙’之事？科伯特为了抵御瑟里克人的入侵，带五百人夜袭敌军，最终获取大胜，在瑟里克人看来，这算不算‘卑鄙’？兰卡兹为向当时的皇帝进言，当庭斩杀弄臣，还帝国以清明安定，这算不算‘无耻’？格列昂多忧心公民，率议院七百八十三名议员联名上书，逼迫昏君退位，算不算‘道德有亏’？若只在乎一点道德得失，就唯唯诺诺止步不前，诸位还算得上什么国家栋梁？算得上什么精英贵族？！”
　　弗朗西斯科的声音虽算不上有多高亢，入耳却实在是振聋发聩。他佝偻着腰站在桌前，一手拿着暖炉，一手颇具力量感地摆动，言辞坚定，语气热烈，满怀着对国家的忠肝义胆，对公民的忧心忡忡，对文明秩序的坚贞不渝。
　　他的脸上是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嘴里说的也都是崇高忠实的话语。但谁都知道他的目的是怎样的卑鄙，怎样的恶劣，而这二者又是一样的真诚，明了，以至于让人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个大奸似善的恶人，还是个大善似奸的好人。
　　可这通如古雄辩家一般的慷慨陈词并没有吸引到太多的赞同，剩下的几个人中，理查德又是第一个开口的。
　　“我个人……并不同意这个提议。”理查德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这个提议我都无法接受。”
　　说完，理查德又望向了坐在对面的几个人，凯恩跟着一起他摇了摇脑袋，他早就放弃了记录，这种事情也实在不适合记进去。莫德拉克和丹尼尔的脸上则是同样的一脸难相。很明显弗朗西斯科的观点并没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您都看到了。弗朗西斯科阁下。”伯纳特的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他沉着脸说道。“就算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这里也没有人会同意这种无耻的提议。请您收回那句话，否则，我作为副主席有权取消您补替路易斯阁下席位的资格。”
　　听到这番没有任何遮掩的威胁，弗朗西斯科脸上的微笑仍旧分毫不改，仿佛对自己面临的窘境毫不在意。他悠悠然地甩了下右臂，从裘衣内拿出一叠文件放在了桌上。
　　“请看看这些吧，诸位。”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