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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了解过我的家庭吗?”于是他问道。
“我了解过一些…….听说您的母亲很早就抛弃您了,而您的父亲对您……不是很好。”
“这个不是很好说得太笼统了。事实上,他每天,不,是每半天就会打我一顿。如果他某一天喝了酒,那么这个次数还要再翻个一到两倍。”约瑟夫用右手撑起下巴,靠在车厢的一角,眼珠四处游移,慢慢诉说着自己鲜少提及的过去。
“对他来说,我不是儿子,我是个沙包,是个出气用的东西。而对我来说,他也不是父亲。他是个怪物,是个我几乎没有办法逃离的彻彻底底的混蛋——因为为了防止我跟母亲一样离开他,他把我像猪狗一样锁在了阁楼上。我只有在中午或傍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那也是他来揍我的时间。当然了,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当然想过去自杀。不过……”
他说到这,摸了摸腹部,忽然残忍地笑了一下。
“不过幸好,在我动这个念头后没多久,他就因为醉酒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把自己的脖子摔断了。但他给我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我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都害怕和人交往,害怕成为、成为……”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上上下下开合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剩下的话吐出口。
“那弗兰索小姐呢?我记得你们两个曾经非常亲密。亲密到……我觉得你们以后一定会结婚。”
约瑟夫的眼角忽地扯了一下。显然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可能吧。”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后,约瑟夫说道,“但您应该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弗兰索小姐突然因病退学了。但据说……据说她其实是怀孕了。”
“不,比那还要严重。”约瑟夫抬高嘴角,脸上再度浮现出了那种残忍而又悲戚的笑容,“她流产了。”
老妇人的瞳孔向外扩了扩。这个约瑟夫从口中说出的难堪的过往令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讶的情绪来。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告诉我她怀孕的消息时,她的脸上,眼睛里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她有些兴奋,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安,是焦虑,是期望。她期望能从我这里得到安慰,得到幸福。她期望能同我一起分担我们的未来。但我…….我让她失望了。”
约瑟夫快速眨了眨眼睛,滑动了一下喉结,“除了恐惧,她没有从我的身上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
“为什么?”老妇人轻轻地,像是害怕惊动某些可怕的东西那样问道,“与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孕育生命,这难道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幸福的事吗?难道你在担心,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好她们?”
“不,我不担心这个。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能力。我只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害怕。我害怕那个未出生的生命,我害怕我的孩子,我害怕……害怕成为一名父亲。”
约瑟夫同样用轻而慢的语气缓缓说道。但即便他是如此的小心,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痛苦和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话语中流露了出来。
“那之后的日子我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那段时光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是我人生中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虽然我仍然每天都陪在她的身边,在看上去很努力地同她一起分担对未来的担忧。但我还是没有办法丢掉我的恐惧。我那时候就觉得,我已经与她,与她们渐行渐远了。而这种日子最后的结局,就是我等来了她流产的消息。”
约瑟夫说着,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以一种瘫软的姿态,将背部靠在了车厢的后壁上。
“原因呢?”
“医生说是体质问题,她的身体算不上好。但我觉得这不是真相。”约瑟夫带着些许麻木摇晃着脑袋。
“真相应该是,我的恐惧感染了她,我的恐惧感染了那个孩子。让他也同样感到恐惧,恐惧拥有我这样一位父亲,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或许……或许是因为我命中注定无法拥有这个孩子。”
“这一定让你感到很痛苦吧。”
“不,不,不。您说错了。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而是…….”
约瑟夫突然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比之前要残忍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冷酷的笑容。他用这种令人害怕的笑容,说出了让他自己感到无比恐怖的事实:
“而是高兴。”
“您能理解吗?我竟然觉得高兴,我竟然为我的孩子的逝去而感到高兴。因为我的恐惧没有了,所以我高兴;因为我不用再为未来而担忧了,所以我高兴;因为我终于不用再为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感情了,所以我高兴,我发自内心地,真心诚意地感到高兴!无论我多少次想起那段记忆,想起那个瞬间,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肯定,我感到高兴。这真是……真是……”
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无可避免地随着记忆的涌现,在他的他身上显现出来。他忽然伸出右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低声吼道:
“真是教人觉得恶心!觉得作呕!觉得……觉得罪恶、肮脏!我和我的父亲到底又有什么区别?我和我那个混蛋一样、畜生一样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在吼完这一句后,约瑟夫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他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来,把自己的右手从脖子上扯开了。他摩擦着声带,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把这种不符合“雄狮”的形象与身份的,自我厌恶的肮脏情绪给压了回去。他默默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妇人那苍老的面孔,又默默地把头垂了下去。
“这就是我曾经犯下的错误。老师。”他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我永远都无法偿还的罪过——我是一个为自己孩子的逝去而感到高兴的,无耻又卑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