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看看这个。”老妇人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叠文件递给约瑟夫。
　　“这是什么？”约瑟夫反手关上门，将车窗合上，旁边的帘幕也拉了起来。他接过文件，在油灯的照映下翻看着。
　　“他的身体数据，各项指标之类的，包括……”老妇人从嘴巴里抛出一系列复杂的名词。
　　约瑟夫蹙起眉毛，一面似懂非懂地听着老妇人的解释，一面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这叠纸足有二十多页，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各项数据，都是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您就直接和我说说吧。”他把文件放在一边，打断老妇人的话。“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约瑟夫的反应已在老妇的意料之中，她闭上嘴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那我直接说结果吧，您的儿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您说什么？”约瑟夫的眉毛挤得更加浓密了。
　　“在塔尔塔罗斯成立之初，曾经进行过一项被叫做‘阿尔法试验’的计划，这项计划的目的是为了更快地获得纯度极高的阿特姆石。为此，当时的人们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其中包括……”老妇人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包括人体试验。”
　　约瑟夫的左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当时的计划是打算将阿特姆石液化后注入人体，经过循环后再将其取出。他们认为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阿特姆石，纯度应该能得到极大的提高，但是……”老妇人在此停顿了片刻，随后说道：“从来没有一例成功的案例，所有经过这项实验的个体，他们的寿命都没有办法超过一个月。”
　　约瑟夫眨了两下眼睛，他屏住呼吸，好像正在整理、思考刚刚得到的信息，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问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奇怪。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干的，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同‘阿尔法实验’一样。但感情淡漠，五感迟钝，这毫无疑问是经历过‘阿尔法实验’后的症状。这里的问题在于，他的身体机能好像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对了，他的右眼。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右眼就是那个样子吗？”
　　“不……”约瑟夫挪动舌头，刚从口中吐出一个“不”字，就赶紧打住了。他清楚自己不该在这个问题上表态过多。
　　“您不用隐瞒了。”老妇人看到他这副踌躇的模样，叹了口气，“一年前，在奥博特省军团基地里储藏的近一千吨阿特姆石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全部爆炸，那是您当时所驻扎的地方，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由陛下对案件的罪魁祸首进行秘密审判，由您承担绝大部分责任，辞去首席将军的职位。”
　　“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失职。”约瑟夫供认不讳。
　　老妇人没有理会他的这套说辞，接着说道：“在对他进行检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右眼已经同阿特姆石没有什么分别了，同时他的身体也会对阿特姆石产生强烈的反应……不，不是反应，是共鸣。他会和阿特姆石产生共鸣，让其中蕴含的能量沸腾起来。在发生共鸣时，他自身也会向阿特姆石进行转化，这一现象的最后结果就是爆炸。”
　　“一年前的那场爆炸，是他造成的，他的右眼也是在那个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没错吧？”老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瑟夫。
　　约瑟夫再一次用沉默回答了老妇人。他将目光转向窗边，先是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再粗重地喷出来。他的舌头在嘴里打转，时而沿着上颚前后滑动，时而贴近牙齿来回刮蹭。他这样磨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转过脑袋看向老妇人。
　　“……您有办法吗？”他用轻轻的声音询问道，这头骄傲的雄狮此时竟然显得有些胆怯。
　　老妇人的嘴角微微地抬起，显然她的猜想已经得到了证实，但这种喜悦仅仅持续不到半秒，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严肃而认真的表情。她一边搓揉着手掌，一边带着些疑虑地说道：“我之前已经给他用过一些药物了，不过那些东西最多只能延缓一下他的症状，并不能完全根治。而且说实话，在他身上显现出的效果也和我所了解不太一样。所以我建议……”
　　老妇人在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的十指不安分地握在一起，瞳孔也在眼眶里左右晃动。迟疑和自信同时出现在她那张苍老、多虑的面颊上，好像她清楚约瑟夫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建议，但是自己又有相当大的把握可以说服他。
　　“您建议什么？”约瑟夫问道。
　　“……我建议您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您的意思是……”约瑟夫狐疑地看着老妇人犹豫不决的态度，“您有把握可以治好他？”
　　“不，这个我不能给您保证。”老妇人摇动着那头花白的头发，她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坦白地说，我认为现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那这是为什么？您说清楚些。”约瑟夫的面色隐隐透出些不悦来。
　　“您还不明白吗？”老妇人的眼睛深处突然窜出了一团光，一团热得发亮的光。
　　“我和您说了这么多，您还不明白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大的价值吗？在听了我的这些分析后您还不懂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这样美妙的身体。能够和阿特姆石能几乎没有任何排斥地融合。这简直是‘阿尔法实验’最好的结果。这是、是神迹，是神迹您清楚吗？只要持续对他进行研究，一定能突破我们现在的窘境，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一定能！”
　　她有些狂乱地说着激动的话语，两只手也不再相互紧握，而是放在身前大幅度地上下摇晃。她眼中的两团亮光也随着双手的动作左右翻飞，在约瑟夫那张愈发阴沉的脸上晃来晃去。
　　“我知道，约瑟夫，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有些艰难。”眼见约瑟夫没有什么太多表示，老妇人的身体略微前倾，她真诚地看着约瑟夫的脸，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
　　“但我相信你能理解的。正因为是你，正因为你是我最骄傲，最好的学生，我才会这样如实坦白。你难道不知道帝国如今的境况有多难堪吗？阿特姆石产量大幅降低，技术运用跟不上，一批一批的工厂、矿场倒闭，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穷人，流浪汉，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要挤到地下去住。你曾经是首席将军，也应该知道军队里的情况。我们现在连军备供给都变得十分困难。要是那些叛党卷土重来，要是那些蛮子再次大举入侵，我们到底该怎么保护祖国，保护我们的山河？你难道不痛心吗？我们的祖国，我们伟大的海华斯沦落到今天这种情形你难道不难过吗？她的荣光至今才不过恢复十几年，你就要这样让它消亡吗？”
　　约瑟夫紧绷着脸，他没有再看老妇人的目光，而是扭过头去望向帘幕。透过帘幕和玻璃能隐约看见窗外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和来来去去的过路行人。他的两只大拇指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和呼吸一起时快时慢地抽搐着。
　　老妇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咽了口唾沫，继续劝说道：“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能够实现突破，实现技术上的革新，能够拯救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明。我在这里请求你，不，我恳求你，恳求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允许我对他进行彻头彻尾的研究，我一定能从他的身上能取得突破性的成果。到时候，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所有的一切就全都会好起来的！”她上前抓住约瑟夫的胳膊，无比热烈地呼喊他的名字：“约瑟夫！”
　　在这声无比热烈的呼唤后，约瑟夫终于有了反应。他将目光从帘幕上移开，平静地看着老妇人那布满褶皱且过度亢奋的面庞，轻声说道：
　　“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个优秀的教育家。”
　　“……是。我是教育家。我关心、了解我的学生，关心学校的教育事业。但这个身份是要排在塔尔塔罗斯负责人之后的。我所肩负的使命，远比教书育人要重要得多。”看着约瑟夫这副不置可否的态度，老妇人正了正坐姿，努力平复着自己那颗过分激动的心脏。她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点过激，要想改变约瑟夫的想法，应该更委婉些。
　　约瑟夫没有立即说话，此时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与这位交往已久的老师聊一聊自己的过去，聊一聊那埋藏已久的不堪回忆的冲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些沉睡在脑海里的东西给叫醒，给翻出来看个明白；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做出清楚的判断，才能够给老妇人一个明确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