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小义的生活，像是一潭被石头搅动的湖水，再难平静下来。从初读《圣经》的迷茫到一点点感受到安慰，他的内心并没有迅速找到方向。反而，愈加复杂的情绪让他在信仰与怀疑、自责与抗拒之间来回拉扯。
　　褚小义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是在一个不寻常的清晨。那天，他和以往一样早早醒来，但心情却异常沉重。他翻开一本放在床头的《圣经》，随意翻到一页，目光落在这样一句话上：“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马太福音》11:28）
　　这一刻，他愣住了。这句话直击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多年来，他就像被现实的重担压垮的骆驼，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总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找到出路，但事实却一次次证明，这条路无比孤独而漫长。
　　“得安息……”他低声重复着，仿佛品尝这几个字的滋味。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就像深陷泥沼的人看到了一根向上的绳索。然而，他很快又将书合上，眉头紧锁。
　　“这只不过是句安慰人的话罢了。”他对自己说，试图压下心中的悸动。但当他放下书，闭上眼时，那段话却始终回荡在他耳边。
　　第二天，褚小义忍不住再次拿起《圣经》，这次，他开始认真读了起来。从《创世记》到《出埃及记》，那些陌生的名字、古老的故事似乎和他并没有太多关系，但某些细节却触动了他。当他读到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穿越红海时，心中竟生出一丝钦佩。
　　“他们也许比我还绝望，但他们仍然相信会有一条路出现。”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些故事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他开始反思自己。他想起赛鸽、赌博，想起温婉的苦劝和小婷的失望。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裹挟着自责与懊悔，让他一度无法呼吸。
　　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也生出一种渴望：如果真有一位神，能带来改变，我愿不愿意试试？
　　这种念头却让褚小义感到深深的不安。他从小到大都信奉“人定胜天”，认为努力和行动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现在，竟然要他去相信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这让他感到无法接受。
　　“我不是那种人！”他在心里咆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圣经》摔到一旁。他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试图让烟雾掩盖内心的波动。
　　然而，那个声音并没有因此消失。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街上匆匆的行人似乎都在提醒他，他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方向。而那个念头——或许信仰能带来改变，就像一粒种子，开始在他的心里生根。
　　“可是，信了又怎样？我的债务能消失吗？温婉能回来吗？”他不停地质问自己，心中的抗拒和渴望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拉进了一场内心的战争，一边是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逃避的借口，一边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呼唤他：来试试吧。
　　褚小义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中。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但又害怕去寻找。他开始变得更加敏感，平时的烟瘾也比以前更大。他一边对《圣经》若即若离，一边却忍不住去回味其中的一些话语。
　　有一次，他在读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哥林多前书》13:4）时，竟然想起了温婉。那些年，她对自己的一再忍让，甚至在他最糟糕的时候依然没有选择放弃的那种温柔，仿佛一下子从记忆中鲜活了起来。他心中涌起一阵钝痛，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她的好。
　　但他很快又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没用的，这些都是过去了。”他说服自己。他不想陷入自责，也不敢面对那种可能让他彻底崩溃的情感。他选择逃避，却发现无论怎么逃，这种召唤始终萦绕在他心间，让他无处躲藏。
　　某天晚上，他彻夜未眠，脑中反复回响着《圣经》中的一段话：“看哪，我站在门外叩门，若有听见我声音就开门的，我要进到他那里去。”（《启示录》3:20）
　　他第一次感到，这句话似乎是在对他说的。那些日子里，尽管内心抗拒，但某种莫名的力量让他又一次拿起了书。这一次，他的手指在翻页间停下，他开始低声念了出来，语气里多了一丝认真。
　　“或许，我真的该试试了。”他自言自语，像是对自己妥协，又像是对某种更高的力量敞开了一扇小小的门。
　　褚小义开始尝试回顾自己的错误，但这并不容易。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坚强，要依靠自己，他习惯了将责任推给环境、推给别人。他可以承认赛鸽公棚有内幕、赌博游戏不公平，却始终不愿承认，真正让他陷入困境的，是自己的选择。
　　这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房间内的寂静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与世界隔开。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张旧照片上，那是他和温婉、小婷一起去郊游时拍的。照片里的温婉穿着碎花连衣裙，笑容温柔，小婷依偎在她身旁，举着一串风筝线。而他，站在一旁，眼神自信，像是一个肩负起全家希望的英雄。
　　“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好好珍惜呢？”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他伸手拿起照片，指尖在温婉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小婷的身影上。痛苦和懊悔交织着压向他，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我还能挽回什么吗？”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他想起自己对温婉的冷漠、对小婷的忽视，又想起那些赌局和暧昧的关系。他开始怀疑，即使自己愿意改变，是否还会有人愿意接纳他。
　　理褚小义坐在窗前，月光透过单薄的窗帘洒在他身上。他双手托着头，目光盯着桌上的《圣经》。半个月以来，这本书成了他的矛盾焦点。他渴望从中找到答案，却又无法真正投入其中。他觉得自己像被锁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四面都是出口，但每次靠近时，总有一扇门关上。
　　“信仰……”他低声喃喃，手指摩挲着书的封皮，指尖触到书脊的纹路。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听爷爷讲《西游记》，一心信奉英雄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战胜困难。可是现在，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掌控，更别说战胜什么。
　　“靠信仰？这能让我还清债务吗？温婉会因为我读了几句《圣经》就回来吗？”他的理智一遍遍地嘲笑自己，提醒他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他将书猛地合上，长叹一声，身体深深地陷进椅子里，目光飘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孤独地亮着。这一片小区是他的“战场”，在这里，他曾为了家庭、为了事业努力奋斗，也在这里，一点点地滑向深渊。看着远处模糊的灯光，他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上来，击打着理智的堤坝。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妻子温婉的眼神。在那些争吵和冷战中，那双眼睛里有过愤怒、有过失望，但更多的时候，闪烁着隐忍和关怀。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背叛家庭的人，但他却偏偏选择了怀疑，因为怀疑让他逃避了自己的责任。
　　“我到底为什么这样？”他喃喃自问，手指紧紧抓着椅子扶手。他想起温婉离开时轻轻关上的门，想起小婷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陌生、冷漠的目光。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眶也有些湿润。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如果我当初能冷静一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酸涩。他试图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但情感的汹涌让他无法彻底释怀。他有时会幻想，假如有一种力量，能让他回到过去，能让他弥补那些错误，该有多好。
　　可是这种幻想很快被理智打断。“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奇迹，一切都得靠自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更不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坚信，人生就是一场战斗，每个人只能靠自己赢得胜利。而他输了，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
　　可是，这种理智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因为他越是告诉自己“靠自己”，越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他已经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办法，结果却是一败涂地。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困在漩涡里的船员，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被更深地卷进去。
　　“难道我真的需要信仰吗？”这个问题一次次在他脑海中浮现，又一次次被压下。他不愿承认自己需要帮助，更不愿承认自己需要某种超越现实的东西来拯救自己。
　　深夜，褚小义最终还是打开了《圣经》。他翻到某一页，读到了一段话：“我的恩典够你用的，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哥林多后书》12:9）
　　这句话让他猛然停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软弱”也可以是一种力量。他一直认为，软弱是失败者的借口，是生活的罪恶之源。但现在，这本书却告诉他，软弱可能是另一种开始。
　　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划过那句话，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自己这些年试图用坚强的面具掩盖内心的脆弱，试图用自尊和愤怒保护自己不被伤害。可结果呢？那些面具不仅没有保护他，反而让他离所有爱他的人越来越远。
　　“也许……也许我真的需要放下点什么。”他轻声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放下了又能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债还是要还，人还是会离开。”他的抗拒再次涌上来，将那一点点情感的突破死死压住。他关上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
　　然而，那段话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中，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忘记。深夜里，他坐在床边，心中掀起一场风暴。一边是理智告诉他，信仰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借口；一边是情感提醒他，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这一夜，褚小义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他对自己说：“再读一段，就当试试看。”
　　他不知道这条路会将他带向何方，但至少，此刻，他愿意迈出第一步。
　　褚小义开始感到，或许，改变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需要无数次的努力和妥协。他试着每天抽出时间读《圣经》，尽管仍然对很多内容感到困惑，但他不再完全抗拒，而是试图理解。他也开始尝试给小婷打电话，尽管每次电话的内容都很简短，但那种微弱的联系，像是一根细细的线，将他拉回现实的轨道上。
　　某个深夜，他再次翻开《圣经》，读到了这样一段话：“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马太福音》16:26）这句话让他彻夜未眠。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追逐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他真正失去的，或许还能挽回。
　　这一刻，他的挣扎暂时平息了一些。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依然困难，但他不想再让自己继续沉沦。他轻声对自己说：“或许，我该给自己一次机会。”
　　在那黑暗的夜里，褚小义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希望，尽管微弱，却是他许久未曾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