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时间，宋明和方晴只见了三次面。
　　宋明与方晴见面次数减少的原因，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囊中羞涩。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是，宋明越来越怕见方晴的父母。只要见了面，方晴的父母总会拐弯抹角旁敲侧击说起买房子的事，而每次宋明只能支支吾吾闪烁其辞，好不狼狈。
　　桃源镇教师工资拖欠，已经半年之久。宋明再次穷到了连一双袜子都买不起的地步。
　　教师们多次求告无门，奔波未果。一些教师又开始了第二职业。
　　有的到市场练地摊，有的帮人裁布做衣，有的贷款买车拉货，有的又办起了辅导班。
　　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有所隐晦，尽量不让别人知道，或者即便大家知道了，也都假装不知道。
　　政教处副主任张永亮，分管教师纪律等工作。他却是正大光明明目张胆地在宋庄中学校门口摆了个早餐摊，买豆腐脑、米饭、包子和烧饼。
　　因为米饭和烧饼的利润低，做的较少。而豆腐脑和包子的利润相对高，做的较多。
　　有时候卖剩了，张永亮就让学校的教师们免费吃。
　　开始卖早餐时，张永亮还是有所顾忌，8点前准时收摊回学校签到。
　　但慢慢地，回校时间越拖越长，8点钟到学校签个到，继续到门口卖早餐。每天基本上卖到上午10点上课间操时才收摊。回到学校，组织学生上课间操。
　　或许正因为如此，许多学生见了他，不叫老师，不叫主任，而叫他张老板。
　　不得不说，张永亮很有生意头脑，他卖早餐的收入已经超过了工资收入。当很多老师已经揭不开锅，宋明连双袜子都买不起的时候，张永亮又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三轮。他日常抽的烟也很上档次，单单每月买烟的钱，就相当于宋明半个月的工资。
　　学校对教师的纪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陈元昌校长每次开例会都要强调纪律问题，每次都非常严肃地说，对严重违纪要进行严肃处理，但却一个也没有真正处理过。
　　大家说，如果陈校长要处理人，第一个要处理的必定是张永亮。因为张永亮本身就是分管教师纪律的政教处副主任，他是知法犯法罪上加罪。而且别人干兼职都是猫咪盖屎掩人耳目，他却明火执仗仗马寒蝉的在校门口做生意。
　　宋明也准备跟父亲学医，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如果教师真的当不下去了，也好混口饭吃。
　　桃源镇二中的教师王天福也在家开了个粉房。10月份，宋明赶着牛车拉了一车红薯到他家去磨红薯。
　　走到门口，看到院里有辆满载红薯的平板车挡了路，两个女人正在吃力的从车上半抬半拖地卸一袋红薯。
　　那位中年女人个子不高，两手紧攥在布袋口上，双眼圆睁，咬牙咧嘴，口中嘿嘿有声。
　　那位年轻女孩身材高挑，套着围裙戴着袖套，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两手抠进布袋底两侧的布袋角，咳咳两声，沙哑着嗓音说，娘，咱俩一起使劲，一，二。
　　那袋红薯挪动了一拃距离。
　　宋明拴好了牛进去帮忙。
　　来，放手，给我。宋明上前不由分说，一手抓住布袋一头，稍一用力搬起来放到地上，又回手去搬。
　　嘿，宋明，咳咳…女孩用手虚掩了一下口部，咳嗽了两声。
　　宋明听的声音有些耳熟，疑惑地看向她。
　　戴着口罩，头发略显凌乱，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左侧半边脸，围裙和衣袖上布满泥土和污渍。手也和宋明的手差不多一样脏，连指甲上都布满斑驳的黑斑。
　　这是红薯秧中的渗出的汁液浸染的结果。红薯秧中的汁液渗出来时像乳白的牛奶，但沾到皮肤上很快锈成铁黑色。
　　宋明又端详着她的脸，打量着一只扑闪的右眼和半隐在头发里的左眼，光洁的鼻子，觉得似曾相识，又不敢确定。
　　看到宋明发愣，那女孩将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理了一把头发，摘下口罩，微微一笑说，宋明，你，咳咳，不认识我了？
　　哦。如，如雪呀。宋明拍了一下脑门，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有些结巴地说，你你，哎，这个，也来磨红薯？
　　宋明确实没太认出来。宋明以前见到的韩如雪多多少少都要打扮些的，至少化个淡整个发型，穿身像样的衣服。且不说仙女不仙女，那也是青春靓丽的少女。哪里见过这般刨土扛包的农家女的朴素邋遢样儿？
　　嗯。韩如雪应了一声又戴上口罩，说，宋明，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副土老帽儿的模样，是不是很丑？
　　没，没…劳动美，不丑…宋明有些不知所措，紧忙搬起一袋红署掩饰。
　　嘿，小伙子，先卸车后面的。她母亲说，装前卸后嘛。
　　哦。宋明又放下，到车后搬起另一袋红薯，韩如雪也急忙上前用手托住袋子想使些力。
　　不用，你到前边扶好车把。宋明说。
　　一袋红薯，少说也五六十斤吧。我娘俩拖着都觉得死沉死沉。看你搬得好轻松啊，像搬一袋米糠似的。韩如雪说。
　　男女有别嘛。宋明说。
　　满车红薯，很快被宋明搬空了。
　　她母亲忙不迭的向宋明道谢。
　　韩如雪说，不用和他客气，他还吃过咱家饭呢。又意味深长地瞅着宋明笑了笑说，天下哪有白吃的饭？你说对吧？
　　也是。宋明略显拘束地应付道。
　　哈哈哈，咳咳…
　　韩如雪看着宋明的窘态忍不住笑起来，又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看着韩如雪弯腰抚胸一阵咳嗽，宋明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
　　她母亲走过来，轻拍在她的背部说，不让你来，你非来。看看，咳嗽的更厉害了吧？
　　宋明关切的问，发烧吗？
　　发烧，三十八九度。早上轻夜里沉。她母亲说。
　　看医生了吗？
　　看了。打着针吃着药，还不见回头。
　　吃的什么药？
　　韩如雪止住了咳嗽，掏出手帕擦擦嘴，又戴上口罩，轻声说，只知道有甘草片，其他的不知道。
　　要不，明天我给你送点咳嗽药试试？
　　哦，对。你爸就是位好医生呢。只是离我们有些远，没有去看。或者你给我说个方子吧。
　　就怕你记不住。
　　你说吧，我还没老呢。说不定能记住。
　　甘草，2片。枯梗，4片。冬凌草，4片。扑尔敏，1片。克咳敏，1片。地塞米松，首次4片，此后2片。红霉素或罗红霉素，首次6片，此后4片。
　　如头痛脊梁酸沉，就加服一片安乃近或注射安疼定。痛就用，不痛不用。
　　饭后服用，一日三次。吃饭要清淡，不吃甜辣。
　　看谁家有槐豆角，寻些泡水喝，清热润肺，越苦越好。
　　晚上可用热水瓶热灸风池穴百会穴。风池在这里，百会在头顶，摸摸按按都是软窝窝儿。哪里酸疼就灸哪里，按摩也行。
　　睡前烫脚。
　　注意保暖，不要着凉。吃好睡足，最好能每天稍微运动运动至微汗。
　　哦。这药也太多了，当饭吃呀？我记不住，要不，要不，你还是给我送吧。或者，我去拿？
　　天凉，你别路上跑了，还是我送吧。
　　那，方便吗？韩如雪又有些犹豫的问。
　　方便。明天下午我家还有一车红薯要来这里磨呢。磨完了我到你家拐一拐。
　　那，那好吧。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
　　牛车慢，到你家可能傍晚了。
　　怎么？宋明，你还想蹭我家晚饭呀？